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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蘿,快去燒水!”

“太醫又給小姐添了兩副藥……”

“長纓姐姐,夫人叫咱們把火爐子再抱過來……”

好吵,真的好吵。

梁婉清難受地搖頭,卻發現自己不得動彈,迷蒙中睜開雙眼,入目是刺目的白光。

我這是……到了哪裏。

梁婉清無聲問道。

眼前的畫麵逐漸有了輪廓。尋聲望去,方才的吵鬧來自一群著裝淡雅的少女們。

“我……”梁婉清開口。

喉嚨很幹,話音也低啞微弱,但還是被細心的丫鬟發現異狀。

“長纓姐姐,長纓姐姐!”清掃紗帳的丫鬟第一個發現自家小姐醒來的消息,高聲呼喊,“小姐好像醒了!”

瀟湘閣前苑,正在敲打下人的一等侍女長纓,趕忙放下手裏的毛撣,快步走進內室。

一陣稀疏的聲響過後,梁婉清隻覺右手被珍重捧起,昔年最為忠心的丫鬟看著自己,話音卻帶有哭腔:“小姐……小姐您可終於醒了,長纓等了您好久啊。”

比起眼前人的欣喜,梁婉清更多的是疑惑:“你,你不是……”

怎奈她聲音過輕,長纓又喜氣上頭,並未注意到主子的呢喃,隻是大聲招呼四處的丫鬟們:“念夏、念秋,快,你們趕緊往碧荷苑去一趟,告訴夫人,小姐醒了!”

“好的,長纓姐姐!”

主子醒來的消息,讓整個瀟湘閣都煥發出喜色。丫鬟們腳下生風,步伐也輕快不少。

長纓小心將梁婉清扶起,護著她坐靠在繡著並蒂蓮暗紋的玉枕邊。

“宮裏的太醫早上剛來過,說小姐下午會醒來,奴婢還在疑惑怎會有這麽準的事,現在想來,這太醫不愧是太醫。”

梁婉清開口不便,聽罷隻是微微點頭,就著身子觀察四周。

此處卻為她自小長大的閨苑。隻是這布置規格,雖清雅華貴,但並無些帶有翟紋鳳紋的物什,更像是四五年前她還未受封時的樣子。

難不成,我這是回到從前了?梁婉清思索著。

見小姐開口不便,長纓從紅木桌上倒出一碗涼茶,拿金匙舀過一勺,遞在她唇邊:“小姐,可要抿一口涼茶?”

微張著嘴,梁婉清小心含過一口,喉嚨的不適感漸漸消退。

“你,辛苦了……”害怕予人懷疑,她謹慎開口。

誰料,聽及此話,長纓瞬時紅了眼睛,話音也帶著顫抖:“奴婢不辛苦。都是奴婢的錯,沒能攔住小姐,也不知那冰封的太液池傷了小姐多少底子……”

“不怨你,你,莫哭。”梁婉清艱難地安慰道。

長纓還陷在哀痛中,梁婉清卻是加緊思索起當下的處境。

時間對上了!

若說剛才還是些許猜測,那眼下“太液池”三字就是直接點醒了。

太液池一事發生在她19歲時,當時正值宮中元宵設家宴,貴妃娘娘又是她嫡親的姑母,因著這份關係,她也受邀參宴。

宴會途中,一隻狸花貓意外落入太液池,梁婉清聽聞這貓深得姑母喜愛,一時糊塗,竟在這隆冬時節跳湖救貓。後來,貓是救上來了,但她也昏迷了。

梁婉清尚未理清頭緒,就見瀟湘閣外,一位華服婦人急行跑來。

“婉婉!我的婉婉啊!”婦人甫一進苑,就高聲哭喊著。

看清來人,梁婉清的委屈也被無盡的放大,連同哭道:“娘——”

長纓退下,梁母一捋衣擺坐上床榻,哭中帶笑道:“我的寶啊,你可算醒過來了。娘方才還說,若是你再不醒,那娘就一頭撞在那宮門高柱上,陪你去了算了!”

“娘可莫說胡話!”梁婉清緩慢抬手,拿過床邊的帕子,擦去母親眼角的淚水。二人無聲凝視了好久。半晌過去,她輕靠在母親胸前,“娘,你知不知道,我想你想了好久。”

廂房裏的丫鬟們盡數離去,隻留母女二人訴說家長裏短。

窗外,不知是誰家的喜鵲躍上了瀟湘閣的梧桐枝頭,好像預示著這是一個不錯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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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時剛過,小丫鬟們嬉笑著端好手裏的飯盒,朝碧荷苑送去。

自寧安侯府嫡女梁婉清醒來,已是過了一月有餘,原本低沉哀落的侯府也逐步恢複了生機。

碧荷苑內,梁婉清身穿嫣紅束腰裙,托著香腮,攪拌著新呈上來的肉粥。

“不想吃就別吃,你玩它做什麽?”梁母坐在正位,拿折扇敲點木桌。

梁婉清一抹青黛,撇嘴道:“哎,這不是閑嘛,整日呆在侯府,總得找點樂子。”

“噢,一月前見了娘還難舍難分的,現在倒嫌棄娘了。”梁母語氣涼涼的。

“誰說的!我最喜歡和娘呆在一處了,”梁婉清安撫道,“隻是整日困在侯府,著實煩悶,母親有沒有什麽邀帖借我出去看看呀。”

“說吧,又是從誰那裏打聽到了風聲,那宮中酒宴你就那麽想去?”

“哪有~,我隻是身子爽利了,想出門走走而已。”見計謀識破,梁婉清撒嬌道。

“元宵晚宴你吃了那麽大一個虧,現在貴妃設宴,你又興衝衝地要去,這不是予人看笑話?況且,眼下你的‘郡主封號’皇上已經批過,照我說,真就該老老實實呆在侯府裏等聖旨才好。”

梁婉清深知母親是在為自己做打算,但這貴妃設宴就是上一世她痛苦的開端,她這次必須竭力規避前世的軌跡。

“娘,姑母對我可好了——你就讓我去嘛?我保證,戌時一定歸府。”

梁母晃了晃茶杯,未置可否:“也不知道你那姑母給你下了什麽迷魂藥,竟叫你這般信任。將來若是真刺你個措手不及,你怕是也不會在意。”

聽及此,梁婉清眼眶微酸,隻怪上輩子她一心做好溫婉賢淑的侯府嫡女,裏裏外外因著不會拒絕吃了多少難言的虧。

“娘,我是誰?我是寧安侯府梁婉清!這全北朝誰敢動我分毫?誰若是惹我不高興,我就擺臉色,我就不幹了!娘說這樣行不行?”梁婉清起身,黏靠在母親旁邊。

梁母眼裏寵溺,無奈道:“行行行,娘知曉你是個有主意的,現在你父兄都在邊疆,我老婆子一個人是管不住你咯!”

“娘——,我明明最聽娘的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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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後——

京城東集市,四處都是販夫走卒的叫賣聲。梁婉清一身奢華的束腰曳地裙,坐在帶有“寧安侯府”字樣的香車裏。

“小姐,還有一刻左右就到正宮門。”長纓在轎外撩起窗腳,小聲提醒。

“嗯,知道了。”梁婉清平淡道,見長纓還未放下窗紗,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複問:“怎麽,還有事?”

“太師府的蘇小姐跟在咱們後麵,方才差人來說,想跟著小姐的儀仗一起進去。”

轎內傳來一聲輕笑。

上一世,若說姑母最後是將她的榮華碾碎,那太師府的蘇可薇,就是踩著她破碎的榮華登上高位。

梁婉清靜靜地轉動右手的飄花翡翠鐲,淡然道:“她要跟就跟,切莫讓她上我們的馬車就行。”

“好的,奴婢記下了。”

轎外,長纓欣喜地放下轎簾。

因為她亦不喜蘇小姐,自家小姐可能不清楚,但她平日同各府丫鬟多有交涉,這太師府的蘇小姐,表麵上賢德好教養,背後卻是經常打罵仆從、口出狂言,自家小姐清貴高潔,怎麽能和這樣的人一處呢。

馬車一路平穩行駛,行至正宮門前,蘇可薇想同往常一般,與梁婉清共乘一車,卻被鎮撫司以不合規製攔下。

梁婉清在轎內聽到消息,嘲諷一笑。

上一世,蘇可薇亦是以一副這樣的嘴臉,拿她寧安侯府的威風,四處斂財、攀附權貴。她還以為人家是胸懷大誌,一路扶持。最後,隻能是被人蠻橫地奪走了一切,踩入泥潭。

卻見承德宮的禦道上,馬車再次停了下來,等了一會兒也無人給個說法,梁婉清最終還是自己掀開了轎簾。

一下馬車,就被撲麵而來的血腥味熏了個惡心。

靜候地長纓拿上香料染過的錦帕,為小姐輕捂上,低聲解釋:“奴婢方才想上轎給小姐解釋,隻是這鎮撫司的緹騎實在不通情理,說小姐的馬車誰也不能上,硬是不讓奴婢來通報一聲。”

梁婉清接過手帕深吸一口,無所謂道:“嗯,那是他應做的。行了,跟我說說,這是誰?”

梁婉清用眼神點了點麵前還在遭人毆打的少年,體態消瘦,空有一身骨架撐著蔽衣。雖寡不敵眾,但一招一式都帶著狠勁,也並落得下風。

而且……

梁婉清自認識人不錯,若是將少年這臉上的殘血擦淨,或許該是一副風光霽月的貴公子模樣。

“奴婢聽說,是七皇子。”長纓微微福身回答。

聽到這名字,梁婉清凝了眉。

七皇子是當今武寧帝最不得寵的兒子,倒不是因為他年紀小,隻是因為生母是宮女出身,地位卑微。而且他生母更是擅作主張爬龍床懷上的他,直至過世也未有任何封號,更為其他宮妃所不齒。

梁婉清回憶起上一世的點滴,無聲盤算著。

遠處,依照規製無法乘坐車馬的蘇可薇,終於徒步趕上他們的部隊,也不待詢問,就親昵地站在梁婉清的旁邊,躲在避陽蓋下,不住喘氣著。

“我的婉婉,可叫我遇上你了!都怪那鎮撫司的鄭慎太過迂腐,竟是不讓你我一處,平白讓咱倆少了那麽多談話的時間。”蘇可薇抱怨道。

“誰說不是呢,方才我還一直等你,”梁婉清不能表現得太過,恐生是非惹人懷疑,隻得裝作讚同地點頭,“哎,待我父兄回京後,一定替你好好敲點他,怎麽能叫我的可薇受了委屈!”

聽到滿意的回答,蘇可薇抱住梁婉清的身子,搖晃著撒嬌:“哎,我就知道婉婉對我最好了。”

梁婉清麵上表現得愉悅,心中卻不住惡寒,上一世能狠心將她騙去青樓的姑娘,能單純到哪去?

待發完熱氣,蘇可薇複又催促:“婉婉,咱們在這浪費什麽時間,你姑母還在廣陽宮等著咱們呢,可別叫這些晦氣玩意兒掃了興致。”

一旁的長纓微撇過身,再次懷疑起著太師府嫡女的教養。

“可薇,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可知這其中被打之人是誰?”梁婉清心生一計,提點道。

“是……”

“那可是七皇子啊,”梁婉清睜大雙目,故作驚歎道,“堂堂龍子在入宮禦道上遇人毆打,我北朝未來豈不人人自危?”

蘇可薇刹時麵色僵硬,斟酌道:“婉婉,你久在府中,有所不知,這七皇子雖貴為龍子,但欠債、欺民,幹的事可多了。你莫要相信眼前這一麵,咱們還是快走吧。”

若非梁婉清活過一世,不然真該叫她信了蘇可薇的話。為了早點離開,也虧她能編出一套這樣的說辭。

這七皇子身世淒慘不假,但從未行過任何不良之事。他本人資質不俗、相貌上佳,上一世更是因為才華外露,被武寧帝早早趕去最為荒蕪的封地。但幸而政績頗豐,也深受當地百姓愛戴。

眼下蘇可薇阻撓,或許是知曉些“風聲”,梁婉清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不行,今日我不救伯仲,將來誰又來救我呢?長纓,你快去叫上梁五他們,莫要讓七皇子傷了身子。”

聽得這話,蘇可薇還在勸阻,但侯府侍衛出手更快,不足片刻,就將雙方都扯開了。

人群一散,梁婉清方才認出,這出手最為凶狠之人,竟是大皇子伴讀——尚書府的二公子秦煜。既然出手,那隻怕是……

梁婉清蹙眉,暗道有些難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