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徹底的失望

我跑的非常快,這周圍到處都有雷英雄的夥計,雖然平時看不見,但是真正要闖過去的時候,才知道會有這麽多人。沒有人能直接攔得住我,我連著跑了很久,才算徹底跳出了這個被層層守護起來的圈子。

但是剛一跑出來,我又暈了,這個地方對我來說真的很陌生,麻爹告訴我了他在什麽地方,我卻根本摸不到路。我大致辨別了一下方向,然後給麻爹打了個電話,他要我一直朝東走。

我好像一個剛從牢籠裏掙脫出來的囚犯,在夜色裏不停的奔跑,很快就跑出了鎮子。向東大概七八裏的地方,是一個村子,我就按著麻爹的話,直直的向東跑,鎮子和村子之間有一條不算寬的土路,當我跑到了這條路一半的時候,前麵就突然出現了一道靜靜站在那裏的影子。

我的腳步隨之就慢了下來,心頭湧動著各種交織在一起的情緒。那道影子對我來說真的太熟悉了,從當初我離開昭通檔口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我身邊陪伴我,無論平靜或是危險,他都沒有離開過。

“天少爺......”

“麻爹。”當我快要接近麻爹的時候,我放緩了腳步,一步一步的走過去。麻爹還是原來的樣子,微微佝僂的腰身,一道粗重的連心眉,那種怎麽洗脫都洗脫不掉的猥瑣相。但是他在我眼裏變了,人和人之間的關係與感情,真的很微妙,有些東西一旦流逝,就再也回不到從前。

或許,唯一沒有變的,是在那麽長時間裏,麻爹給我留下的那顆心裏最真實的一點東西。

“天少爺,換個地方說話。老子知道,這裏是雷英雄的地頭。”麻爹的語氣明顯也變了,他帶著我扭頭就走,沿著小路進了村子,在村尾一個非常不起眼的小院子前駐足,然後推門進去。

小院子裏很靜,好像隻有麻爹一個人。屋子非常簡陋寒酸,隻有一張許久沒睡過人的床和一張桌子,屋子裏到處都是灰,桌子卻擦的非常幹淨,上麵擺著一碟花生米和一碟豆腐幹,還有整整一箱子二鍋頭。

“天少爺,坐。”麻爹拉開了椅子,慢慢坐下來,然後伸手掂了瓶酒,開了瓶蓋,朝兩個空碗裏倒:“喝點酒,老子知道,你心裏憋屈。”

一隻空碗裏足足倒了半斤酒,醇香又帶著辛辣的酒味瞬間就飄散出來。麻爹推給我一碗酒,自己端起一碗,仰頭就幹了個底朝天。我遲疑的端著酒碗,麻爹,真的讓我感覺越來越陌生,過去和他一起喝酒不是一次兩次,他的酒量我知道,這樣的二鍋頭,最多半斤下去,他眼睛就開始發直,滿嘴雲天霧地。但是此時此刻,烈的象刀子一樣的半斤二鍋頭,就被他喝水似的一口喝進去,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天少爺,喝。”麻爹啪的又打開一瓶,朝自己碗裏倒,他的嘴角露出一絲笑,雖然是在笑,但讓我感覺心裏很別扭,很難受。我沒有那麽大的酒量,而且今天出來,是想問麻爹一些事,另外,就是念著之前的一點還未完全被抹殺的舊情。所以我慢慢的喝,想著該怎麽把該問的話問出口。

麻爹咚咚的喝酒,轉眼間,又是兩碗下去了,他打開了第三瓶酒,伸手擦掉嘴邊的一點酒漬,抬頭看看我。我已經等了很久了,立即喝了一大口,然後喘了口氣,問道:“麻爹,你究竟是誰。”

“天少爺,老子知道你想問什麽。”麻爹又笑了一聲,抿了一口酒,這一次,他深深的皺起眉頭,似乎在品味酒的辛辣:“從老子入道的第一天起,不知道多少次聽人說過一句爛俗到再不能爛俗的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麻爹,我不逼你,你有苦衷不肯說,我扭頭就走。但是,我們的所有情分,今天一刀兩斷。”我並沒喝多,但是感覺總想哭:“我接了你的電話,還是自己一個人來了,麻爹,你不要讓我失望,不要讓我的心,碎成一堆渣......”

“天少爺。”麻爹一口喝了碗裏剩下的酒,他的眼睛在昏暗的燈光下仿佛變了,和杜青衣的眼神一樣,有一種曆盡了風雨滄桑的黯淡的光。我看到麻爹的眼睛裏慢慢泛起了淚光,他默默把瓶子裏剩餘的酒倒在碗裏:“天少爺,老子敬你一杯,敬你這杯酒,因為你和其他人不一樣。”

“麻爹,告訴我吧,可以嗎?”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走上這條路,自己的心,都不是自己的了。”麻爹端著酒碗的手,開始左右的微微晃動。

就在這個時候,我就感覺自己的腦袋病態一般的開始眩暈,那種眩暈的感覺非常猛,幾乎就是一兩分鍾時間裏,意識就喪失了大半。緊跟著,我就坐不穩了,雙手條件反射似的在桌上亂抓。眩暈來的不正常,我殘存的意識也很快將要消失了,在我就要倒下的那一刻,麻爹抬起了頭。

“天少爺,欠你的,不知道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還......”

這是我隱約聽到的最後一句話,之後,我就完全昏迷了。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我有了一點點模糊的意識,但這種意識,我說不清楚是幻象,還是自己本身的意識。我感覺有點顛簸,眼睛睜不開,朦朧聽到身邊有人說話。那種感覺很飄渺,虛幻但又很真實。

緊接著,我聽到有人問我話,那點意識不足以讓我記住一切,我不知道問的什麽,也不知道自己說的什麽。而且這種似有似無的意識消失的很快,不久之後,我又陷入了一無所知的昏迷中。

當我意識恢複的一瞬間,心裏那種憤怒和悲愴到極點的情緒就一下子爆發出來。我是多麽相信麻爹,即便發生了一些事,讓我對他產生了猜疑和改觀,但我心底最深處仍然對他有很大的信任,否則不會大半夜瞞著小胡子他們跑出來。

但是,麻爹最終讓我徹底失望了。我恨自己,恨自己為什麽那麽蠢,那麽不長心!被人欺騙了無數次,骨子裏那股賤毛病卻死都改不掉,我為什麽改不掉?為什麽?

天還沒有完全亮,等我的情緒能夠控製了,才看清楚自己身處的環境,我就躺在那條土路的路邊,被一叢荒草圍著。我沒受什麽傷,而且身上還蓋著一條棉毯子。當我看到這條棉毯子的時候,那種憤怒又悲愴的情緒,仿佛被什麽東西輕輕的撕裂了。

我馬上就翻身爬了起來,從這裏到鎮子上的路我還記得。天雖然沒亮,但是土路上已經有寥寥幾個早起的村民。一個帶著一條土狗的老頭兒看見我猛然從路邊躥出來,頓時嚇了一條。我開始朝西走,這時候,從我身後,突然就由遠至近閃起了幾道車燈光。我回頭看了一下,兩輛車子在坑窪不平的土路上顛簸著開過來。看到車子,我就感覺緊張,因為這個地方路不好,也比較偏,很少有汽車通行。

我下意識的就繼續跑,順著車燈光,我看到自己前麵遠遠的出現了幾個人,他們也發現了車子,隨後又看到正在奔跑的我。幾個人在原地頓了一下,立即朝我這邊飛奔,我馬上就暈了,前後都是人,而且都看不清楚,把我夾在了路中間。

但是很快我就定住了神,因為我發現前麵奔來的幾個人裏,有一顆油光發亮的光頭,我似乎還能看到光頭上紋的那尊佛,是許豹子。我鬆了口氣,又回頭看看越來越近的車子,然後朝許豹子那邊跑。

許豹子是多麽凶悍的一個人,看到我身後的車子,直接就把鋸短了槍管的五連發攥在手裏。我和他們都跑的飛快,車子距離我還有十幾米的時候,我已經和許豹子匯合了,他馬上把我拉到身後,自己握著槍站在路旁,額頭上的青筋蹦起很高。

“帶衛老板走!”許豹子哢的上了子彈,槍口衝著開過來的車子,食指緊緊扣住扳機。

來曆不明的兩輛車子好像有躲避的兆頭,幾個夥計護著我就跳到了路旁的草窩裏,許豹子一個人端槍在路旁頂著。兩輛車調了下頭,從許豹子身邊嗖的開了過去。車子裏坐著人,但是他們沒有停,直接開過去之後就一路不停的開走了。

但是就在車子從眼前開走的一瞬間,透過車窗搖下一半的玻璃,我似乎看到了一張似曾見過的麵孔。車窗的玻璃一直在緩緩上升,直到把那張麵孔完全擋住。隻是一瞬,我卻覺得自己不會看錯,就是他。

這個人怎麽會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出現?

我有點吃驚,也頓時回憶起一些場景和衛勉曾說過的一些話。那張隱沒在車窗裏的麵孔,是方老!是那個在麻占附近和我偶遇過的方老!盡管衛勉說過的話,讓我心裏對方老的形象已經有了動搖,但是親眼看見他出現在這裏的時候,那種感覺就愈發的強烈。

他肯定不是一個呆板的老學者!

兩輛車子真的沒有任何停頓,仿佛有什麽忌諱,直接就開遠了。許豹子鬆了口氣,收回手裏的五連發,朝著遠處已經嚇的腿軟的老頭兒看了一眼。我身邊的夥計開始打電話,隻一會兒的功夫,從鎮子那邊就來了雷英雄的車和人。

我坐進車子的時候,就在想,這個跨越了十個世紀的大事件,真的到了落下帷幕的時候,很多我想不到的人都將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