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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淩柏已經將京城翻了個底朝天的時候, 梁婉清已經晃晃悠悠來到了江南。

一路車馬勞頓,但靖安郡主又是個金貴人,寧可晚些也不願累些。原本一個月的路程, 硬生生拖成了兩個月, 邊玩邊走。隊伍裏的護衛們又是王府私兵,一路唯郡主是尊,不敢向王府那邊通報。

等眾人在江南郡守這兒休整下來時,已經是八月中旬了,正正好到了中秋的日子。

郡守府自接到寧安王府的私信開始, 便一直戰戰兢兢地候守著這位靖安郡主的到來。原想著這位一品郡主定是尊貴無比,闔府上下都好生打點, 親自收拾出來的殿宇都小心供著。誰料,人家來江南的第一天,就自己找好了住處。

“我既是私下出來遊玩, 太守也不必多禮。明日中秋有燈賞,我已命人找好去處,就不多打擾大人。但是朝廷若是來問我, 可能還要勞煩大人幫忙遮掩一二。”

由長纓牽著,梁婉清撩起裙擺下了香車, 撚過錦帕掖了掖鬢角的細汗,莞爾道。

江南太守彎下腰, 不敢抬頭,堪堪盯著少女的桃紅百褶裙衣擺, 躬身道:“誒誒,臣知道。咱們江南六郡雖比不得京城戒備森嚴, 但治安巡守還是有保障的。郡主隻消放心, 臣定會把此事辦得妥妥貼貼。”

“那就有勞大人了。”梁婉清收了錦帕, 扶起太守後,深深一拜道。

“誒不敢不敢,殿下這不是折煞老臣嗎?郡主殿下一路車馬勞累,要不先在府中休整幾天。內子正好準備了晚宴,也能給殿下接風洗塵。”

“這就不勞煩郡守了。”長纓擺擺手,“我家殿下已經往敬元寺送了信,不日便會借住在那,為北朝祈福。”

“誒誒誒,好。”江南太守點頭道,心裏對這位郡主更加敬重。

能在這最為富饒的江南做一把手,一做就是數十年,他的人脈也不是假的。陛下對於這位郡主以及寧安王府的偏愛,也是聽到過些許風聲。原以為人家是位恃寵而驕的主,誰曾想當真胸懷天下,並非那般狹隘。

“郡主殿下憂國憂民,實乃北朝大幸,老臣慚愧不已。”

“大人說笑了。郡守大人駐守江南數十年,江南人民生活富足,百姓安康,都是大人的功績。”梁婉清滿眼笑意誠懇道,言語之間皆是讚賞。

此言一出,江南太守心中尊敬之意更甚。

人已至江南,梁婉清亦是不急著趕路。二人就這麽閑聊,雖有恭維,但更多的是對江山社稷的探討。

聊得越多,江南太守心中便更加懊悔,甚至有些苦惱,自己為何要答應寧安王這條老狐狸的要求。這麽好的郡主,若是能進陛下的後宮,那可真就是母儀天下。

梁婉清無心窺探郡守心中的小九九,閑聊幾句就拜別了,帶著身後的長隊,又浩浩湯湯別處去。

江南郡守不便再拖延,便招了幾隊護衛,一路護送,隻可惜被婉拒了。

“小姐,我們就這麽拒絕人家,會不會恐生懷疑?”長纓撩起窗紗的一腳,小聲問道。

已是夏日,整個江南都散發著難耐的暑氣,梁婉清搖晃著團花扇,悠悠道:“那怎麽辦?明目張膽地告訴郡守大人咱們是去逛窯子的麽?”

“小姐!”長纓緊張地望向兩道護衛,見無人起疑,低聲提點道,“咱們怎麽能去逛窯子呢?當初少爺不是都說好了,咱們要往敬元寺去小住幾個月嘛。”

“哎——反正來都來了,總歸是要去的,咱就不必急於這一時。越陽大長公主的孫女兒前些年還給我推薦過江南的小酒樓。江南水土養人,想來這江南的小郎君們也會更加俊俏,若是我半年之內能找到個郡馬,帶回去給母妃瞧瞧,也算是一件大喜事。”

梁婉清靠坐在軟枕上,佯裝肆意地幻想道。

“小姐——王妃知道,王妃若是知道,肯定要來治罪的!”長纓驚恐道,擔心小姐不明白事情地嚴重性,緊急拉出了一尊大佛,“而且——陛下要是知道了,肯定是要治罪的。這,這江南的小酒樓,隻怕一個也留不下來。”

“他管我做什麽,我一郡主選郡馬,難道還要給皇帝報備嗎?”梁婉清嚷嚷著,但心裏也不自覺虛了幾分,“再說了,我也隻是去逛逛,我不看人,我喝酒不行嗎?哎——你就是管太多。快去催催梁三,快馬加鞭兒地給本郡主火速趕到酒樓。”

梁婉清嘴上說著,但心裏卻是害怕。說實在的,對於男色,她倒沒有那麽熱衷。隻是從小到大,身邊都是俊男靚女,免不得心裏有那麽一絲希冀。

跟了小主好幾年,長纓哪裏會聽不出她的嘴硬,不過還是高喊著梁三,倒不是因為想攛掇小姐去,隻是這江南的暑氣實在可怕,不過是走了半炷香,渾身便已是汗涔涔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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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酒樓,歌舞升平。

於牡丹花下死的一眾公子哥們不同,一位美人身著綠紗裳,右手執玉樽,左手交握著另一位歌女,身前稀稀拉拉地跪坐著一排演奏的佳人,好不自在。

“這位佳人是……”亭遠鄉侯家的二公子第一次見這美人,隻可遠觀不可褻玩的樣子,勾地他心口直蹦,拽過一旁的哥們問。

被無情扯過的哥們是郡守家的小庶子,雖為庶出,但畢竟出身郡守府,在一種公子哥們裏也算玩得開,皺著眉頭認出美人,瞬時酒醒了過來。

“嘶……這不是我爹前些日子從京城迎回來的小貴人嗎?怎麽跑這兒來了。”

“京城來的?”二公子砸吧砸吧嘴,嘴角的笑意更甚,提著酒壺站起身,“那更好了,走,咱們也過去認認人。”

“誒別別別,你知道那是誰嗎?”小庶子趕忙拉回他,感慨道,“你可別因為人家來這兒地方,就動了那些心思。你可知那是誰?我這麽說吧,她來的時候,是王府數十位私兵護送來的。人到江南第二天,尚書府、南陽錢莊又來了人。而且……”

“怎麽?”

小庶子驚歎地繼續:“就在昨日,陛下的禦林軍暗衛也來了,大幾百人呢。”

“這麽大的來頭,”二公子也收了玩色,“王府?這京城哪家的王府能有這麽大的排場?”

小庶子緊張地望了望四處,微微張嘴做出了口形。

二公子一見,如履薄冰,徹底沒了心思,連手邊的酒壺也訕訕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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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那頭公子哥們怎麽驚顫,這頭梁婉清卻是結結實實快活著。

“靖安郡主這般肆意,真叫貧僧好生羨慕。”

一位素衣僧人擺手揮退了一眾歌女,提起衣擺在梁婉清對麵坐下。

梁婉清眼裏也都是笑意,柔聲一笑,給僧人也倒了一杯,道:“仁/悟大師莫要高抬,也就一般吧,還算能過。”

“你是在這頭快活,京城那邊,陛下都快把地給翻出來了。”仁/悟大師指了指右手的佛珠,婉拒了酒杯。

“抱歉,我的錯,”梁婉清失笑地扶住額頭,收回了酒樽,“他翻出來了又如何,好好一個皇帝,政事不幹,就忙著找我?”

“誒——此言差矣。現如今京中大臣,何人不稱讚一句陛下聖明、陛下賢德。強軍強國,北朝一統天下的宏圖偉業,指日可待。”

梁婉清勾了勾手指,叫回了兩位歌女幫忙打蒲扇,狀若驚詫道:“這麽厲害?能有陛下這樣的明君,倒的確是北朝的榮幸。”

“你可莫要裝,”大師撥弄著佛珠,正色道,“那薛公子前些日子才與我書信一封,你既亦心悅於陛下,又為何要躲藏至此。”

“他寫什麽?自己都是快成婚的人,現在反倒管起我的事兒。”梁婉清蹙眉幽怨道,半晌,斂起神色解釋,“這世上也並非所有郎情妾意都能終成眷屬,我與陛下之間,並非那麽簡單。”

“何解?”

梁婉清舉起一杯果酒一飲而盡,長歎道:“其一,便是我不能肯說,你們這位陛下,當真懂了情愛,亦或者說,分清了男女之情與親情。”

仁/悟大師搖了搖頭:“他既已束冠,掌管天下,怎麽可能分不清這些。”

“非也非也。你可知,縱然他年歲漸長,但這些年他都從未有親近過任何女子,又如何能理清我與他之間的關係。”

“此言差……”

“其二,”梁婉清打斷道,抿唇啞然,“我自認氣量不夠,即使是尋常夫家,我亦是會犯七出之妒罪,更何況一代帝王。那幽幽後宮,我又該如何自處呢。”

聽罷,仁/悟大師沉寂了許久,歎道:“你又怎知,他不願僅予你一人呢?”

“可若是他不願呢?誰來慰藉我此後孤涼的餘生?”梁婉清反問,鼻腔裏也傳來一陣酸意。

不是不信任淩柏,對於將來昌盛的北朝,她對淩柏充滿信賴。她相信他的才華,相信他的武功,相信他的品行。

但天下的男人又有誰不貪好美色,更遑論是一國之君。她不願賭,也賭不起。

仁/悟大師放下佛珠,看像窗外的茫茫月色:“貧僧不知你們二人過去如何,但就現下看來,陛下於你用情至深。”

“何解?”

“你既已見到南陽錢莊與尚書府的故人,怎麽就不知陛下已經……”仁/悟大師點了點木桌,意有所指。

梁婉清迅即領會,苦笑道:“他乃北朝帝王,想尋一人,不過一句話,縱然我有雙翼,又如何能飛離他的視線。”

“即使那般思念,可他依舊並未強擄你回京。”

“他在監視。”梁婉清肯定道。

仁/悟大師複又拾起佛珠,撥弄道:“不,此乃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