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子瀾的神色有些慌亂,她甚至情不自禁地低下了頭。
林婉城趕忙道:“不過,子瀾,你縱使不相信我,也要相信平王,我們……”
衛子瀾忽然就笑起來:“婉城,我知道!我都知道的!”最初,將老夫人壽宴,衛子瀾在蔣家遇見林婉城,那個時候平王也在,他甚至還在林婉城被誣陷時仗義執言。
敏感如衛子瀾,當時就已經察覺出平王對林婉城有些不一樣的感覺了,隻是當時她並沒有與平王訂婚,心裏也沒有多想。
當時,在衛子瀾的認知裏,林婉城是個非常好的女孩,有那麽幾個追求者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縱使是高貴的皇子,婉城也十分配得起。
後來,皇上給平王和衛子瀾賜婚。衛子瀾當然是高興的。平王溫文爾雅,一表人才,相信隻要是女人,都會對他動心。然而衛子瀾也會想到平王對林婉城的不同。
後來,她就勸自己:首先,一切的一切都隻是自己的猜測,並沒有事實能證明平王對婉城動了真情。其次,婉城是個值得愛的女孩,她漂亮、善良、堅強,如果自己是男人,肯定也會毫不猶豫地愛上她。最後,就算平王真的愛上了婉城,也不是婉城的錯,她一心一意守著崔叔明,從不見她有什麽二心,所以這件事不能怪到婉城頭上。
現在她確定了平王的心思,不傷心嗎?當然也會傷心。隻是像她當初想的那樣,這不是婉城的錯,自己又有什麽理由去責怪她呢?
林婉城見衛子瀾雖然不開心,但是卻沒有怪自己的意思,不由感到心頭一陣暖流湧上來,她情不自禁地抱住她,低聲道:“子瀾,叔明和班班就是我的全部,沒有他們,我活不下去。同樣的,我相信沒有了我,叔明也是一樣。所以……”她沒有繼續往下說,但是她相信,憑著衛子瀾的聰慧,她應該是能夠想到的。
果然,衛子瀾趕忙點頭:“婉城,我相信你!憑咱們之間的情分,你還用說這些嗎?”
林婉城眼裏淚花閃動,剛要抬起頭,衛子瀾卻伸手輕輕在她頭頂拂拭一下,笑道:“怎麽還弄了一腦門的灰?”
林婉城立刻就想起昭德宮大水缸下的那個窟窿,想來頭上的浮灰應該是在那裏沾染的,不由淡淡一笑,並沒有多說。
衛子瀾留在壽康宮用了午飯,午飯過後,林婉城要給太後熬藥,太後也要午歇,她就告辭離宮。臨走之前,兩人約定抽時間小聚,衛子瀾還答應要幫班班做一個繡五福的紅肚兜。
一連幾日,林婉城都被關在深宮之中,有了平王那次的教訓,她再也不敢私自離開壽康宮一步。她的生活變得規律而又乏味:早上先給太後針灸,午飯後給太後熬藥,空閑的時候,她也會撇開宮女一個人在壽康宮的小花園裏散步。隻是,一個人走在幽靜的小路上,不由自主就會想起崔叔明和班班。
崔叔明最近不知在忙些什麽,班班這幾天吃飯、睡覺可還好?晚上是否哭鬧?身體又長高了沒有?
越是想這些,林婉城對班班的思念就越發深。想完之後,又忍不住懊悔,早知道,應該帶一兩件班班的小衣服進宮的,這樣,想他的時候,就能拿出來看一看,有時候,睹物思人也別有一番甜蜜滋味。
而太後的身體,在林婉城的精心照料之下也慢慢好轉起來。然而,就像林婉城開始料想的那樣,太後終於還是留下了半身不遂的後遺症。
現在,她半邊身子幾乎不能動,一隻手形如雞爪縮在腰間,同側的腿玩的像是鐮刀。
太陽好的時候,彭嬤嬤會讓小宮女攙扶著太後在花園裏散步,偶爾,泰安公主也會帶一兩樣精致的小吃來給太後解悶。
然而,太後的胃口確是不佳,而且,每回看到泰安公主,她的眼神總會有一些縹緲。林婉城知道,她大約是在想念采薇。
有一回,泰安公主在半上午的時候來壽康宮給太後請安,泰安公主道壽康宮的時候,林婉城正將銀針收回藥箱裏。
泰安公主上前給太後請了安,就隨著林婉城一同退了出來。兩人走到廊下,泰安公主卻沒有急著回宮,而是笑道:“崔夫人有空嗎?”
當然是有空的!每天在施完針後,太後就會小睡片刻,林婉城也就有了難得的空閑。泰安公主挑這個時間來給太後請安,可不就是有話想要給林婉城說嗎?
林婉城了然點頭,兩人相攜著就往林婉城所住的暖閣裏來。泰安公主揮手遣散了宮女,先是歎口氣,然後才慢慢道:“崔夫人,你知道嗎?其實本宮是羨慕惠陽姐姐的!”
采薇?泰安公主怎麽會忽然提起采薇?莫非她知道了什麽?林婉城不敢有一絲一毫的鬆懈,她趕忙打著精神聽泰安公主往下說。
之間泰安公主苦苦一笑,慢慢道:“人人都說惠陽姐姐寄人籬下,在宮中生活的步履維艱,可是這宮裏的女人,上到母後,下到末等的小宮女,哪一個是活的輕鬆愉快的呢?”
林婉城不知道泰安公主想要說什麽,也不敢貿然插嘴,隻得陪著笑臉往下聽。
泰安公主忽然問道:“崔夫人知道本宮最羨慕惠陽姐姐什麽嗎?”
林婉城茫然地搖頭,表示自己不知。
泰安公主就道:“本宮最羨慕的是她有你們這群朋友。你和衛姐姐,是惠陽姐姐的朋友,但在本宮看來,你們更像是她的親人。”
林婉城趕忙道:“公主說笑了。公主也有自己的朋友,比如子瀾,她與公主的感情不是一向很好麽?”
泰安公主沒有急著回答林婉城的話,而是挑眉反問道:“那在崔夫人看來,衛姐姐是與你們的關係更好些,還是與本宮的更好些?”
林婉城有些怔愣。她不是不知道答案,而是不知該怎樣回答。明眼人都可以看出來,衛子瀾在林婉城和夏采薇身邊更隨意一些,而在泰安公主麵前,她更多的是恭敬。隻是這樣的答案真的適合在泰安公主麵前說出來嗎?
泰安公主見林婉城不答話,知道她心裏已經有了計較,不由道:“夫人自己知道答案即可,不必宣之於口。其實按照常理來說,魏姐姐是本宮的伴讀,我們自幼相識,在一處呆了許多年,她與本宮的關係本應該更好一些,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與本宮的關係其實客氣有餘,親熱不足……”
泰安公主的神色暗淡下去。她神傷的時候,隻是輕輕垂著頭,眼神有些飄渺,嘴角卻還吸管性的帶著淺笑。
她的這副樣子讓林婉城不由想起了夏采薇。大約宮裏長大的女孩子自小都接受十分嚴格正統的訓練,臉上無論何時都掛著淺笑。高興時時淺笑,傷心時也是淺笑。泰安公主是這個樣子,惠陽郡主也是這個樣子!
其實說起來,泰安公主和夏采薇很有些相像。兩人都是很端莊的女孩,一樣的聰慧,一樣的耐心,讓人見了之後都忍不住親近。唯一不同的是,夏采薇要比泰安公主熱心。林婉城仔細想過,也許正是這份熱心,才讓兩人在交朋友上有很大差別。
對待陌生人,夏采薇客氣而溫柔,但是對待自己的朋友,她又表現出與臉上的微笑大不相同的熱情。而泰安公主則不同:她對待所有人都是一副樣子,她就像是給自己做了一個微笑的麵具,她自己鑽在麵具裏,對誰都是一副麵孔,看誰都是隔著那一張麵具。
其實林婉城想到的這些,泰安公主未必沒有想到。她肯定也想過要改變,隻是她無力改變。
身為皇後唯一的嫡女,她身上的擔子並不輕,如果皇後有嫡子一切都還好說,關鍵是皇後娘娘隻有她這一個女兒,也就注定了新皇登基,她隻能看別人母子的眼色過日子。
因此,縱使貴為皇後,一步行差踏錯,也足以讓她們落入萬劫不複之地。所以,皇後要置身事外,要保持中立。不僅如此,她還要讓自己唯一的女兒置身事外、保持中立。也隻有這樣,她才能徹底從奪嫡之戰中全身而退,她才能將新皇登基後的風險降到最低!
泰安公主長長地歎一口氣,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又似乎是在問林婉城:“衛姐姐前幾日進宮來看太後了吧?”
林婉城點點頭,泰安公主就哼哼笑道:“自從衛姐姐訂婚之後,我們已經許久沒有見過麵了……”
林蛙才能心下了然:不管衛子瀾和泰安公主的友情到底有多少,衛子瀾總也算泰安公主最為親近的朋友。可是自從她與平王訂婚,泰安公主為了繼續保證自己中立的身份,就再也沒有主動接見過衛子瀾了。而衛子瀾是一個冰雪聰明的女孩,她自然也從其中品出一些滋味,所以,她也沒有再主動去找過泰安公主。甚至上次進宮,都沒有跟泰安公主大哥招呼。
林婉城抬眼看著泰安公主,從前見到她時,隻覺得她那張笑臉客氣而又疏離,今日再仔細打量,林婉城竟也從中看出幾分無奈和淒涼。
泰安公主發覺林婉城在盯著自己,不由勾唇一笑:“本宮今日可是嚇到崔夫人了?”
林婉城有些不明白泰安公主話裏的意思。泰安公主就笑著解釋道:“本宮從來也沒有與誰說過這麽許多話,今日,實在是憋不住,才想要來找崔夫人聊聊天,冒犯之處,還望夫人多多見諒!”
林婉城忙道不敢,泰安公主就慢慢從炕上坐起:“時辰不早了,本宮還要去母後的宮裏用飯,就不打擾崔夫人的清淨了。”
林婉城聽泰安公主說要走,趕忙就站起身相送。兩人並排走到宮門外,泰安公主忽然在宮門口駐足,目光看向西北,深邃而又溫柔,她輕聲道:“但願她能活的開心……”
林婉城不太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她順著泰安公主的目光凝眉遠望,隻見不遠處的枯枝裏,“紅霞閣”的匾額光彩而又明亮。
林婉城轉身想要說什麽,卻發現泰安公主已經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