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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兩道聖旨是同時降下來的, 但背後的封號卻十分耐人尋味。

明明有著得力母家的四皇子淩燼,僅僅是被封了一個從四品的端郡王;而出身卑微的七皇子淩柏,竟是被封為了正二品的晉王。

首先, 越過早已加冠的大皇子與三皇子, 去分封他們的皇弟,武寧帝此舉就頗為蹊蹺。再加之淩柏的封號又太高,若是以後有其他皇子被立為太子,那這個正二品的王爺,依然是其相當強大的競爭對手。

“姑父在拿淩柏做靶子?”

寧安侯府一家子口坐在碧荷苑, 梁婉清聽說聖旨後,第一個做出評價。

寧安侯表情凝重, 心裏亦是十分不解,道:“不好說,但鎮國公方才給我遞了話, 分封一事,朝中重臣們沒有多大異議。”

寧安侯自主動革職後,便一直閑賦在家。不過他雖然不在朝廷, 但勢力猶在,許多摯友都向他傳送過消息。

“貴妃娘娘呢, 還被禁足在宮裏?”梁母放下酒樽,淡淡問。

她倒也不是不喜這位小姑子, 隻是丈夫因為人家落了個無妄之災,心裏難免有些怨憤。她對於做太子舅母一事沒有任何欲望, 甚至從始至終,她就不支持丈夫參與奪嫡之爭。

“沒呢, 薑齊軒同我講, 表弟還是有些恐人。要我說, 當初就不該讓薑齊軒做表弟的伴讀。應該找個武將之子,帶點血性的,不然怎麽會讓表弟被那種事兒嚇到。”梁彥辰拿銀筷撥弄碗裏的肉粥,嘟噥道。

梁母“啪”的一下,拍了兒子的右手:“不吃就不吃,別玩粥。我算是知道婉婉這個不吃飯就玩飯的習慣跟誰學的了。”

梁婉清聽罷縮了縮脖子,遞給兄長一個“好自為之”的眼神。

“當初要選薑齊軒,也是你姑母看上了人家的家世和文采,這兩樣人家的確都是不錯的。畢竟是自己的孩子,你姑母又不會害他。”寧安侯解釋道。

梁婉清知曉姑母崇文,但不重武的後果上輩子曆曆在目,搖頭說:“選薑公子的決定是不錯,但的確有更好的選擇。”

“事已至此,再多抱怨也無用。無論陛下願不願意,大皇子、三殿下,自此都遠離皇位了。三日後的封王盛宴,睿兒無法出麵,但咱們侯府必須盛裝出席。”寧安侯疲憊地放下碗筷,做出結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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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婉清回到瀟湘閣,懶洋洋地臥在曇花小塌上,由著長纓為自己捏肩。隻是她人還未小眯一會兒,屋外的念秋匆匆跑進來,呈給她一封信。

梁婉清沒接,點了點旁邊的珊瑚炕桌,示意她放下,問:“誰送來的?”

“回小姐的話,是念春姐姐。”念秋微微福身答。

“念春?”梁婉清立刻坐直了身子,抬手命念秋退下,一邊拆信,一邊奇怪道,“她這個時候找我做什麽?總歸不會事想不開現在要成親吧。”

長纓收了手,站向一側,笑道:“應當是不會的,想來薛公子也不急於這一時。”

“薛暢這人還真說不準。”梁婉清未置可否。

書信展開,除去一些客套恭維的話,念春簡單介紹了一下現在朝中的情形,並暗示梁婉清不必驚慌,薛暢認為這次的情形對七皇子是有利的。最後委婉表述了一下,若是有朝一日七皇子能夠如願,希望梁婉清能“苟富貴、莫相忘”。

最後這句,明顯是薛暢指使添上去的。

“這真是,好話壞話全讓他給說了。”梁婉清拿起信,借著一旁跳動的燭火,讓它燃了起來。

方才父侯說,“朝中重臣對於淩柏受封一事,都沒有異議”,梁婉清還在奇怪這其中的真實性。現如今薛暢也這麽說,她隻得更信了一分。

但淩柏是怎麽在短短的時間內,籠絡到那麽多的朝臣,這是她想不通的。她上輩子就知道淩柏有些本事,隻是沒想到人家現在不需要借助自己的力量,也可以步步高升,反而讓她有些不安。

“你覺得現在朝中情形如何?”梁婉清抬頭問長纓。

念春一走,她總要再培養一位知己的參謀人。貼身侍女長纓肯定是最好的選擇,所以她最近有意無意也在多多引她思考。

“我……我覺得現在的情形對小姐挺好的,”長纓支支吾吾道,第一次評判這些大事,還是有些害怕,“首先,陛下那麽信任您和侯爺,世子爺也很出彩。再者,七殿下同您也愈加親近,現在七殿下榮封晉王,對咱們來說百利而無一害。”

“比起其他人,淩柏與我或許親密些,但待他登上那個位置後,倒並不一定了。”梁婉清提醒她,“我背後是寧安侯府,侯府如今風頭正盛,他日後不可能允許侯府過於強大。”

長纓想不到那麽遠的以後,她隻知道這幾日,侯府所有人都呆在家中。七殿下怕小姐煩悶,幾乎是每日都會遣小廝,偷偷從側門給小姐遞送朝廷、後宮的消息。七殿下每次都寫得很多,但小姐的回信總是偏短。

原以為七殿下的熱情會逐漸磨滅,但今早受封的消息傳來後,七殿下依然雷打不動地送來了信件。小姐心裏是何想法,她不大清楚,但至少她麵上是很欣悅的。

“罷了罷了,且看他日後的造化吧。”梁婉清又疲憊地靠回小塌上,長纓見狀立刻走回來為她捶背。

無論最後即位的是誰,梁婉清認為北朝都不一定會再走前世的老路,這麽看來她也算是成功了一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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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鹹陽宮正殿。

因昭貴妃仍被禁足在廣陽宮裏,這次盛宴不得已又落在了太後老人家身上。不過是半個月的光景,太後的兩位孫兒都遭受了這麽大的變故。明明已是享受天倫之樂的高齡,卻還要頻頻主事,整個人看上去更加憔悴。

武寧帝在宣政殿處理政務,加之這次大封過於倉促,四方屬國來的使臣也被勒令守在旅館,受邀而來的隻有幾家皇親國戚。滿打滿算,竟是比上次朝貢宴少了半數有餘。

寧安侯府這次四人都來了,也算是代表了昭貴妃母家,同嘉妃的秦國公府相對而坐。

這次大封之後,很多人第一次見到了從不顯山露水的四皇子,感慨秦國公當真是個老狐狸,這麽多年不出頭,就為在這兒憋個大的呢。

但真實情況如何,又有誰會去計較呢?

梁婉清甫一落座,就看到了一旁衝自己招手的淩知意。今日朝陽長公主也來了,足以看出皇家人對於此次宴會的慎重,任何人都不願錯過借此同“新帝”打好關係的機會。

“娘,知意找我,我先去殿外轉轉行嗎?”梁婉清小聲向身邊的母親詢問。

梁母看了寧安侯一眼,見丈夫點頭,自己也確認那兩位受封的正主不在,便手一揮同意了。

梁婉清提起裙擺,朝鄰座的幾位長輩行禮後,便快步向殿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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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婉,婉婉,我在這兒呢!”淩知意站在一簇月季海棠邊,輕聲招呼著遠處的梁婉清。

梁婉清瞧見她,檢查了下四周,見並無異狀,便款款玉步走來,嗔怪道:“真是叫我好生難找,怎麽尋了個這樣的地方?”

淩知意不好意思地指了指院外,解釋道:“那邊交談的男子太多,所以……”

“行,懂了。”梁婉清了然。

“誒!你怎麽樣?聽說你這小半個月都待在府中,可有煩悶?蕭圓圓倒是被她爹關煩了,聽說每日止不住得鬧著要上街出去玩呢。”淩知意牽著她的手,好笑道。

“還不就那樣,聽聽小曲兒看看話本,和幾個月前養病一樣。”梁婉清掏出細絹擦了擦一旁的石凳,見還是有些髒,便停了手,抬頭繼續道,“不過也比圓圓好許多,我有兩個哥哥陪著呢。”

“兩個哥哥?”

麵對淩知意,梁婉清毫不避諱道:“白越哥哥啊。唔,有機會介紹你認識認識,戶部尚書之子,與你也相配。”

“好你個梁靖安!就會打趣我,”淩知意拿手輕捶她,不過又很快收了回去,無奈道,“早先同你說過,這些豪門大戶,我母親是不喜的。我區區一位縣主,亦沒有父親陪伴,這樣的高門,我也嫁不進去。”

“萬事皆有因果,你既平常心看待它,日後定能收獲好的結果。”

“好吧好吧,那就借你吉言。不說我了,那你呢?即使你自己沒怎麽關注,想來也有許多人去你家說親。”

“有嗎?不知道啊,”梁婉清認真回憶了一番,不論是前世,亦或是這輩子,她都從未聽母親提起過,“我的天,該不會是沒人敢來吧。嘶!那我會不會嫁不出去啊。”

“說什麽呢你!若是你都嫁不出去,那我和蕭圓圓可怎麽辦。不過就我所知,應當是挺多人去找你母親提起過的。秦國公、齊國公都差人去找你母親說過,現在看來,隻怕是都被回絕了。”淩知意提點道。

梁婉清略微皺眉,照著母親的想法思索了一番,回應道:“那也許是覺著我太小了吧。也或許是想讓我自己找個喜歡的?”

“唔,有可能。那你自己有喜歡的嗎?”

“目前沒有。”

“咦?真的沒有?我還以為你同七殿下是兩心相悅的呢,那看來是我想岔了。”淩知意摳了摳額角,不解道。

梁婉清麵露詫異,立即擺了擺手:“不至於不至於,他才多大一小孩兒呢,哪懂情愛。”

“那你呢?你自己對他有沒有什麽想法?七殿下現如今可以正二品的親王,想來與你也是般配。”淩知意學著方才梁婉清打趣自己的話,頷首道。

“我對他的想法?我對他的想法就是——我娘不會同意我與比我小的弟弟成婚的。”

淩知意努了努嘴,別有意味道:“你不坦誠。”

“我怎麽不坦誠,我……”

梁婉清話未說完,就看著眼前人突然微微躬身,朝著右側行禮。

“臣女淩知意,見過晉王。”

梁婉清心悸一瞬,微微轉身,頭頂的戲花步搖隨之晃動,不可置信地看向來人。

卻見淩柏一襲五爪龍緞,前有正龍,兩肩有行龍,腰佩朝珠、朝帶,頭上束著吉服冠。標致規範的親王朝服,框架在少年身上,予以他說不出的威嚴。

梁婉清道不明,淩柏年紀雖小,但如今看來,比起上一世的永順帝,的確更有些帝王的氣勢。

她不由得更加讚賞自己選人的眼光。

梁婉清沒說話,已沒有什麽動作,隻是滿含笑意地看著眼前的少年。

淩柏捋了捋袖子,頗有那麽些意味地擺手道:“郡主不必多禮。”

聽罷,淩知意微微起身,麵色緊張地站在二人中間,二人都沒開口,她反而進退不是。原想使使眼色,叫梁婉清行禮,但複又想起來,梁婉清乃是一品郡主,哪有一品郡主向二品親王行禮的道理。

她甚是糾結,但幸而淩柏給了她個台階下。

“縣主可還有事?”淩柏轉頭問。

“無事無事。你們二人聊,你們二人聊。我母親應當也想我了,我……我回正殿去了。”說完,也不待二人回話,匆匆再行一禮便跑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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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婉清兩手背在身後,默不作聲,就這麽盯著少年。少年也不知是看呆了還是如何,也就這麽癡癡地望著她。

梁婉清等半天也等不來個動作,隻得自己提醒道:“這位親王閣下,為何還不行禮?”

說實話,她自己也是不久前才想起來這行禮一事。之前淩柏並未受封,那所有規製都是按照皇子的標準來的。淩柏貴為皇子,即使她為一品郡主,都無法同淩柏相比。但現如今淩柏已經封號二品親王,不日就將搬離宮中,那按照禮部近日出台的政策,淩柏是需要向自己行禮的。

聽到這話,淩柏整個人明顯僵住了一瞬,完全沒料到二人見麵是這麽個開始,但想及他們的品階差距,立刻回神,掀起長褂,跪身拜道:

“臣叩見靖安郡主。”

“誒不是不是,你咋這麽實誠呢。”梁婉清失笑道,丟下手裏已經弄髒的細絹,兩手扶住他,“我叫你行禮,你還真就行這麽大個禮。”

誰料淩柏竟是不起身,仰頭看著她。少年眼裏清澈的倒影,唯有她一人與這漫天春色。

“好啦好啦,晉王殿下不必多禮。行了嗎?可以起來了嗎?”

聽到這句,淩柏這才站起身來,複又躬身在一旁撿起梁婉清丟掉的細絹,遞給她:“郡主還要嗎?”

梁婉清蹙眉,表情有些嫌棄,顫顫巍巍地抬起右手:“誒,那給我吧。”

“姐姐不想要,那我替姐姐收著了。”淩柏右手靈巧地一轉,拿回了遞出去的細絹,自顧的收進袖子裏。

“誒!它都掉地上了。”

淩柏搖了搖頭:“沒事,姐姐的東西我不嫌髒。以前在宮裏什麽樣的醃臢東西都見過,不過是掉在地上,抖抖就好了。”

梁婉清不太理解,但還是打趣道:“上次還嫌棄姐姐手髒,這次就不在乎這錦帕了?難道說,在你眼裏,姐姐的手比細絹還髒。”

“怎麽會?”淩柏高聲反駁,話音嚴肅又鄭重,“上次是姐姐抱了三哥,我才不喜的。”

“你這話說的,我根本就沒抱他好嘛。再者,若是我以後隻要同表哥碰了碰袖口,在你眼裏是不是都算髒了?”

“對啊,”淩柏理不直氣也壯,絲毫沒有任何猶豫地回答,“不僅是他,你碰誰都是。”

梁婉清想了想,沒再做笑:“你有潔疾?”

她好像隻能得出這麽一個結論,完全想不到這小東西竟然會有潔疾。當初他同秦煜在地上打滾,她都還沒嫌棄。現如今不過是自己同別人有了些磕碰,他倒這麽嫌棄。

“沒有。我同你說不明白。”

梁婉清無言,也不願再戳小少年的痛處,複問起其他:“好吧,那是我多想了。說說別的,比如……比如你剛封親王,可還有哪些需要我幫忙的地方?”

淩柏得意地搖頭:“許多事鄭慎都幫我處理了,秦國公近日也願意同我賣力。”

秦國公放著親外孫不幫,來幫淩柏?難道說,這秦氏一族就當真這麽光明磊落,完全無心皇位?

梁婉清心中不免有些疑慮,但回憶起上一世,淩致直至亡國,都一直規規矩矩呆在封地裏,秦國公一家更是舉家搬離京城去陪他。現在來看,秦國公此舉也並非無跡可尋。

“我不懂朝政,但你還是要小心些。雖然朝中現在對你沒有異議,但以後肯定還是會有軒然大波。反正你不日也會分封府邸,將來若是遇上什麽麻煩,可以去南陽錢莊找薛暢,他那消息一向靈通,報我的名字就行。”

梁婉清解下腰間的一塊玉佩,交遞給淩柏。

淩柏兩隻手向前,眼睛亮晶晶的,珍重地捧過,小心放進自己裏衣的夾層內:“謝謝姐姐。”

“你我之間可還有什麽好言謝的,就是希望晉王殿下若是有朝一日大事能成,莫要忘了我這位岌岌無名的小郡主。”

淩柏堅定地搖頭道:“不會的。我富貴一日,姐姐便富貴一日。我若是不能富貴,姐姐也會富貴一日。”

這“富貴富貴”的,梁婉清隻覺自己都快被他繞暈了,莞爾道:“行吧,七殿下金口玉言,我當真想去叫個史官記下,害怕七殿下日後不認帳呢。”

“小事。以後再找個史官補記也行。”

梁婉清搖搖頭,隻當他這是孩子氣的話,並未多想。隻是離自己離開大殿已是過去了好幾炷香的時間,她怕自己離開太久,母親會著急。正好淩柏要去同武寧帝問安,二人便借此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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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殿內,幾位王妃與誥命夫人們都在交談,梁母也參與其中,見女兒回來了,便欣喜的向各位夫人介紹。

“婉婉,快來。這位是康郡王妃,這位是你陳姨。”梁母親切道。

都是生麵孔,第一次見,梁婉清墩身行禮:“王妃娘娘好,陳姨好,諸位夫人好。”

“誒誒誒不敢不敢,這可是一品郡主呢。佳媛,你這不是折煞老身呢麽。”年逾六十的康郡王妃扶住少女,感慨道。

佳媛喊得便是梁母陳佳媛。梁母出身征東將軍府,而這征東將軍出征的戰場便是東夷。隻是那場名譽北朝的征東之戰,距今已是過去近百年。戰爭對百姓的洗禮,也隨著幾代人的更迭慢慢退去。但百姓對於將軍府的尊崇,依舊很高。所以梁母當年嫁給同為武將的寧安侯,也是一直盛傳至今的佳話。

梁母反駁道:“這話說的,無非就是個封號,咱哪能因為這點封號亂了長幼之序。”

這話若是別人說起,眾位夫人隻當是這人在故意炫耀自己女兒的高貴,但講話者若是換成了名聲頗好的寧安侯夫人,大家也隻會感慨這侯夫人親民,為人親和罷了。

“上次朝貢宴未來得及細看,今日一見,郡主今日舉止越發溫婉端莊了,想來也是寧安侯府水土養人,梁夫人教導有方啊,這以後的好日子可有盼頭了。”

開口的是鎮國公續弦,也就是那位外室扶正的鎮國公夫人。

此話一出,幾位站在一旁的皇家女眷們都冷了臉色。隻能暗道這小戶出身就是小戶出身,這郡主的一言一行,自有宮中的教養嬤嬤來親自□□,輪得到你以為外人評價什麽。

更何況,這還不是普通的郡主。這可是遠超目前所有公主、皇子封號的,一品郡主。

梁母聽罷更是直接麵帶怒意,放聲道:“多謝這位夫人的厚愛,小女雖行事乖張了些,但想來有一品封號傍身,往後的確不會過得太差。”

這話就是直接戳鎮國公夫人的痛處了,當年她想為蔣詩瀅上玉碟之事,滿京城鬧得沸沸揚揚。最後蔣詩瀅的確入了鎮國公的族譜,但武寧帝並未予她任何封號與女子爵位傍身。這也是鎮國公夫人這些日子所著急的。

雖說蔣詩瀅有了鎮國公嫡女的身份,但以後的日子也隻能看夫家的臉色行事。畢竟——薛暢襲爵之後,真的會給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撐腰麽?

鎮國公夫人提到了鐵板,也隻能打碎了牙齒往肚裏咽:“這是當然,郡主未來必定是容富一生的了。”

康郡王妃見她讓了步,趕快出聲做和事佬,轉了個話題把這事兒給繞開了,說到了梁婉清的婚事上。

“婉婉今年也不小了吧,十九歲,以後可是有什麽打算?”

幾位夫人聽到此,也都豎起耳朵期待梁婉清的應答。

但康郡王妃這話問地著實委婉,梁婉清狀若不知其深意,取巧道:“回王妃的話,我打算日後在京中開家胭脂鋪,專門做些女子的胭脂買賣。”

“誒,我又沒問你這。”康郡王妃失笑道,“我是說,婉婉現在也長大了,可有什麽心儀的男子啊。你娘方才說,要看你的想法,老身就厚著臉皮來問問你,你是什麽想法啊?”

此話一出,梁婉清立刻明白母親是在故意打回馬槍,側身靠向母親懷裏,嬌羞道:“婉婉也不知道,婉婉隻是想——在母親身邊多呆幾年。”

這樣的回答隻能說是滴水不漏,若要過多追問,是故意在慫恿人家女兒不孝嗎?康郡王妃看出了這家人的態度,也自認找到了答案,點頭道:“這倒是,女兒不就是父母的小棉襖嘛,多陪陪你母親和父侯,總是沒錯的。”

幾位夫人聽到了這樣的回答,心裏難免有些空落落的。女子也許還能一等再等,但自家小子那愛耍的性格,若是再拖幾年不娶正妻來管管,隻怕是三個院子也不夠那小妾們住得了。

女眷們複又聊了些別的,但沒過多久,處理完政務的武寧帝,便帶著自己的三個小兒子,來到了鹹陽宮的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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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寧帝還未至時,女眷們聽得太監的通報聲,便已四處散開,各自回到自己的坐席。

梁婉清和母親,也都坐回了寧安侯這邊的位置。

見眾人都已歸位,武寧帝也沒說什麽客套話,隻是向皇親貴戚們介紹了一下自己這三個小兒子。

武寧帝一邊介紹,眾人也在一邊觀察。

隨著近些年武寧帝的白發越來越多,大家也都心照不宣地開始為自己的宗族做一些打算。不過大多數人的籌碼都壓在了大皇子與三皇子身上,畢竟一個是元後所處,一個是貴妃所出。

怎奈春獵一事,兩位高票人選突然出局,許多人也不得不重新做打算。

淩致年紀雖比淩柏長上那麽幾個月,但今日一看,就明顯沒他穩重。武寧帝還未提到他,他就已經站立難安,左搖右晃的,一直盯著母妃徐婕妤看。

相較而言,淩燼和淩柏就更有些帝王的威嚴,都是沒加冠的孩子,但遠遠看上去,還真像那麽回事兒,完全沒有少年的稚嫩感。

關於封王的理由,武寧帝給的很簡單——二人在春獵時,先是幫扶兄長,後又成功追擊外敵,有勇有謀,理應嘉獎。

因為淩柏出力最多,而且幕後主使也有他親自抓拿,所以比起淩燼,他便封得更高。

有理有據,無話可駁。

有些朝臣還是不忍多年的心血付諸東流,悄咪咪地往後宮去窺探些消息。在得知大皇子終身殘疾、三皇子神智不清的秘聞後,不得不重新在做考量。

而淩柏,在其中就收獲了相當多的追隨者。

第一,比起有母家的四皇子與七皇子,這種孤注一擲的小可憐兒明顯最容易拿捏。

第二,就是崇武,兩次大宴都可以看出這個小子年紀不大,但武功高強,而且有鄭慎在前,淩柏對於強軍強國的信念,也很好的在朝臣中蔓延,得到了相當多武將的支持。

“這位,就是朕的小兒子淩柏,年紀雖小,但氣性不低。春獵時,一人單槍匹馬衝入西戎暗探帳內,替朕活捉了這可恨之人。”

武寧帝親昵地攬過小兒子,衝在場各位介紹。

話一說完,武寧帝並未繼續,沉默中等待著各位權臣們的恭維聲。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秦國公竟然是第一個出聲的,但更奇怪的是,站在一旁的淩燼,沒有任何意外的神色,絲毫沒有對外公的不公所動容。

“七殿下有勇有謀,誌存高遠,實乃我北朝的榮幸啊。”秦國公打破沉寂,朗聲道。

有秦國公開這個頭,許多同七殿下不甚熟稔的朝臣們,為了己方利益,也都或多或少地誇獎了幾句。

寧安侯自方才就一直鎮定自若的坐在席位上,獨自飲酒,見此心中一動,悄咪咪地問女兒,需不需要他幫忙說幾句好話。

梁婉清腦子裏想了想,秦國公都已經擺出了這麽迷惑的操作,父侯在裏麵渾水摸魚一波,應該也不會被發現。而且,能給小少年再添一份力,的確不是虧本的買賣。

她便對著父侯微微點頭。

寧安侯接到女兒肯定的回應,也沒多墨跡,站起也跟著眾人誇了幾句。

誰料,寧安侯一說完,一直,默不作聲的淩柏竟然突然開口,對他一人道了謝:“多謝寧安侯的抬愛,淩柏感激不盡。”

這下滿場的目光都集中到寧安侯身上,但複又想起來這位寧安侯的小女兒便是靖安郡主,心中了然許多。

作為當事人之一的梁婉清更是瞪大美目,不可置信地衝淩柏搖頭,少年麵容嚴肅,絲毫沒有自己做錯事的表情,仿佛隻是一句普通回應。

寧安侯還是久經沙場,麵對此情此景,也沒有展現任何的失措與尷尬,哈哈一笑便把此事翻了過去。隻是坐下來後,沉重地同梁母交談了幾句。

不過,武寧帝倒是對淩柏的特殊對待置若罔聞,待所有人言說完畢後,便簡單補充了幾句,留下三個兒子,自己送太後去寢殿休息了。

武寧帝一走,朝臣們也就跟著離開了坐席。一些反應快的,已經將淩柏都圍了起來。

淩致跟著母妃徐婕妤離開了,看得出來這一家子的確老實本分。淩燼不同,但也被秦國公一家保護起來,坐在秦國公府的坐席之中,許多想要攀談的,也隻能通過秦國公這條路子走。

寧安侯府四人倒是哪邊都沒參與,因著方才廣陽宮遣人來悄悄遞了話,想讓世子和郡主過去陪陪三殿下。

梁母原先是不願的,畢竟武寧帝已經下了禁足令,現在他們又把人給送進去,這叫什麽事。但無奈這三殿下也是自己的外甥,梁母聽說他寢食難安的事兒也很心疼,揮手就同意孩兒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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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婉清與梁彥辰一道步入廣陽宮,迎麵就能感受到淒涼之感,比起一月前的品茗宴,這裏無論是布置抑或是趕路的宮女太監,都少了許多。

兩人並無武寧帝的特赦令,無法進入正殿去見昭貴妃。隻能在掌事嬤嬤的指引下,去偏殿見了見淩睿。

淩睿比起春獵那日的瘋魔,今日一身白衣,整個人消瘦了不少,堪堪撐起這套春裝,靜靜地對著香爐打坐。梁婉清要不是知道些實情,可能真以為表哥要出家去了。

“表哥,是我們。我們來看你啦。”梁婉清小聲道。

淩睿的視線從煙霧繚繞的香爐上移開,平靜地看了二人一眼,指了指對坐的位置,輕聲道:“快坐,不必多禮。”

嗓子還是那副嗓子,但說出來的話,卻是帶了些許空靈的意味。

梁婉清覺得有些瘮人,扯了扯兄長的衣擺。梁彥辰無法,眼睛一閉,率先坐到了對麵。

“你們二人可是受父皇之命,前來探望我的?”淩睿問。

“啊並不是,就是今日正好進宮,就來看看你。”

梁彥辰不知道淩睿是否知曉“大封”一事,怕刺激到他,委婉道。

幸好淩睿也對進宮一事有過多的疑問,反而焦慮起其他:“那你們可知,我還是能夠離開這廣陽宮。”

“很快吧,也許幾日之後,這兒就會解禁的。”梁婉清斟酌道。

因為淩燼淩柏已經受封了,隻待武寧帝處理了西戎,後麵的事情都會容易許多。

淩睿聽罷,微微一笑:“真好。我去靈隱寺的時候,你們可以來送我嗎?”

“什麽寺?”梁彥辰高聲問,立刻被妹妹瞪了一眼,立刻回想起來對方的精神狀態,降低了聲音,“你去靈隱寺做什麽?”

“我要去——普渡眾生。”

“噗!”的一聲,梁婉清沒忍住笑了出來,被兩位兄長鄙視地望著,趕緊收起了嬉笑之色,寬慰道:“表哥,這個可能不行。”

“為何不可?”

“因為你是北朝皇子。”

“北朝皇子便不可以出家參悟了嗎?我隻是心懷天下,想為蒼生祈福。”

梁彥辰搖了搖頭:“你這不是在祈福蒼生,你隻是在避世。你隻是尋了一個自認為安靜的地方,龜縮在那。”

他說的話很難聽,但是最直接的點出了淩睿現在的心理。

淩睿卻沒有失控,苦笑道:“對,我就是這麽懦弱,我就是隻敢龜縮在那兒。但誰規定的皇子就一定要為國效力?我就是不願意參與那奪嫡之爭,這皇位誰愛坐誰坐。我不要了,放我走不可以嗎?”

此話一出,梁彥辰的拳頭立刻揮舞到了淩睿的鼻梁前,但是在僅剩一寸之距前停下,淩睿卻沒有任何害怕,隻是靜靜地望著他。梁彥辰自知越矩,隨後忿然收手,轉身將殿門踹開,出去了。

梁彥辰可以走,但梁婉清不行。她隻能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怒火,沉重地朝淩睿開口。

作者有話說:

淩柏小狼狗進程10%

怎麽樣,v後的小淩柏還是很不一樣的吧。(叉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