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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母看著遠處這十餘抬奇怪的賀禮, 氣不打一處來,從管家手裏抽出一根木棒,在大院裏追著薛暢打。

“好你個薛暢!都會驢你梁姨了。幾個月沒來了, 一來就給你梁姨一個‘大驚喜’, 我今兒非得管教管教你。”

“幹娘——我錯了我錯了,別打我了,我這不是帶著這麽些聘禮來了嗎?”薛暢抱頭亂竄,雖然言語上委屈,但梁婉清猜測他心裏肯定是開心的。

薛暢的幹娘就是梁母, 隻是這些私下裏的稱呼也從未拿到別的地方說過。原鎮國公夫人待字閨中時,就同梁母是摯交。二人觀念相同, 誌趣相投。婚後,二人的長子也互認彼此為幹娘。所以薛暢、梁彥辰還有白越,從小到大幾乎形影不離。

隻是原鎮國公夫人沒有遇上個好夫家, 外室那事兒一出,梁母性子潑辣,直接帶著侯府私兵圍堵國公府三天三夜, 喊了十幾個街坊來叫罵。當然,後來薛暢能順利離開鎮國公府, 其中寧安侯府也有很大的手筆。

薛暢離開鎮國公初,無家可歸, 在寧安侯府借住了很久,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對梁婉清的貼身丫鬟念春有了愛慕之前。再後來, 南陽錢莊的生意有了起色,薛暢自己非要搬了出去。這些年來交往雖不再那麽頻繁, 但逢年過節都會團聚一番。

“聘禮?你帶什麽聘禮?”梁母停下了腳步, 十分詫異地問道。

薛暢不說話, 就神秘兮兮地笑,梁婉清看不過去,小聲提醒母親:“娘,他說念春呢。”

“哦?念春啊,那你做什麽今天送賀禮,我還以為是……”梁母收起了緊張的神色,指了指管家婆,“快去把念春她爹娘喊來,這事兒我做不得主,得等他們來了再說。”

梁婉清也偷偷往薛暢身後看,有幾位媒人打扮的婦人,但並沒看到念春的身影。想來是某人等不及,自個兒作主來納采呢。

事情進展得這麽順利,薛暢也是相當滿意,多虧他找了個寧安侯和世子不在的時間,幹娘性子軟好說話,若是遇著那兩位,不來個三五次他是很難過門的。

“誒,幹娘不著急,我今兒有的是時間。不過幹娘方才以為我送的是什麽啊?”

“我還以為是你給……”梁母拿眼神瞟了瞟女兒,感慨道,“臭小子,方才真是嚇死我了。”

薛暢未置可否道:“今日我不是,但也說不準這些天會不會有別人來給她……”

“誰啊?”梁母神情又緊張起來。

“不知道啊,會是誰呢?”薛暢高深莫測地仰起頭,望了望東邊,萬裏無雲,但聳立的宮牆似乎在預示著他嘴裏的答案。

梁母沒太聽懂這臭小子的話,梁婉清卻是明白了,煩悶地瞪他,兩人眼神打架、交戰火熱。

不一會兒,念春的爹娘便來了。但梁婉清並未議親,待字閨中的少女不適合談論這些。便由梁母帶著他們,往碧荷苑去商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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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暢緊趕慢趕,也總算是在寧安侯父子倆回府之前,辦完了事兒。念春的爹娘對薛暢的身份還有些猶豫,即使薛暢已經不在鎮國公府了,但以後他想回去,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兒。但自家的女兒卻是普通良家子出身,門戶之間差距太大。

梁母倒是樂於二人能成,畢竟這倆孩子都是她看著長大的。言說這納采還隻是第一步,下次把念春再喊回來問問,二老這才答應了。

梁婉清看著薛暢樂滋滋地收了二老的見麵禮,整個人宛若稚童一般,又蹦又跳地回到馬車上,不禁莞爾一笑。

“怎麽,羨慕啦?”梁母看著女兒豔羨地神情,逗她說。

梁婉清托著腮搖了搖頭,道:“也沒有,就是覺著挺好玩的。這應當是我熟悉的人裏,第一對兒辦喜宴的吧。”

“會不會怪娘,把你留這麽大,還不去給你議親?”

梁婉清收起手,誠懇道:“不會啊,北朝貴女們二三十歲出嫁的大有人在,我怕什麽。而且,這不也的確沒遇著合適的麽。”

梁母慈愛地摸了摸她的腦袋。

小女兒一直都是她與丈夫的心頭肉,她的親事二人是打她及笄之前便開始準備了。但女兒的身份、封號太高,又太得武寧帝喜愛,若是她不願做皇家婦,那無論以後夫家是誰,她注定都是低嫁了。

這些年各個國公府、尚書府、公主府等等等等,都差人來問過話。但梁母清楚自己女兒的性子,那些個屋內已經有人的,性子不太專一的,女兒是絕對不會接受的。所以現在壓在手裏的,隻剩下齊國公的二公子,以及隔壁尚書府的白越。

白越倒是從小和女兒一起長大,就怕沒有男女之間的愛慕之情,這倒是寧安侯一直頭疼的。

“你若是現在不想,那娘也能幫你推個一陣子。隻是這婚事你總要麵對,你若是心中有什麽好的人選,告訴娘,娘也好替你給對方留個口信。”

梁婉清為難地向母親撇撇嘴。

找個心儀的男孩兒嫁了,是每一個少女的美夢。但是這些年她在南陽錢莊,從薛暢那兒打聽來不少京中兒郎們的消息。要麽是姿色不夠,要麽是門戶太低,而且她最看重的一點便是——鍾情專一。這對於京城裏那些紈絝子弟們來說,太難啦。即使不是妻妾成群,也難免屋內會有幾個人。

而她一向自視清高,不屑於那些鶯鶯燕燕們爭寵。隻可惜縱然是從小玩到大的白越,據她所知,也有兩三位通房。

梁婉清趴在桌上,無奈道:“娘,女兒不求什麽高門大戶,隻求那人一心一意。縱然身世清貧些,女兒也無所謂的。”

梁母聽罷點點頭,二人對此倒是不謀而合。

夫家清貧些其實不是什麽大事,往後女兒的嫁妝不會薄,餘生就算是隻靠嫁妝也能過得富裕。再者,隻要那人上進點,寧安侯府多提拔下,小門也能躋身侯爵。

“那行,娘再給你物色物色,爭取明年給你把這事兒給定下來。”

梁婉清沒料到這麽快,嬌羞地把臉埋進臂彎裏:“娘!你幹什麽這麽急啊。”

二人就這麽聊著,臨近酉時,寧安侯與世子也從宮中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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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在朝堂後宮呆了一整日,雖仍在晚春,但架不住這朝服過厚,二人一回府便都去洗了個熱水澡,換完一身衣物後,舒舒服服地來碧荷苑用飯。

武寧帝醒來辦得第一件事,便是禪位。這讓許多等著看晉王笑話的人,自己變成了笑料。不過武寧帝這麽做,應當也不是一時心血**,想必是結合了天壇前淩柏的表現,才寫下的聖旨。

雖說古來不少皇帝仍在,但傳位給兒子的故事,但大多都在史書裏,朝臣們也從未想過能親眼遇見。畢竟,哪位帝王是不願意“死”在龍位上的呢?

無論武寧帝是真心抑或是假意,作為臣子,百官們的任務便是勸諫,勸說陛下不要禪位,例如“陛下依舊龍體康健”、“北朝社稷需要依靠陛下”之類雲雲。

寧安侯作為武寧帝跟前,頗為說得上話的重臣,更是從前朝勸到寢殿,隻要武寧帝能聽,隻要他還能說,那他勢必要勸個口幹舌燥。

梁彥辰今日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大的排場,雖說有些陌生,但聽了幾句後便也掌握了精髓,後麵也能跟著其他大臣們一起勸諫了。

“哎,今日一定是我今年以來,最累的一天。”梁彥辰舉起一大碗涼茶,一飲而盡。即使已經回到侯府多時,他依舊覺得喉嚨火辣辣的疼,隻怪今天說了太多話了。

梁母也心疼他們,忙給二人又倒了碗茶:“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隻要陛下肯聽勸諫,你們就是再苦再累也得說。”

寧安侯擺擺手,感慨道:“咱們隻是負責說,那還算是好的了。晉王殿下才是真的可憐,大早上便自己主動卸去所有職務,大早上就背著幾大捆的荊條,跪在那承幹宮前,自詡有愧江山,有愧社稷。要我說,這麽小個孩子真的遭罪。”

“啊?那不會留下什麽傷病吧。”梁婉清緊張地問。

因為武寧帝禪位,她從一開始便猜測到淩柏會去主動規勸,但是完全沒想到他能做到這一步。不過這樣也好,既然一開始就咬牙把戲做足,那未來也不怕被後人戳脊梁骨。這“負荊”之後,若是武寧帝依舊禪位,那將來淩柏也可以更加坦然麵對朝臣與子孫。

“不會——你當我們北朝兒郎們是什麽樣的了。而且那晉王殿下又不是同你一般,蜜罐子裏長大的,留下點小傷小疤都是家常便飯。”梁彥辰嘲道。

“娘!哥哥繞著彎罵我呢,你快管管他。”

心尖上的乖乖肉撒嬌,還沒等到梁母抄起雞毛撣子,寧安侯便直接赤手揮去教訓兒子,梁彥辰抱頭躲開,大嚷著“爹娘偏心”。

“咱們有什麽好偏心的,你妹妹都要議親了,在家裏也呆不了幾年了,你給她留點快樂的回憶行不行?”梁母恨鐵不成鋼道。

梁彥辰顯然沒想到這遭,聽完這話表情變得別扭:“誒,這麽早就……”

“早什麽早,人家成國夫人的女兒肚子裏都踹了一個了,今早薛暢也來給念春納采,就咱們婉婉還什麽都沒開始做。你們不心疼,我還心疼呢。”梁母攬著女兒,沉聲道。

“咳咳,咱也不急於這一時嘛,”寧安侯也有些尷尬,迎麵看見妻子鄙夷的目光,解釋道,“這不是怕新帝登基嘛,婉婉的親事若是撞上這個時間,恐怕不太妥當。”

梁彥辰聽完也讚同地點頭。

但梁母還是有些異議:“這晉王殿下當真能夠成事?那這禪位勸諫,不就跟鬧著玩兒似的了嗎?”

寧安侯理解妻子的顧慮,道:“我今早亦是不信,我自小同陛下長大,知曉他對於皇權的癡戀。但今日去寢殿見了他,因為這些天的禍事,他當真衰老了許多。我想,陛下有可能是真的想退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