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晉普阿旺(一)

在當時的噶紮寺中,很多人明麵上不敢違逆察那多,但背地裏卻都很不解,他們根本看不出邊巴林鏘到底有什麽證悟力,能得到察那多如此的器重。察那多的解釋,是說邊巴林鏘還未到開悟的時候。

邊巴林鏘很年輕,而且有點仗勢胡作非為的勢頭,最後麵對上上下下不斷的譴責和怨怒,察那多隻好把他留在自己的身邊。邊巴林鏘一共在他身邊呆了兩年,兩年之後,察那多離開了噶紮寺。

之後的事情,小胡子都知道,察那多遊走四方,違背了一個虔誠佛教徒所該做的事,繼而受到了嚴厲的製裁,緊接著,仁‘波’切進入了噶紮寺,取代察那多的位置,繼而又傳來了察那多的死訊。

在察那多事件的背後,還湧動著一股暗流,是噶紮寺內的一些人針對邊巴林鏘而來的,他們厭惡這個被察那多稱為很有證悟力,將來成就會超越所有人的年輕僧人,他們的借口是察那多已經成為異端,一直受他庇護的邊巴林鏘必然也不幹淨。最後,是剛剛進入噶紮寺不久的仁‘波’切活佛出來說話,邊巴林鏘免去了其它的懲罰,但是被永遠逐出噶紮寺。

當邊巴林鏘被逐出噶紮寺的時候,他的‘性’格和舉動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很好理解,就如同一個一直被父親所寵愛的孩子,猛然間得到了父親‘蒙’冤致死的消息,他難以承受,而且在內心最深處始終堅信,自己的父親是清白的。

其實在邊巴林鏘的心裏,一直埋藏著一個秘密,關於察那多的秘密。他在察那多身邊呆了兩年,後一年的時間裏,察那多的變化,邊巴林鏘知道的最清楚。在察那多的佛倉裏,有一條通往寺外的密道,這個密道是什麽時候出現的,邊巴林鏘不了解,但察那多經常借這條密道外出,少則兩三天,多則十天半個月。

對自己所做的事,察那多沒有完全隱瞞邊巴林鏘,他對這個小自己幾十歲的年輕人有一種獨特的親近和信任,不過他講述的不仔細,隻是告訴邊巴林鏘,自己在做一件大事。

“察那多大事所做的這件大事,師傅知道的不詳細。不過,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已經不僅僅關乎護教,而且關乎世間的存亡。”

邊巴林鏘在追尋察那多的腳步,也想知道察那多究竟在做什麽,他堅信察那多是不會錯的,這是個寬容溫和的長者,他所做的一切都有充足的理由和良善的動機。但是察那多所做的事情太隱秘了,邊巴林鏘被驅逐後的二十年世間裏,一直沒有停止腳步,卻一直沒有獲得任何線索。

就在邊巴林鏘準備繼續尋找下去的時候,他仿佛頓悟了一般,他覺得追尋察那多的腳步,不如讀懂他遺留下來的東西,就如同過去的聖物藏一樣,大師的遺物中說不定會有發現。邊巴林鏘落腳在下坎巴寺,但是他的身份注定了會殃及他人,下坎巴寺受到製裁和排擠,邊巴林鏘幾次想要離開,都是寺裏的一個老喇嘛挽留他。

當下坎巴寺被拆除了大半,寺裏的僧人都‘走’光的時候,邊巴林鏘徹底安靜了下來,他開始數十年如一日的研究察那多的遺物。他活的歲數也很大,在自知將死的時候,為了留一個人繼承自己的意願,才收下了小胡子麵前的這個弟子。

“我叫晉普阿旺,我謹遵師傅的意願,不曾鬆懈過。”

“我叫向騰霄。”小胡子想了一下,還是說出了自己的真名,因為晉普阿旺所表現出的鎮定,讓人難以想象,他半生都在尋索和察那多有關的事,但他明知道察那多的屍體就在小胡子的車上,卻依然保持‘波’瀾不驚的神情,這種從容和鎮靜,比小胡子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裏麵,可能有一種英雄惜英雄的因素,小胡子不想隱瞞晉普阿旺。

在邊巴林鏘死去之後,晉普阿旺完全投身到了他未完的心願中,他走過很多地方,四處尋訪,期間得到過一些線索,但都不是關鍵‘性’的,這就導致了尋找沒有止境,不知道會延續到什麽時候。

“察那多大師的遺蛻,是在那裏找到的?”

“格丹裏。”

晉普阿旺陷入了沉思,過了一會兒,他才告訴小胡子,邊巴林鏘曾經費了很大功夫,才得知了察那多身亡的具體位置,他去過,晉普阿旺也去過,但他們根本就沒有找到小胡子和格桑梅朵所走過的那條深入雪峰群深處的路。

不僅如此,晉普阿旺說,在察那多死後,格魯派,甚至還有另幾個秘密組織的人,都曾經深入調查過,他們無一例外的順著傳聞中察那多身亡的地方尋找下去,卻無一例外的空手而回,因為這些人都找不到進入雪峰群深處的路。

“那條路就在山口的不遠處。”小胡子也有點不解,當時他和格桑梅朵進入雪峰群深處的過程很自然,就是順著一條路一直走進去的。

“我的朋友,就是外麵的那個‘女’人,她是怎麽回事?”小胡子問出了此行自己最想問的問題:“她所遇到的,是奪舍嗎?”

“不,不是。”晉普阿旺搖頭,緊接著就給小胡子做了很詳細的解釋。

所謂的奪舍,是藏傳佛教密宗的至高秘法,從古至今,一直都有人在苦苦的修煉,因為他們都認為,這是一條轉世的捷徑。

道家的還陽,與藏密的奪舍,其實屬於同一理論。他們認為,人的‘肉’體隻不過是一具皮囊,是靈識所暫時寄托的一個居所,皮囊會腐敗,靈識卻長存不滅。普通人無法掌控自己的生死,‘肉’體滅亡的時候,靈識歸無居所,隻能被動的隨業力輪轉,但是經過修持的人,則完全不同,他們可以在‘肉’體滅亡時,將不滅的靈識遷移到另一具軀殼中,這是一種遷移,也可以理解為一種掠奪。

“奪舍,屬遷識秘法,是遷識秘法最頂端也是最玄妙的一部分。”晉普阿旺說:“它來自印度,是那若六法之一。”

那若六法,是噶舉派,也就是俗稱的白教從印度得到的佛教秘法,當遷識秘法修行到奪舍的至高境界,奪舍本身也修行到至高境界時,會產生難以想象的效用。一些藏密上師在‘肉’身滅亡,將要轉世時,按正常的程序,也要和常人一樣,經過入胎,出生,成長(這就是藏傳佛教轉世承襲的根本),為了能縮短過程,繼續弘揚佛法,他們會把靈識遷入另一具剛剛死去的‘肉’身中,進入第二世。

這種奪舍轉世說,在現在的人看來,隻屬於很玄很玄的故事或小說,這種東西不應該存在,因為不符合科學理論。但是科學理論能解釋清楚的事情,又有多少?

在有關奪舍的傳聞中,東科爾活佛傑瓦嘉措是有史可查的一例,當時他圓寂之後,從涼州送葬至東科爾寺,送葬過程中,活佛的靈識遷入另一隻出殯隊伍中的死者軀體內。這個死者是一個十幾歲的漢人,複活的死者嚇壞了所有隊伍裏的人,但是他卻神‘色’安詳的撫慰眾人,讓他們不必驚慌,他說自己是活佛。這個人的身份還得到了認定,認定其就是活佛轉世之身。

晉普阿旺當年在紮西舅舅家所遇到的,是真正的奪舍,但施法者一直沒有‘露’麵,他的目的可能是那副傳自七世紀的唐卡,在所有人眼裏,殺人者是紮西的表弟,其實真正的殺人者不會有人知道。

“奪舍秘法掌握在一些別有用心的人手中,會產生‘混’‘亂’,但這沒有辦法。”

藏傳佛教經過這麽多年的發展演變,派係林立,奪舍秘法並不是格魯派特有的密宗至法,因為它本身就來自印度,經白教傳播,除了主權的格魯派,其它一些隱秘的派係中,肯定也有秘法一直在流傳。

說到這裏的時候,小胡子已經明白,格桑梅朵所遇到的不是奪舍,奪舍隻能奪取沒有主人的軀殼,她遇到的,應該也是那若六法中遷識秘法,隻不過是遷識秘法的初級階段,和真正的奪舍還有距離。

至於當年的察那多有沒有修持到遷識秘法的至高奪舍階段,其實已經不重要了,因為按他臨死前所處的環境,擁有奪舍的能力也無濟於事,雖然真正的奪舍所奪取的不僅僅是人體的軀殼,還包括飛禽走獸,但死寂的冰城內,沒有可奪舍的對象。

“那我的朋友遇到的,究竟是什麽情況?”

“她的心裏有一顆種子,根源的種子,隻有種子發芽生根成長的時候,才能明白種下種子的人所想要達到的目的。”

毫無疑問,如果格桑梅朵的心裏有一顆種子的話,那麽這顆種子一定就是察那多種下的。她沒有遇到奪舍,但肯定遇到了遷識,自己的思維情緒會受到影響。

小胡子自己思考了一會兒,才抬頭問晉普阿旺:“這是不是伏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