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線戰事吃緊, 整個大漠戰場都陷入膠著之中,雖不至於節節敗退,但也從未傳來一封捷報。

現如今帝王不在京城, 朝廷大事能延則延, 不能延就由淩燼先批,閣老重臣們跟著審核,更為重要的,就去信一封送到大漠,帝王帳下親自批審, 但效率總會低下許多。

“今兒的年,隻怕是過不安生了。”梁母招呼著侍女們, 收起了女兒夏季的衣裳。

宮裏派來的裁衣女官們,正小心翼翼地為郡主殿下丈量秋服的尺寸。

折騰完,梁婉清疲倦地攤在椅子上, 看著撲在圓桌上記錄數據的小宮女,提醒道:“做寬敞些,不必那麽合身。又不是夏季, 舒適最重要。”

小宮女像是第一次聽到貴人們這樣的要求,驚住了一瞬, 想起眼前人的身份,立刻領會過來, 遵照指令往大記了些許。

京城的貴女們以瘦為美,每到了夏季, 很不得穿上最為緊身的衣裳,以此來凸顯自己曼妙的身姿。

梁婉清平素最煩這種風氣, 原本為了夏日穿上宮裏新送來的款式, 她春日裏便得節食不少, 現在為了在貴女裏博個更好的姿色,隻能吃得更少,菜不過三口,甜點一旬也難吃幾次。

夏日已過,梁婉清自認放縱的日子回來了,哪裏還肯穿那般貼身的衣裳,點著女官們都往寬敞了做,免得穿了幾日穿不下了,那才叫蕭圓圓她們找了樂子。

梁母卻是一眼就看出了女兒的小心思:“就你那樣子還敢吃?等進宮那日,怕不是禮服穿不進去,全京城都來看你笑話。”

進宮那日,無論梁婉清以什麽身份去,都勢必會引起所有人的注目。她沉默了些許,自己不怕丟人,但總要給小淩柏撐個麵子。忌口就忌口吧,總歸是漂亮些最重要。

“咳咳,”她輕咳兩聲,叫住了準備離開的小宮女,“還是緊些吧。”

小宮女自打剛才就有在聽母女二人的對話,此時會心一笑,點點頭修改了,又抱著一摞本子跑著跟上前早已離開的裁衣女官。

梁母知曉女兒好麵子,拿起手邊的一疊甜點,狀若無意地逗她:“到點了,還要不要吃些桂花糕。”

“不吃了,哼!都笑話我。”梁婉清賭氣地推開檀木椅,叫上一旁無聊玩葉子牌的長纓,也往碧荷苑外走,“陛下的信到了,我得去看信了。”

幾位管家婆都緊張地看向夫人,害怕夫人見此觸了眉頭。誰料,梁母卻是沒有半點動怒。比起前些年一直克己自持的女兒,眼前這般鮮活可愛的樣子她更喜歡。

太乖了容易讓人欺負,有些脾氣才能在後院裏活得舒坦。

“去,給她把這疊桂花糕送瀟湘閣去。”梁母笑著喊來了身邊的大丫鬟,指著糕點道。

大丫鬟卻是有些不理解:“小姐……可小姐不是說不用了嗎?”

“說說而已,回去肯定有翻箱倒櫃地找東西填肚子呢,正好把這桂花糕吃了。”

梁母自認最了解女兒的品行,絲毫沒有因為她方才的無禮生氣。反而是轉頭又和對賬的管家婆一起,商量秋日宴會該給女兒再定些什麽樣的漂亮衣裳。

-

卻說這遭瀟湘閣裏,梁婉清還真就沒有扯謊。屏退了一路跟進屋的小丫鬟們,留下長纓和念秋二人灑掃,自己拆開了從大漠前線送來的信件。

也記不得是何時養成的習慣,梁婉清與淩柏二人每逢分別,便會一日去信一封,前些日子因跑去江南,這習慣也就擱置下來。

但如今二人解開心結,便有重新撿起了這事兒,因著大漠離得遠了,信件便也不再那般頻繁,不過三五日一封,順著朝廷的紅標文書一道送回來,也是常態。

“西戎大軍供給跟不上,小淩柏他們準備揪住這一點,轉打持久戰了。”梁婉清打開手邊的金絲檀木盒,小心將今日的信封放了進去,隨後扣上兩道鎖,交給長纓收拾起來。

長纓一邊小心藏好,一邊擔憂地問:“那……那豈不是少爺和陛下他們,除夕也難回京了?”

念秋回憶起前幾日在話本裏看來的消息,點頭道:“大約是的。那大漠本就遠在千裏之外,即使即刻啟程也許半月到一個月的光景,才能將將趕到京城。但除了趕路之外,大軍打了勝仗,沿途經過的城府,必然會開城門恭喜大軍。這樣一來,回京之路必定磕磕絆絆。”

長纓聽罷也頗覺有道理,順著說:“那若是想除夕夜前趕回來,必定得在一個月之內清掃戰場,這……這的確太難了。”

“好啦好啦,陛下又沒說一定會在除夕夜前趕回來,”梁婉清笑著打斷道,自己親自拿過一旁的硯台,緩慢地磨墨,“再說了,就算陛下趕不回來,我不也能去邊疆嘛。本來這些年邊疆動亂,咱們王府就聚少離多。今年父王也要往大漠去,我和娘若是也能去,正好一大家子也能一起過個年。”

長纓卻是明顯被這充滿幻想力的想法震懾到了,隨即思索一番,不大認同:“小姐怕是想到一茬是一茬,這邊關戰火四起,哪是姑娘家能去的地方,自古便從未有過先例。別說夫人,總是王爺再過寵小姐,怕是也不會同意的。”

“怎麽就沒有先例了,”梁婉清停下來手裏的動作,煞有介事地掰扯道,“那前朝的太/祖打仗,人家皇後可不就跑前線去給太/祖慶生呢麽?”

念秋兩廂對比了一下,自覺有些奇怪:“可,可那是皇後呀。小姐又不是……”

“念秋你這就不懂了吧,”長纓理好了軟榻的紗帳,認真地向她普及知識,“小姐這趟去邊關,家人團聚,隻是表象。而那底下藏著的,是顆想同陛下團聚的心呐!”

她兩隻手比劃了一個大大的圓,用以暗示小姐的心思是多麽昭然若揭。

“長纓!”梁婉清氣惱地抓起一旁的小軟枕,砸向她,卻因為軟枕分量太輕,在二人中間便落在了地上。

這打又打不著的樣子,勾得長纓念秋都笑出了聲。

梁婉清也自覺丟臉,不再言語,徹底放下手邊還未研好的佳墨,冷著臉色坐在靠椅裏,鬱悶地吃起桂花糕。

-

大漠,北朝帝王軍帳內。

以特製黏土堆好的地形山脈圖上,插滿了現如今北朝與西戎拉鋸的戰略點。淩柏一身銀鎧未脫,僵著臉躺在虎皮軟椅上,皺眉沉思著。

禦前侍衛掀開軍簾,通報道:“報告,錦衣衛薛大人覲見。”

“宣。”淩柏臉色未變,眼神也未離開地形圖半步,隻是點了點一旁空著的木椅示意。

侍衛讓開身子,恭候在帳外的薛暢借著空隙進來,但也隻是向前走了三步,便抱拳跪地道:“啟稟陛下,京城送來的急報已到。”

“到了?”淩柏終於動了身子,從軟椅上站了起來,朝薛暢走了兩步,攤開手,“行,拿來給朕看看。”

薛暢不敢耽擱,趕忙將藏在裏衣的兩封要件取出,雙手捧給帝王。

現如今南陽錢莊也不僅隻是為民間的商信做通傳,因著傳信速度快、中間人信賴值高,淩柏吸納了相當一部分人馬進入錦衣衛,沿襲了南陽錢莊的傳信速度、搜羅消息的暗樁。

而這對於剛剛登基的晉安帝來講,十分重要。作為交換,薛暢由此進入朝堂。但這對淩柏來說也不算損失了些什麽,就拿他鎮國公獨子的身份,日後襲爵成功,進入朝堂也是理所當然,現如今隻不過是時間提前了些,還能製衡鎮國公和秦國公,並不是件壞事。

淩柏沒有多避諱,當著薛暢的麵便拆開了朝廷的那封,粗略瀏覽一遍,道:“京中政事還是堆積的太多了。西戎王尚且能在戰場邊處理他們西戎的要事,而朕卻不能。當真是荒謬可笑!”

薛暢喏喏不敢言。

兩國實情不同,說到底也是體製問題。帝王有心整頓朝政,但他身為一名朝廷新貴臣子,卻是沒有立場談論此事,隻能避重就輕地回答。

“此仗的確消耗太久,若是真陪他們這麽耗下去,怕是再給一年,咱們也打不完。”

“再給一年?”淩柏將朝廷那封扔向一邊,複又拆開了另一封,一邊卡一邊嗤笑道,“美得他。朕還想回京過年呢。”

“元日前結束此仗,怕是有些太過緊迫了。也許按照先前持久戰的計劃,咱們會更十拿九穩些。”

薛暢自己也不大懂軍事,雖飽讀軍書,但比起在沙場上長大的白越、梁彥辰二人,還是稚嫩了些,隻能順著諸位將軍的分析往下思索。

正認真讀著梁婉清寫來的信件呢,淩柏沉默了許久,才詞不達意道:“嗯……那就上元節前回去,應當也是趕得上的。”

“上元節?”薛暢驚顫道,“這,這半個月的光景有什麽不同。”

淩柏頓了一頓:“那還是有的,留給北朝的時間又多了一些。拖太久的話,薛卿,勞民傷財啊。如今朕剛即位,還沒帶百姓奔富裕,就薅著他們的羊毛,豈不為世人笑話?”

“可是……”

“好啦,沒什麽可是的。”淩柏小心疊好姐姐寄來的信件,仰首點了點帳外,“出去替朕把蘇將軍和梁世子使請來。”

帝王心意已決,這絕不是一個錦衣衛世子可以改變的。薛暢一頭叩地,悄聲離開了軍帳。

-

三月後。

正月十五,上元節,北朝京城。

滿城街市掛滿了紅色物件,連平日裏斤斤計較的擺攤大娘子們也都穿上了家裏壓箱底的紅褂子。這倒不僅僅是為了慶賀新年,更多的是前線的北朝大軍打了勝仗!

卻說這除夕夜之前,京城裏還發生了件大事兒,就是這位榮冠京城的靖安郡主,突然親自上書朝廷請求離京,連帶著寧安王妃一起去大漠,隻為在元日那天,同王爺和世子一起過年。

隻不過前日剛上奏,翌日便被這代為理政的端郡王淩燼給駁回了。

淩燼駁奏的時候爽快,但一出宮就徑直跑來寧安王府認錯,言明不是他不講理,是淩柏離京前留過口諭,這靖安郡主離京的事兒得經過他的允許,任何人不能代為同意。

有氣發不出,梁婉清又實在不敢親自去信同小淩柏說,至此便誰也不見,一個人窩在府苑裏生了好幾天的悶氣。

隻是五日後,兵部尚書親自帶著紅標的朝廷快件,敲開了寧安王府的門。當時街坊鄰裏還笑說,肯定是兵部尚書想給自家孩子找親家呢。不過半日後,眾人便被打了臉——原是前線的北朝大軍打了勝仗,兵部尚書奉旨第一個給靖安郡主送喜訊呢。

“不是除夕前就打完了勝仗嗎?今兒都上元節了,陛下他們怎麽還不回來。明明當初在信裏都答應好了的,結果又食言。”

梁婉清縮在碧荷苑的暖炕上,一邊吃著剛煮好乳糖圓子,一邊挎著臉蛋同母親抱怨。

梁母心裏有事,昨兒個偷偷得了消息,現在隻能裝作不知道的樣子,假意寬慰道:“你又不是不知那大漠之遠,莫說這才過了半月,就是過了一個月,大軍沒有趕回京城,也是說得過去的。”

這並不是梁婉清同母親過得第一個這般的年,但卻是她第一次望著空****的王府趕到煩悶,總覺得差些什麽,趴在小桌兒上心裏又揪得難受。

“想爹,想哥哥,想陛下,想表哥,想白越,想薛……算了,不想他。”

梁母知道她對薛暢坑走了自己貼身侍女的事兒,還記恨著呢,狀若無意地建議道:“說是真的煩悶,就去咱府施粥的地兒轉轉吧,順便看看糧倉情況如何。”

能出府逛逛也正和梁婉清心意,提起裙擺跳下炕來,匆匆行禮便蹦躂出去了。

每逢正月十五,寧安王府便會開鋪施粥,一則幫助民生,二來也是為來年祈福。

不過今年梁婉清安排的更大,比往常的四個小鋪又多出了四個。但令貴人們奇怪的是,這位靖安郡主,並未在新開的鋪子上掛好王府的旗子。

這倒不是梁婉清忘了,隻是這四家,是她為淩柏設的。積德這事兒雖說十分玄妙,但她還是想為小淩柏做一點,哪怕當事人不知,哪怕不一定有結果。

“殿下,這點小事兒,還是讓奴才們來辦吧。”一位宮裏派來特意護守她的小太監,顫顫巍巍地伸出手道。

讓金枝玉葉的靖安郡主屈尊來給流民施粥,小太監渾身冷汗直冒,總覺得自己腦袋要不保。

梁婉清手裏的動作卻是沒有停,接過麵前流民遞來的陶碗,親自執勺舀過一碗,遞過去,道:“舉手之勞而已,此事本就應當心誠,你不必這般緊張。”

卻聽見遠處突然傳來陣陣喧鬧聲,梁婉清正手忙腳亂地打粥,聽著人聲鼎沸也沒抬頭,但心裏還是好奇:“長纓長纓,快去看看,對街是哪家的鋪子弄起了雜耍,咱們等會兒也去瞧瞧。”

也不知長纓是溜號了還是沒聽見,竟是半天沒個回話,眼前又正好沒人再排隊,梁婉清得空,慢慢地抬起頭:“哎,終於沒人了,咱們可以……”

隻是她眼前,哪裏還有長纓和流民的影子。

自粥鋪起一裏外,嚴整歸來的北朝大軍下馬立在王府粥鋪前。兩道觀賞的路人,宛若商量好的一般,雖手裏提著喝彩的禮籃,但竟無一人出聲。

而隊伍的最前方,年輕的帝王宛若下凡的上神,高冠束發,俊美非凡。他一手牽著戰馬,一手握著佩劍。那一身落日金色的餘暉,讓銀色的鎧甲都絢爛起來。少年高大的身形,投下了更大的陰影,完全將梁婉清籠罩起來。

他身後原本冰冷的鐵騎,在兩道紅色喜綢的映襯下,更有威嚴與肅穆感。

冬日的寒風吹過梁婉清濡濕的眼角。

這不是她第一次見身綴紅緞的軍隊,但眼前的景象遠比上一世的和親,更讓她落淚。

他們就這麽定定的忘了許久,終於是淩柏率先鬆開了佩劍與韁繩,踏著軍靴繞過那口大鍋走到她跟前,張開雙臂,朗聲笑道:

“梁靖安,別愣神了,是我。我回來了。”

作者有話說:

感謝陪伴!更重要的話留在全文完結後說吧!休息一天,周五開始更新番外。大家有喜歡or想看的番外也可以留言告訴我哦~~~

下一本古言預收文《做嬌嬌》,跪求收藏!

潘然醒悟的名門貴女×苦守多年的深情權臣

【追妻火葬場失敗之 男二上位文學】

【1V1、雙C、HE】

-

延和元年,沈令舒成為了全大周最尊貴的女人。成延帝長孫鴻用一場奢華的封後大典,迎她入宮;他還用規製最高的封賞,挺拔她的父兄。

在所有人的豔羨聲裏,她以為自己的餘生就會這麽美滿度過。

隻可惜——

在她進宮的第三個月,成延帝又立了十六位貌美的宮妃。

在她誕下麟兒的同年,成延帝流放了她的父兄。

在她病重在塌的那夜,成延帝溫軟在她人的香懷裏。

三日後,這位寵妃的婢女,用一碗毒湯送走了沈令舒,結束了她燦爛又虛假的一生。

皇後薨逝,舉國悲慟。

就在沈令舒想要西去轉生的時候,

她看著那位冷若冰霜的朝廷重臣,手握長劍將成延帝刺倒下龍座;她看著那位不近人情的攝政王,抱著她的牌位自盡在雪夜裏。

沈令舒撫過男人已經涼透的脖頸,淚如雨下。這是她這麽些年來,第一次知道他的愛意。

-

抬首間,沈令舒重生了。

彼時的她,還是那位被所有皇宮貴族們求取的名門嫡女,但這一次,她不會再被成延帝的花言巧語所騙走。

春日宴上,明豔端莊的將門貴女,攔下了一位麵容冷酷的官人。

沈令舒朝那官人莞爾一笑,點了點樹頭的花骨朵:“紀大人,你看這桃花與我,相不相配?”

朝堂之上,權勢滔天的紀燁宸第一次慌了神。

即使方才的他還在做翻雲弄雨的丞相,但在這位少女麵前,他永遠是個隻懂付出、不敢開口的青澀兒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