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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頭歡聲笑語,那邊鑼鼓聲又起,伴隨著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大地都在震顫。

眾人立刻停下嬉笑,肅穆地朝大殿望去。

南央見眾人神色奇異,小聲問梁婉清:“這是怎麽了?是正殿出什麽事兒了嗎?”

“可能是……”梁婉清心中有猜測,但不太確認。

因為上一世是先來的那個消息,隨後再來的受封詔書;但這一世她已經提前受封了,但還未有等來那個消息,她很害怕是……

淩睿率先反應過來,摸了摸表妹的腦袋,歡喜道:“婉婉,應當是你父侯歸京了。”

“我……”

梁婉清內心的喜悅快要溢滿出來,但還是竭力控製住麵上的表情,她不願空歡喜一場。

卻見淩柏忽地爬上了一旁的高石墩,踮起腳眺望禦道,許久,肯定道:“北疆大軍回京了,此戰,應當是大捷。”

少年隔著眾人,於高處看著她,宛若九天的神使,帶給她最好的喜訊。他們沒有任何的接觸,但春風從他的身後吹來,她就這麽沉溺在帶有他溫度的春風裏。少年兩手向前,隔著春風擁抱她。

淩柏在無聲地同她分享喜悅,但她沒有辦法回應。他們隻能短暫交會目光,再欲蓋彌彰地移開視線。

梁婉清隻覺得眼前的萬物都失去了光彩,她想去抱抱他,但是她不行。

她收到了淩致淩燼雀躍的恭喜,南央緊緊的擁抱。淩睿牽著她向正殿跑去,她聽見,沿路高官的恭維聲,各路使臣最好的祝福。

梁婉清應當是高興的,因為她期盼多日的父侯與兄長終於歸京。但她的心卻是空落落的,喜訊帶來了家人,也為她這些日的任性胡鬧畫上了句號。她好像可以看到春獵後,自己與淩柏形如陌路的樣子,這讓她隻覺更加刺痛。

“在想什麽,這麽出神?”淩睿帶著她在正殿前停下,這裏是最先看到北疆大軍的位置。

梁婉清勉強一笑,狀若歡喜道:“在想我的父侯啊,還有我哥?半年不見,也不知道他黑了多少。”

“男兒黑點怎麽啦?彥辰哥可是驍騎將軍誒,以一敵百的大英雄,你還嫌棄人家黑?”

梁彥辰便是梁婉清的兄長,二人差了有三歲。寧安侯秉承著“窮養兒子富養女”的想法,從小就帶著兒子在軍營裏長大,不過成效頗豐。縱覽北朝,能在二十歲就獲封“將軍”統帥一軍的男兒,也僅他一人。

當然,壞處也有的,梁彥辰已經二十二了,但房裏依舊連個通房丫鬟都沒有,這也是梁母一直頭疼。

梁婉清撅了撅嘴,驕傲道:“那可不,近朱者赤,近我者厲害。你以後想要打勝仗,趁早巴結我哈,你看看我哥和白越,懂我意思吧?”

“行行行!小祖宗想要什麽,表哥明天都給你搬過來。”

“這還差不多。”梁婉清跳起來,得意地拍了拍淩睿的腦袋,“跟著靖安有肉吃,知道嗎?”

就這麽一打岔,她心中的不愉也少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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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豔陽爛漫,與人溫暖,又與人振奮。

北疆大軍的銀愷在陽光下,更顯得神聖而不容侵犯。將領們未解佩劍,腳步聲規整,一身血腥未收,但並不讓人感到害怕,隻會覺得更加安全可靠。

大軍從城外進來,想必在京城街上,已經受到了兩道百姓的恭賀聲,不少銀愷上都掛有紅色綢緞、巾帕。走在最前麵的三人更是滿身喜物,腰上、肩上、膝蓋處,所有能盛東西的地方,都被擠滿了彩色飄帶。

將領們一路走來,彩帶一路掉落;彩帶一路掉落,繽紛的顏色一路隨風飛起。

宛若白天的煙火,飄逸空中,更添喜悅。

“爹——”

梁婉清看清了最前麵的父侯,兩手做圓放在嘴前,高聲呼喊。

年過四十的寧安侯依舊凜然正氣,歲月並沒有在他的臉上留下過多的痕跡,反讓麵容更加堅毅俊朗,身材也更加魁梧挺拔。一步一行間,都散發著獨屬於成熟男子的魅力。

男人聽到少女銀鈴般的呼喚,尋聲朝正殿旁看去,認出是自己心念許久的女兒後,原本嚴肅的麵龐陡然柔和起來,微微朝她一笑,麵上抖動的肌肉都能顯示出他此刻的喜悅。

但沒一會兒又轉回頭去,繼續向正殿邁進。

“你父侯可真寵你。”淩睿見狀感慨道。

“我爹不寵我難道還寵你呀,哎~,別羨慕,我爹爹就是全世界最好的爹爹!”

梁婉清仰起頭,毫不吝嗇地誇獎道,見北疆大軍已走遠,又牽著淩睿往正殿裏跑,回到坐席等待父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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鹹陽宮正殿,原本四散的賓客們也都重回殿內。將北疆大軍歸京的日子,和朝貢宴放在同一天,說武寧帝沒有私心,是不可能的。

不過梁婉清倒覺得這樣很不錯,能借此給野心勃勃的屬國一個下馬威,何樂而不為?

“婉婉回來了啦”昭貴妃親切地拉侄女坐下,幫她順好坐墊,“看到你父侯了嗎?”

梁婉清雀躍道:“看到啦!和表哥一起在正殿看了一眼。”

昭貴妃就像尋常母親一樣,幫侄女整理好因為奔跑而雜亂的裙擺掛飾。她自打方才在皇帝那兒知道消息,臉上也是藏不住的喜色。

有兄長在,她也有信心將睿兒推向那個位置。

“你怕是還得再等一會兒哦,你父侯應當還在宣政殿同陛下述職,先吃點東西墊墊。”

梁婉清點點頭。

武寧帝不在,鹹陽宮原本坐著的許多重臣與來使,也都跟著去了宣政殿。昭貴妃畢竟為後妃,沒有資格代為照拂朝貢宴的來賓。由此,少有露麵的太後便出場了。

武寧帝並非太後所生,但生母去世後,便一直養在太後膝下,所以母子關係也頗為親密,武寧帝登基後,也曾大封過太後母族。但自打武寧帝元後逝世後,太後不知為何也跟著淡出了眾人的視線。

這其中的緣由,可能也隻有當事人才知道了。

梁婉清對太後印象不多,隻記得對方是個挺和藹的老奶奶,自己小時候在禦花園胡鬧,昭貴妃不在,太後也會幫她收拾爛攤子。

太後今日頭戴鳳冠,一身正藍朝褂繡滿了立龍紋案,但再多的金龍耳飾、垂明黃絛,也掩蓋不了她蒼老的容色,她已是一位步入遲暮之年的老人了。

“太後千歲千千歲——”

眾人起身高喊道。

“諸位免禮。”在嬤嬤地攙扶下,太後顫顫巍巍地坐在主位上,“哀家近來身體有些不適,叫諸位久等了。”

“皇奶奶應當以身體為重。”淩致起身,走向大殿中央,俯身道。

太後擺了擺手,示意他回到位置上:“知道咱們阿致是個孝順的,皇奶奶現在感覺還不錯,就來這兒看看你們了。”

淩致母妃徐婕妤位份不高,所以二人一直頗為孝順太後,每日晨醒也是從不遲到,太後近年年事已高,也樂得同小輩親近,享受承歡膝下的樂趣。

“聽陳嬤嬤說,你們今日都比了不少,有沒有什麽樂事同哀家分享一下啊。”太後和聲道。

“回皇奶奶的話,”淩坤起身,高聲道,“方才咱們同西戎少主,還有兩位東夷王子一起比了射藝,七弟兩箭十環,好生厲害呢。”

淩坤故意在這個時候高捧淩柏,絕非好意。

但太後畢竟在後宮沉浮了幾十年,哪裏看不出孫兒的小把戲,沒對淩柏的表現做出任何評價,反而說起了另一件事。

“那還不錯,你呢?你同西戎少主的關係也很不錯?”

淩坤明顯怔了一秒,隨後快速反應過來,解釋道:“少主為人親和,孫兒同他也隻是互相切磋了一下技藝。

“西戎少主是咱們的貴客,有些交談並不是什麽壞事,但你切莫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太後放下手中的茶盞,沉聲道。

淩坤朝少主不住使眼色,但西戎少主已垂頭不再言語,淩坤無法,隻能一個人點頭稱是。

但這並不是梁婉清樂於看到的,這麽大一個錯處,太後隻是口頭責備了一番,究竟是在替武寧帝敲打,還是說——想在武寧帝的手下保住他?

“靖安呢?靖安坐在何處?快來哀家跟前,讓哀家好好看看,自打元宵宴後,哀家也是再未見到你了。”太後四處張望道。

梁婉清同昭貴妃對視一眼,提起裙擺離開坐席,兩手交疊腰間,躬身行禮道:“臣女梁靖安,見過太後娘娘。”

“哎,你這個孩子,還是這麽知禮數。”太後失笑地衝陳嬤嬤說,從右手卸下一隻雙龍紋金鐲,遞給陳嬤嬤,“昨日你受封,哀家沒能給你添禮,今日見了正好親自補給你。”

梁婉清雙手捧著從陳嬤嬤手中接過,道:“靖安謝過太後娘娘。”

“好啦好啦,你這謝來謝去的,要謝到什麽時候去。快坐回你姑母旁邊吧。”

梁婉清微微福身,走回自己的坐席。

一回到姑母旁,她就將手裏的鐲子遞給姑母相看。昭貴妃從侄女手中拿過鐲子,轉著看了一眼,道:“的確是個好東西,太後也當真是寵你,回去讓你娘收著做嫁妝。”

聽罷,梁婉清狀若歡喜地點點頭。但心裏清楚,這哪裏是什麽添禮,是太後變著法替淩坤補償她呢。

這邊太後處理好這件事,又關注起了另一個人。

“那位一身銀飾的小仙兒是誰,哀家可在京城從未見過啊。”

南央學著方才梁婉清的樣子,款款玉步走向大殿中央,道:“臣女南央,見過太後娘娘。”

“原是南蠻公主,不必多禮。早些年就聽得你父王誇你,今日一見,長得果真標致。”

南央嬌羞道:“太後娘娘謬讚了。”

“哎,這有什麽好謙虛的。公主今日來,玩得怎麽樣?可有遇著什麽喜歡的小玩意兒?”太後詢問道。

但依梁婉清看,她這話裏必然又是一個坑。

果然,南央剛準備作答,淩坤竟忽地站起來,高聲道:“南央公主方才同婉婉表妹一起,給咱們比賽押了彩呢。”

“哦?竟有此事?那你們二人快來告訴哀家,方才都押了誰啊?”

太後此言一出,梁婉清長歎一口氣,在心中翻了個白眼,同時帶著怒火瞪向淩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