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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國使臣覲見,鹹陽宮內,好不熱鬧。

六宮的婢女太監們,寅時便洗漱穿戴完畢,為今日的朝貢大典做準備,嚴陣以待每一位他國貴客。

忙碌了一上午,一位身著統一嫩綠束腰裙的宮女,不住感慨:“誒!聽說了嗎?南蠻公主今天也來啦,那一身銀飾,當真好漂亮啊。”

身邊一位同樣得空休息的小宮女,斜靠著紅欄,閉目暢想道: “要是咱們也能投胎做公主,那該多好啊。”

“不,做他國公主多無聊,下輩子做北朝郡主不好嗎?誒,你知不知道靖安郡主什麽時候到?咱們等會要不一起去瞧瞧?”

小宮女入宮三年來,頭一次見郡主,十分驚喜:“郡主還沒來嗎?太好了。我還以為使臣覲見的時候她就在呢。那咱們待會兒去送糕點的時候,還能遠遠看一眼呢。”

“走走走,咱們快去送糕點吧。”

兩位小宮女說做就做,從禦膳房端過精心烹飪的飯前甜點,跟隨尚膳監,一步一步走回鹹陽宮正殿。

近百名來使對案而坐,前朝重臣、皇親國戚皆盛裝出席,歌舞歡聲充斥每一處角落。

正殿之上,當屬北朝皇子們與各國公主王子們最為風光。太後平素喜靜,但見到後輩們歡喜,也樂得把宮殿讓出,供大家歡聚一次。

卻聽見遠處歌舞聲漸漸平息,伴隨著午時鍾聲的響起,眾賓喧嘩聲適時停息。

正殿高座上,武寧帝拍起了掌聲,興奮地同南蠻王分享:“南卿,方才你炫耀你那位知禮通達的公主,朕羨慕不已。不過,朕雖沒有公主,但同樣有位溫婉淑慧的郡主,等會她來,朕也朝你炫耀炫耀。”

“好,正好也讓央央跟著學學,郡主的風度。”南蠻王舉杯致意,開懷道。

南蠻公主南央心中有些鬱悶。她在南蠻就一度以仙人風姿傲視眾人,今日還特意穿上了最為華美的苗服,但一直被一眾長者評說不如靖安郡主。這靖安郡主究竟是何等姿色,才能贏得所有人的喜愛?

按下心中作祟的虛榮心,南央換上笑容,衝殿外望去。

隻見這金鑾禦道上,未見來人,兩座朝臣就已率先站起身來,躬身正拜,高聲道:“郡主千歲千千歲——”

一位身著華服錦緞的婀娜身影,搖曳生姿自盡頭走來。那金蝶戲花步搖,在爛漫的陽光下,折射出尊貴的光彩。

少女相貌姣好,膚如凝脂,身姿婀娜但一步一行又盡顯端莊大氣,隻待走過所有重臣坐席,她才朗聲道:“眾卿免禮。”

靖安郡主步入正殿,南央失神地望著她。對方天生麗質的容貌,是她這輩子都無法超越的。

梁婉清抖了抖衣袖,倏然抬眸,嫣然一笑地看向兩旁貴客,拱手三拜道:“靖安郡主梁婉清,見過各位來使。”

幾位他國王子,無不被這副端麗冠絕的容顏折服,一時難以出聲。

倒是南蠻王率先回神,欽羨道:“郡主快快免禮。陛下可當真有位好郡主,我南蠻羨慕不已。”

他國來使們也都漸漸斂起異色,恭維誇讚一番。武寧帝自己也很滿意,大手一揮,放小侄女去右方落座了。

得益於昨日的封賞,梁婉清今日被特令跟隨午時的鍾聲進殿。但她人卻沒能睡個懶覺,辰時就被母親從**薅了起來,梳妝打點,比待出嫁的新娘還要繁瑣。

不過效果不錯,看著滿座讚賞、欽慕的眼神,梁婉清自認還是值得的。

“婉婉,快,做姑母這兒來。”昭貴妃見侄女離開中央,招呼著她往自己旁邊坐下,“哎,睿兒被叫去和其他王子一道了,姑母一個人坐這兒,也沒個人陪著說話,好生孤單。”

母親今日未來,梁婉清原本是準備同白越一道去殿外坐著的,現在能留在大殿,自然更加歡喜:“那靖安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知道侄女嗜甜,昭貴妃端來一盤蜜餞,道:“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等會還要看四國來使展示才藝呢。”

梁婉清點點頭,拾起一枚放入口中,打量起對麵的王子公主們。

北狄王未到,隻是來了位軍師,但前方戰線捷報頻傳,不日父侯將會帶著北狄王前來受降。南蠻王倒是十分給麵子,帶來了三位幕僚和最愛的公主,隻是帶上公主來打的什麽心思,就得另當別論了。東夷王後上月辭世,東夷王便派來了自己兩個兒子來朝貢,也算有些心意。

重頭戲在西戎,也是梁婉清最關注的。西戎王並未到,但西戎少主已至,不同上輩子的囂張跋扈,今日的他正卑躬屈膝地同各國來使交談,態度謙卑有禮。

梁婉清見此垂下眉眼,冷淡地搖了搖手裏的團花扇。

“婉婉是在看何人?怎麽擺出這樣一副神色。”昭貴妃奇怪道。

梁婉清壓下眼底的滔天恨意,莞爾道:“在看這南蠻的公主,今日也是好生打扮才出席的吧,竟是這般豔麗。”

“你可莫要學她啊,”昭貴妃臉上露出鄙夷之色,惋惜道,“好好一姑娘打扮成這樣,也不知道那南蠻王打的什麽心思。別人都是來朝貢的,就他是來嫁女兒的麽?”

“想來是南蠻民風開放,所以公主才……”

“民風開放也不能衣不蔽體吧,”昭貴妃皺眉搖頭,見遠處蘇公公打起手勢,道,“好了,宴會要開始了,我還得趕緊去陪陛下會會使臣。那邊王子們正在切磋,你可去觀賞一番,但切莫一人落單,最好找到你表哥在一塊去。”

梁婉清點點頭,起身送姑母離開。見人已走遠,她自己也沒回坐席,往殿外熱鬧的地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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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是品茗宴進過一次宮的緣故,這輩子封賞來得比上一世更快。不過這樣也好,想著等會西戎少主要朝自己三拜的畫麵,梁婉清心情就更加不錯。

她是準備去找到淩睿再去看的,隻是淩睿那躁動的性格,早早地就以離席比試去了。完全沒給她任何機會。無奈中,梁婉清隻能一個人去了。

擂台邊,圍滿了觀看的京中貴子們。因是朝貢宴,貴女們若非身有金冊,否則無詔不得入宴。縱觀京城,除開昨日受封的梁婉清,也就剩下朝陽長公主之女淩知意有此殊榮。

隻可惜梁婉清沒能在擂台邊找到作伴的淩知意,反倒是見著了滿懷敵意的南央。

南蠻公主提起裙擺,俯身行禮,道:“南央見過靖安郡主。”

“公主快快免禮,”梁婉清上前扶住她,親切道,“今日雖未朝貢宴,但畢竟是圖個熱鬧,公主與我之間,不必如此客氣。”

再者,讓人家一個公主朝自己行禮,雖說梁婉清品階更高,但總覺著有些折煞的意味,莫名讓人覺得詭異。

南央勾唇一笑:“南央謝過郡主姐姐。”

心中卻不住嘲諷,原以為這郡主是位難以接近的主,現在看來,不過是武寧帝力捧的一個美人花瓶。空有一副高傲的架子,卻沒什麽高貴的遠見。

南央在試探梁婉清,梁婉清也在觀察她。

對方的行徑雖說有些越矩,但比起蘇可薇,梁婉清反而喜歡同這樣的女孩兒打交道,喜怒哀樂都表現在臉色上,無需過多揣摩,就能分辨個一幹二淨。

“公主今日遠道而來,實乃北朝的榮幸。沒能為公主備些小禮物,是靖安思慮不周。不知公主現在想看些什麽,靖安願意陪你一道,也算是賠個不是。”

南央心中奇怪,對方明明是北朝正一品的郡主,為何態度如此謙和。但她沒多扭捏,坦言:“南央想看看那邊皇子打擂,不知郡主姐姐想不想看?”

梁婉清點頭一笑,正和她意,道:“好啊,當然可以,我這就帶公主過去瞧瞧。”

擂台上,東夷二王子已同四皇子比試了一陣。淩燼本身喜文,武藝實在不夠看,不出一炷香的時間,便敗下陣來。

淩坤作為大哥,親自上台扶弟弟下來,他自己武藝更差,四弟能替他出戰,想來也是心存感激的。

南央見東夷獲勝,正在興奮地喝彩,一邊笑,還不忘寬慰梁婉清別太失落。

不過梁婉清是真不失落,這五個皇子,據她所知,還真就沒一個能打的,沒有希望便不會失望。等會如果實在輸得太難看,姑父也會叫白越來贏幾局撐場麵的。

她關注的是另一處。

今日會見來使,五位殿下都穿上了皇子朝服。吉服冠、端罩、蟒袍以及朝珠,做工精致,量身裁做,更顯得五位龍子英氣逼人。

尤其是小淩柏,繃著張冷漠的麵孔,還真有那麽點未來君主的意味。

“二位美麗的姑娘,打擾一下。不知能不能……”一位男子的話音突然闖入。

梁婉清還在偷看淩柏,沒聽出來對方再叫她們。南央率先反應過來,奇怪道:“姑娘,你在叫誰?說話之前不會行禮嗎?郡主姐姐,你們北朝怎麽會有這樣的怪人?”

“抱歉,我……”梁婉清剛準備道歉,但一轉身看見來人後,立刻吞下了後半句,“我們北朝並沒有這樣不知禮節的男子。”

這來的不是什麽陌生麵孔,來的是西戎少主。梁婉清還準備去找他呢,人家倒自己把錯處送到她手邊,這不是任她敲打了麽。

南央聽罷點點頭,涼涼道:“我說呢,郡主姐姐這麽端莊,北朝郎君們想來也不會差到哪去。”

西戎少主有些局促,道:“方才是孤不敬,但……”

“孤?你是何人,膽敢在本宮麵前自稱為孤?”梁婉清鬆開與南央交握的右手,麵色不虞,高聲嗬斥道。

旁邊幾位負責護守的巡撫,見情況不對,疾步跑來將西戎少主壓下,迫使其麵朝梁婉清,跪倒在地。

南央被梁婉清一番話怔在原地,瞪大雙眼不可置信,完全不能理解方才那位親切溫婉的郡主,為何突然一下如此嚴厲。

她失神地望著梁婉清,看著對方向前走去的背影。她還是那副宛如天籟的嗓音,但這回說出的話,卻是那般肅穆威嚴。

“吾乃寧安侯府嫡女,驍騎將軍之妹,北朝第一郡主。

“縱覽疆域四海,上至宮廷席宴,下到民間街巷,眾官避讓,百姓皆臣。

“你又是誰,膽敢來我麵前放肆!”

聽罷,南央立刻軟了身子,本能地朝她彎下膝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