淩原本能抬起雙手，遮擋在身前。

亂流徑直插進他的手心，不可遏止，滾滾灌輸到淩原體內。

“你要做什麽——快停下來——”淩原踉踉蹌蹌後退，異彩光芒卻死死吸附在他的軀體。

五光十色的斑斕線條與圖案似閃電飛奔向萬裏長空，渦輪般的風暴以淩原為中心大肆擴散，橫掃向寰宇星辰，波及萬千維度，乃至時間的盡頭。

恍惚之間，所有色彩消影無蹤，隻剩下純粹的白色。

若隱若現的安尼，隻剩下模模糊糊的輪廓。

他與淩原麵對麵而立。

淩原急忙垂下雙手，向安尼疾步走去，卻隻觸碰到虛無。

“我在終結我開啟的輪回，彌補我放下的錯誤。反正我早晚有一天會與你成為一體，我不會願意留在凡人的身軀，漸漸衰老，無能為力地目睹自身的消亡。與其老態龍鍾還得遭受他人的嘲笑，”安尼一臉無奈，“我不如主動而坦然地接受成為你的一部分，至少這樣體麵，有尊嚴。”

“但你這樣做，也會讓我與古德融合！我就不能——想辦法去擊敗他了！”淩原難以置信，無法理解安尼突如其來的態度變化。

“擊敗時間的意誌，相當於殺死時間，毀滅以時間為基礎的世界？哈哈哈，你還是沒有想明白，與其從外界戰勝古德，何不如從內部擊潰？如果你在世界毀滅之後，選擇忍耐虛空與無，這不就相當於終結了輪回，讓古德再也無法玩弄眾生？”

安尼一口氣地快速講完一大席話，才稍微喘了一口氣，暫停幾秒鍾。

模糊不清的麵容，充斥著深不可見的哀傷與決然。

“我現在終於可以體會時殤最後的抉擇了。我應該與他一樣，學會放棄自我的驕傲與固執，接受世界的變革……畢竟……我們都不是壞到無可救藥的傻瓜……”

“你們不過是把時間的重擔交付於我，”淩原輕聲彈性，“但我，責無旁貸，義不容辭。”

“我們信任你，相信你堅不可摧的意誌。但你也不必過於苛刻將來的選擇……我曾無法忍受永遠活在孤獨與虛無中的絕望，我相信任何理智的生靈都無法接受永恒的煎熬，其實就算迫不得已做出輪回的抉擇，也並非是你我的錯誤。”

安尼仰望著白色的上空，見證璀璨的星辰撕開空間，目視無數各式各樣的世界。

“這些終究是時間的必然，是正常規律的結束。我們在錯誤中追尋著正確，卻又因此走上錯誤的道路，可讚，可悲，可笑……這就是生命的堅韌與時間的無情所誕生的衝突……從始到終，從末到初，我們皆在矛盾的螺旋中兜兜轉轉，擁有了一切，也失去了一切。”

淩原模仿安尼的動作，與他一同目視鬥轉星移，時間變遷。

他想參透世界的真理，但在全知全能的升華中，意誌卻在不知不覺向著規律的必然妥協。

“我們不該追逐結果，而是應該享受過程。無論起始與終結，萬物，皆該活在當下。”

在三位一體後，他選擇拋棄情感，失去自我，或許還能在無中忍耐孤獨。

但如果摒棄身為淩原的一切，他所有的奮鬥與努力又會什麽意義？

他的心中依舊有著靠歸一者的力量，完善世界秩序，維持和平的希冀。

想必曾經的安尼，也與他有一致的想法。

欲壑難填的欲望，不願妥協的拚搏，博愛眾生的熱忱。

一時半會，兩人都在沉默中整理著千思萬緒，誰也沒有說話。

“你所說的請求，”淩原小聲開口，“是什麽呢？”

“我開啟輪回的原因，也包括想再一度見到我的親朋好友們。我……想在這個世界，最後一次，與他們相逢，讓我了無遺憾地釋懷。”

安尼緩緩閉上雙眼，平舉雙臂。

模糊的身姿崩潰在千條萬縷的虛無。

安尼的靈魂以及包裹在內的記憶，源源不斷湧向淩原。

在他遺留在世的最後一刻，安尼忽然突發奇想，回音繚繞的聲音輕輕響起：

“如果你開啟輪回，我還有可能在新的世界與你重逢嗎？”

“那可真是糟糕，我以為我們兩的孽緣到此為止了呢。”淩原難受皺眉，哭笑不得。

“到此為止？你想得美啦，我們的緣分會永遠存在。再見，淩原，願你能夠……創造奇跡。”

最後，安尼標準性的不羈笑容凝固在一片無中。

但他曾經擁有的一切，都歸於淩原。

往事一幕幕，像古舊的放映機般在淩原腦海中飛躍。

意氣風發的黑發少年，麵目全非的世界，一腔熱血的救世之心，沉淪虛無的孤獨。

第一次輪回，欣欣向榮，未來可期。

他見證一個個宇宙從無到有，熟悉與陌生的時代更替。

相會於親朋好友的喜怒哀樂，最重要的莫過於所愛之人的眷念與幸福。

他一次次別離故人，送別舊土。

在世界最初仰望旭日東升，在消亡盡頭遠眺星辰隕滅。

孤獨的他，隻有古德永遠相伴左右。

“你不必為自己的選擇懊悔與內疚，這是人之常情，你得到了你所追求的樂趣，他們也擁有充滿可能的新人生。”

這是古德對安尼的安慰，也是安尼逃避的借口。

時間的輪回始終掌控在他們手中，直到第三者的插足。

執著意外的愛，錯誤誕生的後裔，被卷入輪回的孩子，不明真相的殉道者。

時殤痛恨輪回的腐朽與重複，埋怨安尼的忽視與固執。

你死我活的爭鬥，分道揚鑣的親人，各自走向不同道路的歸一者。

時間抹去血親的容忍，隻留下憤怒與憎恨。

無數次輪回之後，兩人先後為了所追求的理想而幡然悔悟，毅然選擇獻身時間。

何嚐不是一種諷刺。

淩原切身體會了安尼與時殤的過去。

縱然念念不舍，他選擇脫離記憶的海洋，不再沉迷於過去的歲月。

歸一者睜開深邃的豎眼，俯視著它所擁有的維度世界。

它立刻尋找到與古德最後一麵的綠色星球。

但古德已經消失，不知去到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