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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梁婉清不太明白,拿指腹小心撫摸畫上的筆觸,跟隨筆墨的輕重緩急感受著,“像山脈圖,卻又僅有一種顏色。”

這副畫卷上,雖有山有水,筆道精煉,但比起其他化作,它全篇僅有一種顏色,而且更為細致,這裏說的不是說鳥獸,而是山間小道,流水趨勢,都有一一呈現。

淩柏指著其中一處交匯點,小聲試探道:“姐姐有沒有覺得,這很像地圖?”

“地圖?有那麽點意思。但是這,這是不是太細致了?尋常的地圖不應當是,規規整整畫好道路的嗎?他畫這麽多景做什麽。”

得益於北朝女子不崇尚讀書,梁婉清雖然也隨宮中的女大學士們學過五六年,但是對於許多問題看得十分呆板,更遑論這類事關軍事布防的知識,近似乎一竅不通了。

淩柏也不知怎麽解釋,急得團團轉,在這小小的一隅來回踱步,兩隻手上下撲騰,在空中比劃:“就,就是這樣,它畫得是很細,但你隻要找對位置,不就可以順著它,穿梭在這幅畫裏的任何地方了嗎?它是可以拿來做地圖的。”

“但這幅畫畫的位置太少了,要是真拿來做地圖,畫師不得畫個幾十幅才能畫出全貌啊。”梁婉清盤算了一下,還是覺得有些奇怪。

“對!就是這樣,你看這些,這些,還有這些,”淩柏將其他的幾幅畫卷,也逐一攤開在梁婉清麵前,“他們是可以連起來的,合起來就是一個很大的地方了。”

滿目不可置信,梁婉清顫抖著拾起其中兩張,驚訝地發現它們隻要微微重合些許,就可以完美地拚接在一起,大致一數,這疊畫卷有幾近三四十張,若是能拚接完整,真就是一副又大又細致的地圖。

“這,這可真是巧奪天工。”梁婉清驚歎道。

淩柏背著雙手,靠在一旁的書架上,感慨道:“太神了,就是不知這幅地圖指向何處,也不知那些人想用這幅地圖做些什麽。”

“對,這幅地圖工程量巨大,想來也是費了很大一番功夫,我們得找個懂行的人來看看,不然就你我二人,很難找到這幅地圖指向何處。”梁婉清附和道,腦子一轉,忽地瞪大美目,啞聲道,“等等,淩柏!”

她一把上前抓住了淩柏的右胳膊,淩柏吃痛地收回手,扭曲道:“怎,怎麽了?”

“抱歉抱歉,我……你沒事吧,”梁婉清歉意地合掌,神色緊張地繼續道,“方才,你可是就這麽直麵那畫師?一路將他追趕去的西蓮湖?”

“啊,對啊,有什麽問題嗎?”

梁婉清笑他愚鈍,道:“這問題可大著呢!那西戎畫師在我這作畫不成被發現,逃離寺廟又被你舍命追趕,眼下計劃失敗,勢必會將你我二人記恨上。我是不怕些什麽,侯府有侍衛,我父兄也快歸京。倒是你,在宮中尚且保不住小命,若一人對上西戎畫師,那該如何?”

“那日是意外,我,我能照顧好自己。”淩柏一愣,咬牙道。

梁婉清遞去一個狐疑的眼神,擰眉道:“你看我信你嗎?是我思慮不周,誤把你牽扯進來,你放心,我肯定會護你周全。你手邊那疊畫卷我還沒看,拿過來給我看看。”

淩柏一拂衣袍,坐在圓椅上,戰戰兢兢地將手裏的畫卷呈到她手邊。

“你這是什麽眼神,怕我把你吃了嗎?”梁婉清對於少年的舉止十分不解,垂頭隨意翻閱這疊畫卷,“哦,是北朝女子的畫像,鎮國公府的蔣詩瀅、朝陽長公主的淩知意、大理寺卿的蕭圓圓……謔,都是大人物。嗯?我的呢?怎麽還沒翻見?”

不知怎得,縮了縮脖子,淩柏指著最下方小聲道:“在最後,最後一張。”

聞言,梁婉清立刻抽出最後一張,就著外麵的日光認真端詳,少頃過後,嘴角一抿,搖頭道:“原來西戎畫師也就這水準啊,我還當他能畫得多出神入化呢,搞半天,才弄出來個輪廓啊,而且,我有這麽胖嗎?”

一如學堂上被先生提問的學童,淩柏舉手反駁:“沒有!”

“不錯,很上道。”梁婉清摸了摸他的後腦勺,以示鼓勵,複又翻起畫卷,驚訝道,“咦?這裏麵沒有蘇可薇呢。”

“啊?那是誰啊?”淩柏搖頭晃腦地問。

“嘿,我真的好奇了,你這腦子裏每天都裝的什麽?嗯?”一時沒忍住,梁婉清順手彈了彈他的小腦袋瓜子,“長點心吧,人家昨天還同我們一道比投壺呢。當然,後來教唆大皇子在宴會上說咱倆的,也是她。”

“噢噢,那這次的事情會和她有關嗎?”

梁婉清搖了搖頭,未置可否:“不太好說,但京城貴女中少的也不止她一人。不過,我私心上希望沒有關係,奪嫡爭端若是牽扯上了西戎,不是什麽好事。”

聽罷,淩柏懵懂地點頭。

“行了,此處不宜久留,恐生是非,我娘也還在外麵等我……”梁婉清話未說完,就被淩柏著急打斷。

“嗯?侯夫人她,啊,那,那方才,我……”

見小少年這番無措的樣子,梁婉清失笑道:“沒看見你,別慌。再說了,看見了又如何,你又不是黃花大閨女,隻能呆在閨閣裏不見外人啊。”

梁婉清一邊說,一邊收拾起畫卷,將其一分為二,一部分是被畫作地圖所用的,另一部分是京城女子的畫像。

“畫卷太多了,我一人恐怕無法全部帶走,隻能你我二人分攤來帶。畫像都為女子,就由我帶走。你將地圖帶回宮中,幾日過後,我便進宮找你再做商議。”

見淩柏知悉地點頭,她又想起小少年的右肘,不放心道:“你等會準備怎麽下山,還有,這傷又準備如何處理?”

“後山無人把守,我等會還是從那下去。這點小傷不打緊的,回宮之後,我找嬤嬤拿點藥膏就行。”

昨日就遭秦煜等人欺侮,今日又傷到了右肘,二人隻見兩次,淩柏就傷了兩次,那渾身上下,還不知道有多少暗傷、舊傷沒有處理。

這樣一個不得待見的皇子,上一世,究竟經曆了多少苦難,才從沼澤之中爬起,在那荒涼的北方,開墾出一片富饒的土地。

梁婉清在心中暗下心思,下次見麵,非得找個太醫給少年好好看看才是,小傷雖小,但就怕積少成多,傷了根本。

“行吧,你自己注意一點分寸。在宮中若是遇上什麽急事,你隻消去找我表哥,他雖不能護你,但也不會讓你平白受外人欺負。”梁婉清拾起桌上的畫像,轉身往內室走去,“你在外麵守著,我去把畫像藏起來,不然等會不方便出去。”

“啊?這,這麽多怎麽藏啊。”淩柏有些摸不著頭腦。

“衣服裏。”梁婉清不耐煩地合上木門,徒留淩柏一人蹲坐在門外,一邊緊張地看向窗外防範來客,一邊奇怪地思索姐姐的答案。

在他看來,姐姐瓊姿花貌,顰笑之間宛若九天玄女,即使他們這樣的粗人,都尚且難以在裏衣內裝下,那姐姐……

淩柏霍地站起身來,小臉迅速脹得通紅,疾步跑向案桌前,拿過畫卷不住扇風,想以此按下心中的燥熱,頃刻,又覺著這樣離姐姐太遠,不夠安全,複又坐會門前,大聲喘息著。

梁婉清打開門後,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情形。

宛若被歹人“輕薄”過的小少年,背朝自己縮在門前,略一靠近,直覺他身體宛若火爐,不住向外散發熱氣。

“你這是,得了熱病?”她有些遲疑。

身後傳來聲響,淩柏驀地直起身來,一下蹦出半丈開外,高聲道:“沒有!”

梁婉清知曉地點頭,扭身將壓在後頸的頭發撩向胸前,理好雪色的衣袖,在一抬頭,就見少年臉色潮紅,羞赧地盯著地麵。

“這又是怎麽了?”

“沒……沒什麽,”淩柏不自在地打開廂房的大門,眼神到處瞟動,但就是不看梁婉清,道,“那,那我們就在這兒分開吧,我,我去後山。”

“誒,小柏,你到底怎麽了?怎麽突然結巴了?”對方這副樣子,梁婉清頗為稀罕,十分懷疑對方是不是退回到了舞勺之年,不然為何行事這般詭異叛逆起來。

“沒結巴,我,我先走了!”淩柏頭也沒回地衝後擺手,隨後衝出小院不見蹤影。

這麽急?這麽急為何方才不走,非要現在才走?

梁婉清不解地歎氣,撥弄好腰間的長衿,確保不會為外人發現衿衫下的畫卷,提起裙擺,離開了廂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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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通寺山下,因著沒有抓到暗探,寺廟的大門皆以打開,但空有下山的人,並無上山的香客,想來是“畫師”一事已經傳開。

兩旁護守的僧人,見梁婉清下山,墩身行禮。□□住持不在,梁婉清也懶得應付,隻是輕輕揮手,就小步跑向帶有“寧安侯府”字樣的垂纓香轎前。

聽見來人,梁母掀開轎簾,兩手扶起女兒上轎。待主人發話後,梁家仆從們趕忙起轎,向寧安侯府抬行。

“怎麽樣?這是去見了何人?”梁母用錦帕細細擦過女兒額角的汗珠,耐心問道。

梁婉清抓過母親的手,放在自己的腰間,略微往下按壓,小聲道:“托了位朋友,弄到了畫卷,數量太多,便藏了一半在這兒……”

感受到掌下的紙張,梁母微微點頭:“噓——,我知道了,剩下的回府再說。”

作者有話說:

淺淺解釋一下

淩柏是男子,所以一般藏東西習慣性往胸前的裏衣藏,以為姐姐也是這樣的,然後想到姐姐這麽做的畫麵,就很害羞。

但是梁婉清為女子,選擇用類似腰帶的長衿,把畫卷束縛在腰間。

嗯,大概就是這樣,小少年自己想歪了(姨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