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百五十章 最後的對弈(二)
如果在身體完全無損的情況下,可能球哥避過這些隆隆滾動的石塊並不是非常困難的事,然而此刻卻不行了,他的兩條腿血肉模糊,碎成了渣,幾乎要靠兩條胳膊支撐地麵繼而挪動來躲避凶險。很顯然,球哥的底子也很好,不過連著躲避了數次,他也陷入了絕對的困境中。
一直注視著那邊的小胡子忍不住動了動,此時此刻,對於球哥這個人,他的情緒有些複雜。因為他始終不能確定,球哥有沒有真正接受那段記憶,而且貢覺當初是跟著球哥一起走的,小胡子不想把事情做的太絕,然而這些不容人觸碰的逆鱗卻讓他無法安靜。他想借球哥陷入困境的機會逼問一下。
但他剛剛一動,身旁的老趙就低聲阻止了他:“來不及了,不要招惹這個胖子,我總覺得他不是那麽簡單。他如果真死在這裏,其實對我們來說有利。”
就在兩個人低聲交談的這短短不到一分鍾時間裏,球哥被逼到了絕路上,他的雙手在地麵一撐,肥胖的身軀頓時靈巧的一轉,堪堪避過一塊滾過去的石頭,但是緊隨而來的另一塊石頭,卻怎麽都避不過去了。
球哥拚命的朝後退縮,巨大的石塊一下子貼著他的鼻尖滾來,壓住了兩條已經碎成了骨渣的腿。這一次的創傷更重,球哥的下半截身軀幾乎全部被死死的壓在下麵。這個麵色和善的胖子非常硬氣,遭受這樣的苦楚,卻一聲都不吭,但他滿臉滾滾流淌下來的冷汗和不住顫抖的沾滿了鮮血的手卻讓人知道,他所承受的痛苦非同一般。
球哥肯定是不能動了,除非他自己把自己的半截身體從中間截斷。小胡子隻能重新潛伏下來,正全力阻攔球哥的博思巴和黑袍也立即收手,他們看了看球哥,目光隨即就重新轉到了對方的身上。
到了這個地步,沒有什麽可說的,博思巴和黑袍之間,或者說朝聖者與人世間之間,注定隻能有一方從這裏走出去。晶瑩剔透的六棱球,仍然在原處散發著柔光,它像是這個世界上最無價最珍貴的珠寶,強烈的吸引著每一個人。博思巴和黑袍反應無比的快,立即就進入了拚死搏殺的局麵中。
這兩個人是現場絕對的主角,其餘人的搏殺雖然也慘烈,但都是旁枝末節,不可能成為影響事態發展的因素。老趙偷偷的舉起了槍,對著那邊瞄準,到了必要的時候,他可以全力射殺其中一個人。
“讓他們鬥。”老趙頭也不回的說:“我負責放倒最後活下來的那個人。”
小胡子是個江湖人,見慣了血雨腥風,但是像這樣的打鬥,他也是第一次遇見。兩個真正的高手幾乎化成了兩團狂舞的風,在六棱球周圍一片很狹窄的區域內來回的飛舞翻滾。博思巴的兩隻拳頭繚繞著兩團噴湧的烈焰,黑袍的身軀後麵,隱隱現出一個盤坐的虛影。真正的高手搏鬥,或許不需要那麽長的時間,因為每一擊都是致命的殺招。在球哥被死死壓住之後的十多分鍾時間裏,下麵的那些人爭鬥從白熱化進入了尾聲,死傷都很慘重,博思巴和黑袍之間的爭鬥也急速的進入了尾聲。
博思巴一拳幾乎把瘦弱的黑袍打的飛了出去,但博思巴仿佛被一隻看不見的拳頭重重擊打在胸口。兩個人都在吐血,可是各自踉蹌了兩步,又咬著牙殺在一起。這是真正的不死不休,沒有任何緩和的餘地。
小胡子幾次都想衝出去,但老趙覺得時機還未到,博思巴和黑袍雖然都打的吐血了,然而這樣的高手仍然有反撲的力量,很難承受。又過了大概半個小時左右,這個空間內其餘人的爭鬥幾乎都結束了,像一片肅殺的戰場,兩夥勢均力敵的人拚到最後,無法逃脫兩敗俱傷的命運。空曠的空間內,博思巴和黑袍的廝殺更加紮眼。此時此刻,兩個人都像是背負了一千斤的重物,壓力巨大,體力也消耗的飛快。
“估計快要打到頭兒了。”老趙暗中握緊了槍,一絲不苟的瞄準著。
黑袍瘦弱的身軀在飄忽中猛然一轉,從一個非常刁鑽的角度砰的打出一拳,他的拳頭枯瘦如柴,但是誰都不能低估這隻拳頭裏所蘊含的力量。博思巴的身材至少要比黑袍高出一個頭,然而這一拳卻把他打的蹬蹬後退了幾步,噗的吐出一口血,忍不住坐倒在地上。
博思巴顯然到了強弩之末,坐倒之後,胸膛在劇烈的起伏,他掙紮著想爬起來,但黑袍已經一步跨到了他的麵前。黑袍居高臨下注視著博思巴,如同一個帝王注視著屈膝的俘虜。
兩個默然無聲的人,卻代表著一個貫穿千年的大事件,兩個蟄伏無數歲月的古老組織最終的結局。黑袍的嘴角淌著血,但他的雙眼中卻有一種征服和勝利後的自豪,然而這種自豪後麵,還有更多更多讓人無法理解的東西。
其實很多時候,人做一件事情,本來是看重這件事情的最終結果。但是期間的過程太漫長,太艱辛了,或許要經曆很久很久。在這個過程中,他的思維無形間發生了變動。因為付出了太多,過程替代了結果。當熬過了很多年之後,事情終於了結時,他會發現,這個結果好像一瞬間就沒有想象中那麽重要。
如果你有一個世仇,你一輩子無時無刻不想殺掉他,為此,你付出過,流過血,流過淚。但是有一天,這個仇人就倒在你的麵前,無法反抗掙紮,像一隻待宰的羔羊一般時,你會怎麽樣?
或許,殺他的**就在這一刻突然衰減了很多很多。
黑袍也是如此,他望著已經無法再翻身爬起的博思巴,眼神中的那種征服感很快就消失了,甚至,他出現了一種惋惜,一種憐憫。就好像看著一個本不該成為敵人的人,最終變成了敵人一樣。
“我不想殺你。”黑袍終於開口了:“但,你知道你的命運,也知道我的命運。”
黑袍的衣袖甩動了一下,一根細到幾乎無法辨別的鏈子纏住了博思巴的脖子。黑袍慢慢收緊了這根鏈子,博思巴的臉龐憋的通紅,一雙眼睛裏全都是血絲。他無力再抗衡了,盡管黑袍也到了將要油盡燈枯的時候。
博思巴的目光一點點艱難的移動,聖器,就在黑袍身後不遠的地方,他的視線中映出一片屍體,一片血光。古老的朝聖者,為了那個莫名的詛咒,付出了多少代價?其實已經無法計算了,成千上萬的人在曆史長河中死去,事情最終終結時,雖然不是他自己取得了勝利,但這同樣是一種解脫。
博思巴的目光開始暗淡,身體軟塌塌的垂了下來,像是一具被繩子吊起來的木偶。在黑袍還沒有完全放手的一瞬,老趙驟然扣動了扳機。清脆的槍聲響起的同時,黑袍就像是一個鍾擺,左右搖晃了幾下,然後心有不甘的跪倒在地麵上。
“走!”老趙一槍得手,馬上就從藏身處跳了出來,形勢已經很清晰了,現在沒有任何人可以威脅到他們三個人。
小胡子的腳步變的沉重,他其實和黑袍一樣,沒有勝利的喜悅,反而更加壓抑。該死的,不該死的人都一個個消失了。
黑袍渾身上下都是鮮血,老趙的一槍在他後腰上打出了一個血洞。但是黑袍的表情還是很平靜,他臉上的麵罩完全脫落了,露出一張滄桑又安詳的臉。如果不是很多隱藏的線索把他的身份指向了仁波切,可能連小胡子也無法把這兩個根本不同的人聯想在一起。
“在我剛剛進入噶紮寺的時候,並沒有想到,我會走上這樣一條路。”黑袍幹脆就盤坐了下來,腰上的傷口讓他無法坐的如佛一般的安穩,但是他在盡力支撐:“每個人的命運,都是被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所改變的。”
黑袍不知道是什麽想法,在不斷的講述他走上這條路的過程,老趙聽的有些不耐煩了,他的注意力全都在後麵的六棱球上。但是小胡子一動不動,老趙和多吉也隻能忍著。
察那多影響的,不僅僅是一個人,或者說,他影響了最不該影響的仁波切。
鮮血在無聲的流淌,流淌的同時,帶走了黑袍身軀內的所有精力和生機,他的聲音越來越小了,他很不想閉上自己的眼睛,然而卻無法控製這一切。
一直到黑袍的聲音微不可查時,小胡子仍然站著一動不動。他感覺哀傷,說不出的哀傷。每一個可敬的,可恨的人,都是這盤巨大的棋局中一顆棋子。
“夥計......”
一聲很低很低的呻吟和呼喊聲打斷了小胡子的思路,他立即聽出,這是球哥的聲音。
小胡子根本沒想到球哥還能活到這時候,他猛然一轉頭,把光線照了過去。那塊巨大的石頭下,露出球哥上半截身子,他像一個血葫蘆。
“夥計,過來。”球哥的嘴角艱難的露出一個比哭都難看的笑容,伸出一隻血淋淋的手,朝小胡子招了招:“有點話想和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