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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攆行至重華宮宮門前, 因此處為晉王居所,梁彥辰作為外臣不便入內,便就此停下, 目送妹妹繼續乘轎前往。

隻能說晉王待妹妹到底是有些不同, 願意給予她乘轎特權的,除了廣陽宮的昭貴妃,也就眼前這一位了。

梁婉清本人也沒想到小淩柏會如此,隻是她下轎時,原以為到的是宮門外, 誰想已經是正殿門前了。

甫一下轎,便有三五位太監簇擁過來, 引著她往正殿裏走去。

梁婉清過去沒來過重華宮,對此也不甚熟悉,怕此處宮女不得用, 還特意帶上了長纓和念秋。誰料重華宮裏,直至她在正殿坐下,也從未見到一個宮女。

“郡主殿下請坐, 老奴這就去偏殿把王爺叫來。”一位看起來管事的公公彎腰說道。

梁婉清輕輕揮手:“無礙,公公去忙吧。”

這位公公一走, 原本方才還在殿內端茶送水的小太監們,也都跟著走了出去, 殿內雖隻餘四人,但殿外護守的禦林軍卻是有數十人。

梁婉清從長纓手裏接過團花扇, 暗自琢磨——這重華宮的宮人雖少,但宮內還是戒備森嚴的。

不過一盞茶的時間, 甚至梁婉清手邊的熱茶還未涼卻, 淩柏便已經走進了正殿。

興許方才還在處理政務, 淩柏並未穿上舒適的便服,而是身著暗紅色親王朝服,想必是這些天同鄭慎練武,原本白嫩的少年臉蛋曬黃了不少,但看起來更加健康,少了份少年的天真,多了份成年男子的英氣。

“實在不好意思,我方才有事耽擱了一下,叫姐姐久等了。”

梁婉清也跟著站起:“晉王殿下言過了,不過是一盞茶的時間,不打緊。”

淩柏顯然是被她這樣的尊稱嚇了一跳,窩氣道:“姐姐確定要這麽和我說話嗎?”

現如在下人與朝臣麵前,他也學會了擺臉色、端架子,用親王的威嚴來武裝自己。但麵對梁婉清,他不想論這些君君臣臣,她就是她的郡主姐姐,無關品階、無關權勢。

梁婉清挑起眼:“那你想我怎麽稱呼你,親愛的晉王殿下?”

淩柏沉了臉色:“我不喜歡這個稱呼,尊貴的郡主殿下。”

尊貴的郡主殿下——好吧,這個稱呼梁婉清也不喜歡。

她攤了攤手,妥協道:“行,你贏了。但這個問題我們遲早得麵對,我總不能叫你一輩子的小淩柏,你也不能叫我一輩子的姐姐。”

淩柏不想在現在討論這個問題,小聲含糊道:“那就以後再說,反正我覺得就現在這樣挺好的。”

梁婉清沒太聽清,便未置可否:“好吧,那你今日叫我來,可是有什麽要緊的事兒?”

她猜測是同武寧帝,抑或是現在朝中的格局有關,隻是淩柏又一次給出了讓人意外的答案。

“我……我就是想姐姐了,不行嗎?”淩柏紅著脖子,咬牙道。

“可是我們幾日前才在天壇見過啊,”梁婉清失笑道,“你若是還在這兒說這種胡話,我可就出宮回府咯。”

淩柏高聲否認道:“我沒胡說,我就是……就是想姐姐來。”

梁婉清總覺著這孩子沒說實話,有心誘他開口,便作勢要起身離開:“那行,你如是想我,那我來了,你也見著了,姐姐能走了嗎?”

聽罷,淩柏垂著頭,沒攔著:“那姐姐快去吧,最好去靈隱寺找三哥,反正白越哥現在是在承幹宮,姐姐是見不著了。”

“你這又是什麽話?我為什麽要去靈隱寺?淩柏,你最好給我說清楚,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不要在這兒給我打啞謎。”梁婉清收回了腿,麵色不愉地看著他。

淩柏深吸一口氣,轉過身,兩眼刺紅地看著她,高聲道:“姐姐不就是這樣的人嗎?三哥有事,姐姐立刻放下手裏的事情就去看他;白越哥一回來,姐姐又是邀請又是擁抱。我呢?我天壇那日腹背受敵,姐姐也未曾……”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氣急,淩柏沒有繼續說下去,隻剩下沒說完的話飄在空中,不住地複述著少年的委屈。

梁婉清也沒料到是這茬,又無奈又好笑,走上前抬起少年的一隻胳膊,柔聲問:“好吧,是姐姐的錯,那小淩柏給姐姐看看,你受傷了沒?”

“你不用假惺惺地應付我,我知道我在你心中不如他們。”淩柏悶聲抽走了胳膊,速度看起來快,但動作很輕,明顯是害怕傷到了梁婉清。

“哎,真是姐姐的不是,”梁婉清把團花扇擱在實木桌上,一邊檢查少年,一邊解釋道,“姐姐這不是想,你現在人在宮中,事事都有太醫、奴才們悉心照料。我作為一個外行人,自然幫不上什麽,所以才沒來問。咱們小淩柏大人不計小人過,原諒姐姐好嗎?”

淩柏在梁婉清的注視下,別扭的轉身供她檢查,委屈道:“姐姐是姐姐,太醫是太醫,這不一樣。”

“行行行,我以後一定都親自過問一遍,晉王殿下滿意嗎?”梁婉清上下掃了一眼,的確沒見著什麽明顯的外傷,“不錯啊小淩柏,這次是真的一點小傷也沒有呢。”

淩柏得意一笑,嘿嘿道:“多虧了姐姐的提醒,我才能躲過一劫。”

“我隻是例行囑咐,更多的是你自己的功勞。即使是在那麽緊急的情況下,你依然可以有條不紊地安排好各方人馬,騰出手來收拾西戎,你真的長大了,能夠獨擋一麵了。”

梁婉清踮起腳來摸了摸他的腦袋,淩柏也順勢垂下頭,自己又乖巧地在她掌心裏蹭。

“姐姐別誇我,在誇我,我真的心就要飛了。”

“這有什麽不能誇的,”梁婉清啞然,“你現在就是很厲害啊。”

淩柏笑著離開她的手下,站在她麵前,明媚道:“那姐姐覺得現在的我,能夠完成那個姐姐說的那件大事嗎?”

“你這孩子,怎麽還記掛著這件事。”梁婉清忍俊不禁道。

那日她不過是順口提了一嘴,沒想到還真被這小子給記到心裏了。不論日後淩柏能不能完成這件事,這份心意她都會銘記的。

“我隻是想姐姐快點高興起來嘛,姐姐快告訴我,我現在可以嗎?”

梁婉清搖了搖頭,坦言:“恐怕還是不行。”

“啊?那要等到什麽時候啊。”淩柏眼睛裏煥發的光彩瞬間暗淡下去,整個人也十分頹喪。

“要等到你,再強一些。”

淩柏著急道:“可我現在已經很厲害了啊,姐姐你不是看到了嗎?”

“還不夠。”梁婉清沒有任何猶豫,抿唇道。

其實也不隻是少年現在的能力不夠,北朝現在的國力也不足以支撐。

淩柏見對方態度果然,也沒再糾纏,隻是暗暗記在心裏:“好吧,那等姐姐覺得我可以了,一定要來告訴我。”

“好好好,姐姐到時候一定會來找你。”

甚至不需要她來主動告訴他,因為等到北朝足夠富強之後,少年與朝臣們的野心也會按捺不住,向外擴張的。

淩柏現在不再是那個整日悠閑的小皇子,二人沒聊一會兒,宣政殿的大臣們就來催人了。朝堂要事耽擱不起,梁婉清也不願做個“禍國妖姬”,趕緊將他送回了宣政殿,自己乘轎出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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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沒有武寧帝的朝堂也並不是無法運作,至少在晉王殿下的管治下,各方人馬的工作都已經井然有序的安排妥當。

大多數人原先認為,晉王殿下年輕,而且自幼沒有母妃的照顧,先前在上書房也不打眼,現在貿然參與政事,恐怕會有太多疏漏。

但是隨著一件又一件政策的出台,一場又一場變革的落幕,朝臣們原本的異聲也越來越少。

因為比起武寧帝重文重排場的作風,晉王殿下這樣看重軍事與百姓名聲的偏向,的確更得重臣們的青睞,更受寒門子弟的推崇。

梁婉清聽到父侯嘴裏滔滔不絕的讚美之詞,與有榮焉。

正當所有人都習慣、並接受這個局麵時,一記重棒又砸了下來——武寧帝醒了。

消息是卯時從宮中傳來的,寧安侯沒等到上朝,便匆匆換好衣服同兒子一起進宮了。梁婉清巳時起床聽得消息,妝也未來得及畫,便提步去了碧荷苑找母親。

梁婉清顧不上儀態,推開院門便高聲道:“娘!早上那消息是真的嗎?”

“你怎麽頭發也沒挽就跑來了,何事這麽匆忙?”梁母放下手中的針線,奇怪地問。

梁婉清從長纓手裏拿過一隻玉釵,隨意地一挽:“我這不是著急嘛,這麽大的消息怎麽不早點喊我起來呢。”

“就你那德行,咱們家現在誰還敢叫你起床啊,”梁母嘲諷道,不過右手還是拉開了一旁的座椅,招收叫女兒坐下,“那事兒應當是真的,不過宮裏隻說是人醒來了,別的情況一點也沒說。”

這話就有些雙關的意味了。

若說武寧帝醒來對誰影響最大,那一定是淩柏。隻要武寧帝一日不醒,那淩柏便可把持朝政一日。若是武寧帝一月未醒,那淩柏還真說不準可以……

不過武寧帝今日醒了,無論淩柏願意與否,都勢必要放權了。而且他如今已經大展身手,按照武寧帝這個疑心程度,未來難免不會打壓他,極有可能走前世的老路。

梁婉清十分為他的未來揪心。

梁家母女二人也關心宮中的形勢,但身為女流,不便往外打探消息,隻能枯坐在院子裏,等寧安侯抑或是世子回來。

也許是天意弄人,在他們二人回來之前,梁家母女就得到了消息。

不過是從薛暢手裏知道的。

薛暢帶著身後十餘抬賀禮,敲開了寧安侯的大門,送來了這個千金難買的消息。

“武寧帝半個時辰前下詔傳位了,新帝就是晉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