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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婉清抿了一口清茶,將淩坤的怒目和蘇可薇的慌張盡收眼底,很快掌握了事情的全貌。

以淩坤的人脈,打聽消息不難,但要這麽精準還是不太可能,那必是有人向他告發,而這位告密者,就是一直將梁婉清視為敵人的蘇可薇。

此事一出,雖說不能完全斬盡二人的關係,但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以後一定會生根發芽。

淩坤回到坐席,垂喪著腦袋,大抵是他這輩子第一次碰壁,武寧帝見了也沒安慰,隻是說起了另一件事。

“坤兒都要做父親了,咱們老三老四,還有老五,也該要成家了。”

嘉妃和徐婕妤都不在,四皇子、五皇子也就都沒有應答。但淩睿不同,昭貴妃就在主位上坐著呢。

“就是不知睿兒喜歡什麽樣的人,臣妾最近也一直苦惱呢。”昭貴妃扶額道。

武寧帝思索了片刻,也想不出個答案,隻得點名問:“睿兒,那你自己說說,你喜歡什麽樣的姑娘?”

皇帝這話有些放權的意味,難道是準備讓淩睿作主他自己的婚事嗎?梁婉清猜想。

果然,在座貴女們都刹時低了頭,各懷心思。畢竟若是真能當上三皇子妃,夫妻和睦,餘生那該多有盼頭。

淩睿走出八仙桌,來到中央朗聲道:“婚姻之事自古遵從父母之命,兒臣謹遵父皇母妃的意思。”

“你瞧瞧,這話說的,那朕要是隨便給你指個姑娘你也認了?”武寧帝調侃道。

“兒臣謹遵旨意。”

“哎,你退下吧,”武寧帝自討沒趣,無奈地看向愛妃,“朕是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了。”

昭貴妃含笑點頭,嬌嗔道:“陛下不知,臣妾又怎會知道。要不找個機會,宴請京城的閨秀,陛下和太後一起來相看,這樣也不算太過倉促。”

武寧帝看著高台下,掩麵而坐的各府貴女們,躊躇道:“是個法子,就是愛妃覺得找個什麽樣的機會呢?”

昭貴妃神秘一笑,湊近武寧帝耳畔輕聲道。

高台下的貴女們都豎耳聆聽,想要探得一星半點的消息,就連梁婉清鄰座的朝陽長公主獨女也神色緊張起來。

梁婉清卻不太在意,因為她知道姑母說的是什麽,就是不久後的春獵。

春獵是個好時機,對皇子來說,是在皇帝麵前一展身手的好機會;對於京城兒郎們來說,是結交權貴的好機會;對於名媛貴女來說,是尋覓佳婿的好機會。

上一世,三皇子妃、四皇子妃就是在這個時間定下的,當然,淩柏的受封調令,也是在這個時間公示的。

望著對麵寂寞飲茶的少年,梁婉清眼神更加憐惜。

聽了愛妃的話,武寧帝讚賞道:“好時間,好時間!愛妃考慮的周到,此事若能成,就勞煩愛妃全權安排。時候不早了,朕就先去慈寧宮給母後問安了。”

昭貴妃率先起身,俯身行禮,眾人跟隨:

“恭送陛下——”

“恭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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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寧帝一走,原本安靜的正殿又開始嘈雜起來,三五成群的結伴,猜測貴妃提出的這個“絕妙”時間點。

臨近戌時,梁婉清原是準備提前離開的,無奈剛轉身,就看見姑母朝自己使眼色,自知躲不過,隻得婉拒邀約同行的淩知意,獨自一人向正殿後方走去。

“姑母——,”梁婉清走向髹金屏風後,詢問道,“可是找我有何事?”

昭貴妃屏退梁婉清的侍女長纓和自己的大宮女,拉著侄女靠近軒榥,低聲道:“方才人多,姑母沒太好問。你,當真對這七皇子有意?”

左右無人,梁婉清坦言:“真不是,姑母有所不知,今日是我第一次見七殿下,怎麽會突然就對他鍾情呢。”

“這倒也是,抱歉,不是姑母懷疑你,隻是方才坤兒那話實在有些歧義。”昭貴妃原本嫻靜的麵龐也跟著猙獰起來,惱怒道,“最近他可真的是無法無天,太後信佛避世,無人管教他,難道他還真把自己當太子了?”

斜靠在勾闌邊上,梁婉清借殿外高鐙的一抹亮色回憶著。

上一世,大皇子在天壇祈福時發動宮變,怎奈昭貴妃、三皇子早有察覺,順勢置了他一個謀逆大罪,武寧帝傷勢過重,這才在駕崩前傳位於三皇子。

淩睿萬事謹遵姑母,軍事朝政,都沒有自己的主見,的確不堪為一代明君。但淩坤更不是,且不說沉迷美色,就單單今日一事,都能被蘇可薇牽著鼻子走,若真叫他登基,那前朝還得亂成什麽樣子。

“因果有報應,姑母一生行善,未來也定會有好結果。”梁婉清寬慰道。

昭貴妃輕嗤一聲,悵然:“你久在侯府,逍遙自在,不知這後宮水深火熱。罷了,還是說說你,就算這老七你不喜歡,但你今年已過十九,也該考慮考慮這些事了。”

“姑母~,你快別說了,婉清還小就是還小,不想說這些事。”梁婉清用細絹掩著嘴角,一如其他待字閨中的少女,低眉嬌羞道。

“好好好,姑母不說了,就是聽聞北疆戰事吃緊,你那竹馬哥哥要先一步回京述職,想來你母親也會給你做打算的。”

梁婉清拿下細絹,嘟嘴做生氣狀,沉聲道:“姑母!我和白越哥哥都認識十幾年了,要能成事還會等到現在嗎?姑母你別瞎摻和,我娘弄得我已經夠煩了。”

“好好好,姑母不說了。你自己心裏有數就行。”昭貴妃附和道,慈愛地看著發小脾氣的侄女。

殿外,鍾樓的鍾聲適時響起,戌時已到,梁婉清隻得先行告退。

“姑母,戌時已到,我恐……”

昭貴妃也是寧安侯府出身,自然知道這“未嫁女子戌時前需歸侯府”的規矩,體貼道:“我知道,你快回去吧,莫叫你母親擔心。”

梁婉清屈膝行禮,轉身走回正殿,卻突然聽見一聲脆響。

“叮鈴!”

那聲音極為清脆,更像玉石碰撞發出來的動靜,但此處確為偏殿,若非姑母主動邀約,常人無法入內,那這人……

來不及細想,梁婉清提起裙擺向廊道走去,果然,在轉角處,一隻祥雲玉玦躺在地上,但早已碎成兩半。她拿細絹包裹著輕輕撿起,仔細端詳,卻實在不知為何人之物。不過幸而京城中能帶祥雲玉玦的人並不多,也總能找到。

正殿中央,眾人已散,長纓從旁靜候小主。梁婉清心神不寧,總覺得方才錯過了什麽要事,開口確認道:“長纓,方才我去偏殿之後,你還見著哪家的小姐少爺也進去過?”

長纓回憶一瞬,搖頭道:“並沒有,錢嬤嬤一直守在偏殿門口,奴婢也並未見哪位貴人進去過。”

“那還真是巧了,總不能飛簷走壁從軒窗翻入的吧。”梁婉清不解道,忽地,猛然想起什麽,還真就有這麽一個人不走尋常路,“七殿下呢,七殿下沒進嗎?”

“並沒有,七殿下見小姐被貴妃請去偏殿,就獨自一人先行離開了。”

梁婉清點頭,將手裏包裹著兩半玉玦的細絹交給侍女,有些頭疼:“那或許就是他了,也不知他聽到了幾分。若是從頭聽到尾,嘶,還真有些難辦。”

“小姐是擔心七殿下泄露什麽秘密嗎?”長纓詢問道。

梁婉清擺手,率先向殿外走去:“泄密?他能泄什麽密,不過是怕他誤會了什麽。罷了,反正還會再見,玉玦你回去找個木匣收好,到時再說吧。”

長纓接過細絹,小心收好,叫上殿外靜候的侯府侍衛,準備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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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侯府碧荷苑。

寧安侯夫人輕掩嘴角吐去漱口水,餘光瞥見姍姍來遲的女兒,提聲問道:“昨兒是幾時歸府的,回來了也沒見我一麵,想來必定就寢更晚,不然怎麽偏偏就今早遲到呢。”

“娘——,我戌時就從廣陽宮出來了,那誰知道這出宮禦道貴客這般多,這不才誤了時辰嘛。”梁婉清撒嬌道。

“哦,原先答應娘的是戌時歸府,現在到變成戌時出宮了,伶牙俐齒的,也不知道是隨了誰。”

梁婉清端坐在紫檀鼓凳上,乖巧道:“娘,我知道啦!我保證,下次不會了。隻是昨天事情太多,一時忘了時辰,這才晚歸府的。”

起身走到女兒跟前,梁母熟練地往女兒腰間係上一隻驅蟲的香囊,感慨道:“我還當你忘記了今日是什麽日子呢。”

“知道知道,今日蓮通寺替父侯大哥敬香,女兒記得的,待我吃完,咱們就出發。”梁婉清一手一隻桂花糕,不住的往嘴裏塞。

“誒誒誒,喝口涼水,別噎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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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已過,蓮通寺的香火也跟著旺盛起來,富家小姐居多,官員老客也不少,有為姻緣來上“春香”的待嫁子女,也有為春闈祈福的備考書生。

梁家母女二人倒不同,因為府中侯爺、世子都已遠去北疆打仗,二人在家中若是得空,基本每月都會來蓮通寺敬上一炷香,一求家人身體平安,二求前方戰事順遂。

蓮通寺內,因為訪客地位尊貴,住持特意為兩位女施主留了一間廂房,先引二人前往正殿請香。

梁婉清同母親洗淨雙手,抬手作揖,以中指和食指夾住香杆,舉香齊眉,閉合雙眼,對佛三拜後,以左手插入香爐。禮畢,二人雙手合十,開始禮佛。

過程雖繁瑣,但這上香一事,二人已做兩年有餘,也算熟練起來,約一刻鍾後,梁家母女起身,在住持的引導下,進入旁邊的一處廂房休息。

一場禮儀走下來,梁婉清也覺得自己原本浮躁的心逐漸平靜,這裏的禪茶來自普陀山,雖不及宮中茗茶稀貴,但品來卻更加靜心消火,也別有一番滋味。

忽地,一處屏風後傳來雜亂的聲響,連同慌亂的走路聲,梁婉清同母親對視一眼,率先起身往這木刻屏風走去。

那聲響越來越大,還帶有些逃跑的意味,梁婉清眉心一跳,一腳將屏風踢翻在側。

“誰!出來。誰給你的膽子在我寧安侯府麵前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