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接近將軍,就得要有借口。

完美而且重大得足夠打動將軍的借口。

任笑玉為報沈虎禪之情,自薦要以他為引,讓沈虎禪得以接近將軍。

——他殺了宓近秋,將軍必欲食其之肉、啖其之骨、枕其之皮。

如果沈虎禪能替將軍“殺了”任笑玉,將軍對沈虎禪必“另眼相看”。

當然,以將軍之謹慎多疑,“殺”一個任笑玉,恐怕還不足以取信於他。

至少,還得要多辦一件事。

將軍“誌在必殲”的“對象”當然就是“青帝門”;東天青帝任古書、神判祖浮沉、電俠雷唇。

恰巧,“東天青帝”也欠了沈虎禪的情義:他曾利用沈虎禪承擔惡名,替他除去幾名謀叛的逆徒。

沈虎禪於是求助於東天青帝。

東天青帝與將軍、萬人敵為敵已久。他深知:如果不靠沈虎禪,單憑他自己的實力,既滅不了將軍,而且在長期對抗之下,極可能為萬人敵所滅。

他樂於“成全”沈虎禪。

——沈虎禪的作為,是一種“置之死地而後生”。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不過。單止任古書身死,將軍或還是會有懷疑的。

任古書需要“陪死”的人。

他也要借此來試探一下身邊的“吉兒”。

他一直都對這“吉兒”的身份存疑。

“青帝門”有兩個大將軍,一是精通謀略、陣法和易容術的“神判”祖浮沉,另一個是“電俠”雷唇。

雷唇在三個月前被萬人敵的部下譚千蠢的“旱天雷”震碎了心脈。自忖必死,便想在死前,再為“青帝門”盡最後的一點心力。

但他也有一個要求:

——他要沈虎禪務必要格殺千蠢和尚,替他報仇。

至於祖浮沉,一向精擅易容,要把正處於匆忙驚懼中的舒映虹、楚杏兒等騙上一騙,還不是太難的事。

於是“將軍行動”開始。

任笑玉知道將軍的義弟“飛聲劍客”沐浪花,有個很不像話的兒子沐利華,成天流連在“金陵樓”。

任笑玉有個紅粉知音。

裴翠。

她知道這個“紈絝子弟”的一切事。

局便從這兒先下第一子。

翡翠知道沐利華倚仗權勢,必定鬧事。

——就算沐利華不主動鬧事,翡翠也一定有把握讓沐利華鬧起來。

——驕縱慣了的少爺就是驕縱慣了的,正如狗改不了吃屎,不管黑貓白貓都愛吃腥是一樣的道理。

果然,經翡翠一激,沐利華便鬧了起來。

沈虎禪一早便藏於柱中,待機而發。

任笑玉也早在那兒,準備出手。

可是幹算萬算,算漏了正好方恨少和唐寶牛也來找侯小周,而侯小周也恰巧帶他們上“金陵樓”來消遣。

其間,侯小周又剛好把方恨少叫了出去,所以就更沒有人能製得住唐寶牛的牛脾氣了。

唐寶牛挺身護花,大鬧金陵樓,力搏司馬兄弟,決戰沐利華,這一鬧,有人已去通知沐浪花了。這出戲,已不能不唱下去。

任笑玉隻好出頭。

沐浪花也出現了。

沈虎禪隻好按照原定計劃,裂柱而出,任笑玉假意敗走——卻真為沐浪花“飛聲劍影”所傷,傷得還真不輕。

——做任何事都是得要付出代價的。

——更何況是“將軍!”行動這件大事!

沈虎禪也付出了代價。

他的“代價”是自己的好兄弟唐寶牛誤解了他。

不過,沈虎禪並沒有不放心。

他以為翡翠會事後向唐寶牛解釋一切的。

——翡翠事後的確找到了唐寶牛。

——他也如計劃“接近了”將軍。

——將軍也果然要他殺任笑玉,滅青帝門!

但是,翡翠並沒有告訴唐寶牛真相。

唐寶牛也沒再遇上方恨少。

然而沈虎禪已在行動之中,身不由已,情非得已,已不能急流勇退了。

故而,在無妄山上,沈虎禪真的“殺了”決心求死的雷唇,“逼”任笑玉跳崖“自盡”,可是,在唐寶牛的糾纏之下,隻好擊倒了他。

幸而翡翠“及時趕到”,載走了唐寶牛。

——反正,唐寶牛不是將軍“誌在必得”的人物,將軍也不追究唐寶牛的事。

沈虎禪當時也不得不擊倒唐寶牛,否則前功盡廢,赤膽忠心的雷唇也隻有枉死了。

繼而,沈虎禪獨闖“青帝門”。

他肯定除了舒映虹,將軍也一定派其他的人來監視他的行動。

所以他不能有任何差錯。

——“神判”假死,他借著炸藥的淩厲威力,把楚杏兒和舒映虹掃進“活門”裏,其實,“東天青帝”任古書和“神判”祖浮沉也在這一刹那間,滾人另一“生門”去了。

——炸藥如此猛烈,連屍首都不全,實是件理所當然的事。

如此,沈虎禪奪得了大功。

獲得了將軍的信任。

將軍一向知人善用,他之所以這麽快就信重沈虎禪,一是確惜沈虎禪之才,二是因萬人敵大敵當前,加上心想“五澤盟”、“南天王”跟萬人敵結盟在即,不得不起用高手以殲萬人敵。

危急匆忙間,已不能作耐心的觀察、更好的選擇。

——但凡急於求功,就不能步步為營。

——要使南天王和五澤盟不加盟萬人敵陣營裏,首先得要把“高唐鏡”拿到手!

就算將軍不發動,楚杏兒也迫不及待地發動了。

——她當然不隻是為了“照鏡子”。

——她很有信心:知道自己有多漂亮!

“奪高唐鏡”的行動,同時還要證明一件事,唐多令、冷秋帆和兜玉進,究竟哪一個人對自己是真心的?

——結果有“真心”的是冷秋帆。

“真心的”先死。

沈虎禪因救楚杏兒而參與奪“高唐鏡”之役,因而直接與萬人敵部屬起衝突。

不過,這樣一來,沈虎禪跟將軍一派,也結下不解之緣;將軍也更加賞識信任沈虎禪,以致在對付萬人敵最重大的行動裏,也指定要沈虎禪上陣。

——因為他是鋒將。

能突破萬難、扭轉乾坤的鋒將!

——善戰!能戰、敢闖、是謂鋒將!

澡盆裏氤氳的霧,逐漸稀薄了。

沈虎禪也把心裏的“布局”整理出一個輪廓來:

他已經進入將軍組織的核心。

他似得到將軍的信重。

他要借將軍的力量來查出萬人敵到底是誰。

他同時要“綁架”將軍。

——在為富不仁者的身上榨取財富,給良善的貧苦人,這是“七大寇”最喜歡做的事。

——他們簡直當作是天生的職誌。

如果可能:他想連萬人敵也一並“綁架”。

從這些日子的接觸,他覺得:傷佛萬人敵要比將軍更殘暴、更可惡、更罪無可逭!

不過,他首要的是養好身上的傷。

這點他很有信心。

——他和唐寶牛,都是傷得重、好得快、痊愈得令人不敢置信的人!

“你們真是鐵打的!”結拜妹妹溫柔曾這樣形容過他們:“受傷對你們而言是一種刺激,而且就快要變成享受了!你們簡直似是為受傷而活!”

——溫柔也許說得誇張一點,可是,說真的,他還有什麽傷沒受過!

他這樣想的時候,腦子有點疲倦了。

眼前的視線也有點模糊。

——畢竟是太累了。

就在這時,他突然被一種感覺喚醒。

他說不出那是什麽感覺。

他也不明白何以會有這種感覺。

可是那感覺很熟悉。

那感覺隻告訴他兩個字一個訊息:

危險!

他猛地跳了起來。

水花四濺。

水花濺得還不及他的身法快疾。

“噗”的一聲,桶底裏,凸出了一截槍尖,穿過水麵,在燭光下亮晃晃的一閃。

要是此刻沈虎禪還在澡盆裏,那麽,槍、桶、身體,得要被穿成一體。

燭火一晃。

刀光一閃。

沈虎禪人在半空。

刀光閃自他手中。

原來他的刀一直沒有離手。

所以他能在最快的時間裏出刀。

“叮”的一響,槍尖被削了下來。

木桶裂而為二。

水濺滿地。

沈虎禪撞破窗欞,掠身而出。

他把衣服往腰間一圍就到了屋外。

他當然來不及穿上衣服。

——敵人的速度極快。

沈虎禪到了樓外的時候,隻見一閃而過的身影,在竹風葉影,朱閣青簷間不見。

沈虎禪追了過去。

在風裏的竹仿佛在歎息,歎息到深濃時,又成了輕泣。

一聲歎息都像一個令人心折的故事,聽得在黑夜裏的楓葉,都隱沒了令人心醉的霜紅。

誰到了這裏,相思的人便不成眠,寂寞之外還會有些淒淡。

因為這兒除了竹枝在歎息,楓樹在歎息之外,連小橋流水,也在歎息,連遠在天邊那一鉤初出道的峨眉月,也像一句未完的歎息。

來到這裏,聽到這一聲聲似有若無的歎息,難免也會歎息。

枝葉掩映間,溪邊隱約有三間精致的小閣,像是三座安謐的墓園。

淡淡的幽香,像一縷詩魂般的襲入鼻端。

沈虎禪手持著刀,心道好險:

他細察過將軍送來的藥,藥是上好的藥材所配製,隻治傷,沒有毒。

可是他沒有注意那幾桶水。

那蒸騰的水氣,幾令他昏睡過去。

——如果剛才他昏睡過去,那麽,他現在已昏死在木桶裏了。

所以,當他現在聞到這似有若無的香味的時候,特別提高了警覺。

然後他就發現了一座小亭。

亭上寫了,“聽香”兩個清俊的字,下款也是兩個小字。

沈虎禪想要看個清楚。

因為在此際他心中又升起了一種很特別的感覺。

他感覺這兩個小字特別親,而且事關重大。

他不明白為何會有這種感覺。

可是他很相信自己的感覺。

——要不然,他早已伏屍木桶之中,血水和澡水同一顏色了。

不過,夜色淒迷,要注視得要以眼力掀開重重深幕。

就在這時候,有人在他的背後向他長吟道:“眾芳搖落獨喧妍,占盡風情向小園,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可惜現在已近夜央,不是黃昏了。沈兄卻如此雅興,來這裏棄衣抱刀,中夜聽香乎?”

沈虎禪沒有立即回頭。

他已低首在那一帶溪流裏看見倒映在自己身後的人:

古來悲歌慷慨之士——

燕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