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叔明看得出來,花鳳涼是對相如故動了真情。而且,據崔叔明對他的了解,他一旦付出了真心,輕易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此次,相如故如果真的去了江南,時間越久,隻會讓他的思念更深,等到他終於忍不住,自會去蘇州找人的。

林婉城見崔叔明如此篤定,隻好慢慢點頭。

第二日,崔叔明一早去上朝,林婉城就由安蘭、絲竹陪著去了蒔花館。起初,崔叔明是不同意林婉城去那種地方的,想林婉城堂堂定遠侯夫人,怎麽可以出現在蒔花館那種場所?

可是林婉城卻堅持要去與相如故見麵。她作為一個現代人,自然知道蒔花館的女孩未必就真的是自甘墮落,她們之中很大一部分是被時局所迫,更有甚者,是被壞人賣進這種烏七八糟的地方。相比於這些可憐的女孩,林婉城反倒覺得那些無良嫖客更加可恨。

平安將馬車在蒔花館後門停下,就趕忙跳下馬車去叫門。蒔花館是風月場所,白天不營業,所以,平安叫了好久,才從門裏罵罵咧咧走出一個龜奴。

那龜奴將大門一把拉開,看也不看就破口罵道:“馬德,瞎叫什麽?玩姑娘等晚上!大白天不做生意!”

平安在侯府裏當了幾年差,自然也有幾分氣性,他一見這龜奴如此不客氣,立時就皺起眉:“瞎了你的狗眼!快找你們管事的上前回話!”

俗話說軟的怕橫的,橫的怕硬的。這龜奴在躍龍混雜之地混了許多年,自然也鍛煉出幾分眼色,心裏清楚有些人能招惹,有些人找惹不得。

他聽平安講話如此硬氣,心裏就虛了一半,再抬眼看到林婉城坐著華麗的大馬車,心中大約猜出這車裏的人非富即貴,萬萬不是自己得罪的起的。

龜奴立刻換上一張笑臉,哈著腰對平安道:“爺,不知您找我家爺有何事。您說清楚了,小的才好去回話不是?”

平安依舊板著臉道:“哪那麽多廢話!就說有貴人來了,叫你家管事的來接!膽敢怠慢,擰了你們的腦袋!”

平安越是橫,這龜奴越是不敢小看他。趕忙笑嘻嘻地跑進去,不一會兒,前次給林婉城回話的那個老鴇就匆忙走出來。

她自是認得林婉城的馬車,也認得駕車的平安,趕忙一腳踹在龜奴的屁股上:“兔崽子,懂不懂事?這是侯爺夫人的打架到了!”

鴇母一邊說,一邊就笑著衝林婉城的馬車行禮。安蘭聽到車外的動靜,趕忙轉頭去看林婉城,隻見她將頭淡淡一點,自己才伸手將車簾拉開。

林婉城扶著安蘭、絲竹慢慢從車上走下來,示意鴇母起身,半點也不含糊,直接道:“如故最近好不好?我想見見她!”

鴇母立刻為難道:“這……相姑娘很早就贖了身,再沒有回來過了。夫人這話……從……從何說起啊!”

林婉城淡淡一笑,沒有說話。絲竹心領神會,上前一步道:“我們夫人是何等樣的人?豈是你一句話就能打發的?你隻管帶路就是,相姑娘那裏,我們夫人自會解釋!”

絲竹的氣場很強大,鴇母隻覺有些喘不上氣來。可是她既然答應了相如故,也不想有負他的所托,她趕忙跪下去,連頭也不敢抬,結結巴巴道:“夫人明鑒啊,如故她真的不在這裏!”

林婉城親自將她扶起來:“你放心,我來見她隻是想敘敘舊,並不是給什麽人當說客的,也不會強逼她做什麽。我相信,如故一定也是歡迎的。前方帶路吧!”

林婉城氣質如蘭,說話也不淩厲,隻是她的語氣中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上位者風範,鴇母想要拒絕,但是一個“不”字怎麽也說不出口。

鴇母迫不得已,隻好領著林婉城進了院子。她們穿過兩道回廊,就來到一個小院落裏。還沒進屋,林婉城就聽到裏麵傳來相如故的輕咳聲。

安蘭、絲竹將門推開,鴇母知趣地告退,林婉城邁步進房,一眼就看見歪在**的相如故。

她們分別還不到一個月,可是相如故卻似乎是換了個樣子。她麵容憔悴,皮膚也不好,正用帕子掩著唇輕輕咳嗽。

林婉城趕忙走到窗前,相如故對於她的到來似乎並不吃驚,反而淡淡一笑,輕聲道:“你來了?”

林婉城點點頭,心疼地拂過她的秀發:“一別不過一月,你……你怎麽變成了這個樣子?”

林婉城很自然就拉起她的手細細診脈,靜默了片刻,方急道:“上次金大夫前來,明明說你的身子沒有大礙,怎麽會……虧虛成這個樣子?”

相如故苦苦一笑:“虧虛不虧虛有什麽兩樣?反正我大仇得報,已經沒有什麽念想了。”

林婉城氣道:“這是什麽話?難道你活著隻為了報仇嗎?你怎麽不想想你的孩子?你有沒有想過,沒有親身母親,你的孩子會被別人作踐成什麽樣?”

提到孩子,相如故臉色明顯大變,她峨眉輕蹙,眉宇間的愁緒濃的化不開:“我的孩子……縱使我好好活著,就能見到孩子嗎?”

林婉城歎口氣:“你暫時先不要想那麽多了,等一會兒,我會給你寫一個方子,你照方抓藥,身體很快就會恢複。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你活著或許還有機會能與孩子見麵,死了之後,無論如何都看不到他了!”

相如故淡淡點頭:“嗯,我知道了!”

林婉城看著她這幅樣子,心裏很是擔心。她不由覺得或許崔叔明是對的,讓她和花鳳涼分開一段時間,沒準是好事。

林婉城想了想,就慢慢開口:“聽說你姑母是蘇州人氏,你自幼在蘇州長大?”

相如故似乎沒有料想到她會這麽問,不過還是皺著眉輕輕點頭。

林婉城繼續道:“那你……想要回蘇州去嗎?你為報父仇來到京城,現在蔣家已除,你大仇得報,不如回蘇州去吧!”

蘇州?相如故笑起來,曾幾何時,她心心念念的都是蘇州,做夢都夢到自己在蘇州那片土地,夢到自己乘著船,徜徉在蘇州的暖風中。

可是現在……她忽然不想回去了。她在京城有了牽掛,縱使見不到麵,距離近一點也是好的!

相如故本想搖頭的,可是她自己也不明白到最後竟然點了頭。

林婉城明顯長出了一口氣:“後日,金一川大夫會帶著妻子去蘇州,你與他們結伴同行,路上有個照應,我們也能放心些,好不好?”

相如故沒有直接回答她,反而疑惑道:“他的妻子?”相如故雖然未曾出門,但是並不代表對外麵的事情真的就一無所知。

其實,青樓是消息傳播最便利的地方。那些高官望族,隻要上了床,什麽都肯說。蒔花館裏,相如故也有幾個要好的姐妹。她們害怕她一個人坐月子無聊,就經常來這裏跟她說話,順便也會說些外頭的趣事。其中就包括惠陽郡主去世的消息。

最開始,相如故不敢相信:明明是好好的一個人,怎麽可能說沒就沒呢?可是後來,她找了好幾個姐妹確認此事,終於相信了傳言。

相如故痛苦了一場,她雖然與夏采薇相交不深,但是深深喜歡這個直爽的女孩子,也對金一川和她的悲苦戀情感到惋惜。

可是現在,林婉城忽然告訴她金一川結婚了!她有些不能接受!他怎麽可以結婚呢?夏采薇屍骨未寒,他這裏倒是洞房花燭?莫非天下男人盡皆負心薄幸?

有那麽一瞬間,相如故甚至覺得這輩子再沒有什麽盼頭了。可是轉念一想,天下男子是什麽樣與自己又有什麽關係?自己已經對男人死了心,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與任何男子有半分交集了。

相如故的臉上轉眼之間變了幾種顏色,林婉城雖然未必能猜透她所有的心思,但勉強也看出她心中的疑惑。

林婉城高深一笑:“你沒有聽錯。金一川結婚了。跟一個……十分好的女孩!至於這女孩是誰,我現在給你賣一個關子,等後天你親眼見到就明白了!”

相如故看著林婉城古怪的臉色,心裏更加疑惑:怎麽金一川變了心,婉城似乎還很高興一樣?十分好的女孩子?會是誰呢?會比采薇還要好嗎?

想到夏采薇,相如故眼前忽然一亮,莫非……她趕忙抬頭去看林婉城,卻見林婉城雙眼亮晶晶的,唇上帶著毫不掩飾的笑。

采薇還活著嗎?這怎麽可能?可是林婉城的表情分明清清楚楚地告訴她:采薇還活著。

相如故的眼淚一下子就湧出來,她激動地抓住林婉城的胳膊:“婉城,是不是……是不是……”

她沒有把話說完,但林婉城已經明白她的意思,嘴上帶著笑,確定地點點頭。

相如故喃喃道:“怎麽會?她不是?這可真是太好了,婉城,這樣的話真的很好!不過,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林婉城掃一眼四周,衝她眨眨眼道:“你與她們見了麵就知道了!你此去蘇州,有他們夫妻一路照顧,我們不知會省多少心!”

相如故擦著眼淚,狠狠地點頭。林婉城慢慢走到桌前,安蘭早已將墨研好,林婉城提筆懸腕,揮手寫下一張方子:“過一會兒,你讓心蓮照這個方子去抓藥。你的問題雖然不嚴重,但是一定要好好調理,不然,上了年紀之後,隻怕會很麻煩!”

相如故認真地點頭。林婉城見她肯聽話,也笑道:“這樣就很好。這兩天,你就將行李收拾一下吧,後天一早,就會有馬車來接你的!我還要去保安堂跟他們說一聲,就不能久留了。你切記要好好保重身體,知道嗎?”

相如故依舊是點頭。林婉城見她臉上的喜色又消失不見,隻好歎氣道:“你放心,往後有機會,我們會去蘇州看你,好不好?”

林婉城口中的這個我們說的十分含糊,她不是花鳳涼,不敢保證什麽,所以隻好用這模糊的詞語來讓相如故安心。

相如故的眼睛果然就亮起來:“真的嗎?到時候,想必婉城你也已經生產,你就帶著孩子來,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