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83非禮也 上

一夜無事。天亮,雇來的守衛們拿了各自的五十銅板的工錢回家去。

用過早飯,洛三出發前往德縣縣城。

青舒不想做女紅,也不想看書,於是在院中走了走。一抬頭,突然看到掛在小廚房門側偏上位置的一串紅火的幹辣椒,笑了。她進屋,“小魚、小娟,咱們有事做了。”

剛拿起針線的小魚和小娟抬頭,“小姐,我們要做什麽?”

青舒笑眯了眼,“小魚,你去廚院那邊,把女人孩子吃飯用的食廳內的爐子點了,要燒的熱乎乎的。”

小魚答應著,收妥了針線,戴了帽子出去了。

青舒接著差遣小娟,“你去找蘇媽媽,告訴蘇媽媽,把庫房裏存的幹辣椒拿一半出來,送去小魚那邊。”

小娟也戴上了禦寒的帽子,臨出去時回頭,“小姐,您讓取幹辣椒做什麽?”

青舒笑道,“盡管去就是了,哪兒來的那麽多問題。”說罷,她進了裏間,打開櫃子,翻出一件黑藍色的布衣裳來,把身上穿的上等料子的綢衣外裳脫掉,換上了布衣裳。她把脫下來的衣裳和鬥篷一起掛到木頭衣架上,然後戴了帽子和棉手套,關好門出去,準備去廚院那邊。

邁步出了內院門,就見古管家立在一側,似乎在等她。

青舒的步子一頓,“什麽事?”

古管家回稟,“小姐,衙門剛派人過來送信兒,活捉的兩個蒙麵人夜裏死了。”

青舒一驚,“什麽?”

古管家的臉色不太好,似乎很生氣,“牢頭早起發現那兩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牢頭不放心,打開牢門進去看,這才發現人已經死了,屍體都涼了。衙門正在查,初步判斷問題出在了昨晚給那兩人吃的飯食上。具體怎麽發生的,還要再查。”

青舒抬頭望天,晴空萬裏,是個好天氣。可好天氣不能保證不發生壞事。“沒有闖入的痕跡?”除掉被活捉的兩人,明顯是幕後人殺人滅口的伎倆。

古管家,“說是沒有闖入的痕跡。”

青舒沉了臉,“告訴衙門,我要一個交待。”

“是。”古管家退下了。

青舒在原地站了片刻,調整了一下情緒,這才去了廚院。小娟聽到腳步聲,從食廳出來挑了厚門簾,小魚打開了門。

青舒進了食廳,一股溫熱之氣撲麵而來。看到長長的飯桌上麵已經擺了不少串的幹辣椒,她的心情好轉,“去三娘那邊拿兩個大木盆來。”

小娟答應一聲要走。

青舒又道,“再拿個幹淨的布袋子,小袋子就成,不要太大的。”

小娟哎地答應著,去了隔壁的廚房。

青舒把帽子和棉手套摘下交給小魚,拉開一把木凳坐到桌前,“前幾日丁管事是不是給麥子做了個玩耍用的木頭錘子?”

小魚答,“是有這麽回事。”

青舒想到自己要跟麥子搶玩具,不覺得好笑,“你去把那木頭錘子借來。”

小魚愣了一下,趕緊出去借去了。

不一會兒,小娟和許三娘一起拿來了兩個大木盆和可裝十斤米的空布袋子。

青舒讓她們把木盆放到桌上,然後自己取了用線串起的一串幹辣椒放到麵前,把辣椒幹掉的綠色根蒂掰斷,將根蒂留在線上,把去了根蒂的辣椒丟入幹燥的空盆中。

小娟好奇地盯著,問道,“小姐,您這是要做什麽?”

青舒一邊弄第二個辣椒,一邊解釋,“根蒂不能用,要扔掉。辣椒等下要搗碎,取了部分籽兒做種子,剩下的籽兒和辣椒碎沫一起用來炸辣椒油。這是一種好佐料。”

小娟哦了一聲,坐到青舒的對麵,把另一個盆拉到自己手邊,學青舒的樣子開始給辣椒去根蒂。

許三娘也坐到了一邊,伸手幫忙。

青舒一邊弄,一邊對許三娘說,“廚房有事你盡管去,不用管我們。”

許三娘說已經收拾完了,繼續手裏的活兒。

青舒沒說什麽,隻是想起一事,提醒她們,“這可辣著呢!現在辣椒沒破,還好些。等下搗碎了,有你們辣的時候。所以啊,隻要沾了手,千萬別去碰臉,千萬別去揉眼睛之類的,否則,難受的是你們。”

小娟拿了一根辣椒聞了聞,“小姐,真有那麽辣?”

青舒笑,“不信你可以試試。”

小娟直說不敢,繼續做事。

蘇媽媽來了,在外邊喊,“小魚,趕緊過來開開門。”

小魚還沒回來,小娟便站起來去開門,然後把厚簾子挑了起來。

隻見蘇媽媽兩個手臂上掛滿了一串串的紅辣椒,兩隻手裏也抓了不少串辣椒,那樣子非常逗,根本倒不出手來開門。

小娟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

蘇媽媽一邊往裏走,一邊笑罵,“臭丫頭,敢笑話媽媽,等下再收拾你。”

青舒回頭,見了蘇媽媽的樣子,不禁莞爾,“蘇媽媽,你可以找人幫你拿。”

蘇媽媽自有自己的理由,“誰也不閑著,不用招呼別人。再說,這東西輕著呢,一點重量都沒有,拿多少都沒問題。”

青舒和許三娘笑著一邊站她一側,把她手上抓的、手臂上掛的幹辣椒全部取了下來,堆到桌子上。

蘇媽媽盯著兩個木盆,“這是要幹嘛?”

小娟關了門過來,“小姐說要炸辣椒油。”

蘇媽媽拉了把凳子坐下,“正好手頭沒事。”說著,跟著她們去辣椒根蒂。於是,她們幾個坐到一起,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天,一邊手不停地做事。

不一會兒,小魚回來了,手裏拿著木頭錘子,錘子的柄不長,錘頭差不多有女人的拳頭大。她把錘子放一邊,笑著說道,“奴婢說借錘子用,麥子不高興,抱著不給。奴婢就說小姐要用,小姐要用它做好吃的,麥子高興地把錘子直往奴婢手裏塞。”

青舒笑,“都是小饞貓。”

蘇媽媽接上,“還不都是小姐您給慣的!”

許三娘附和,“是這麽個理兒,小姐最會慣這幾個小的。不知道你們瞧出來沒有,這幾個小的現在吃的一個比一個胖乎。”

蘇媽媽和小娟點頭說是胖乎了。

青舒一本正經地說道,“小孩子長胖才可愛。你們想想,摸上他們的小手,感覺肉乎乎的,軟乎乎,多舒服!”

說說笑笑間,兩個木盆裝滿了。許三娘去廚房又拿了兩個空盆來。青舒拿過布袋子,把盆中的幹辣椒往布袋子裏裝了半袋子進去,然後拿過口袋繩,把布袋子的口子係緊。

青舒提著鬆鬆的半袋子幹辣椒,視線在小魚和小娟身上轉了轉,最後把布袋子遞向小娟,“諾,你不是想知道它有多辣麽,給你一次機會。拿上它。”說著,一指食廳的東北角,“拿個凳子去那邊,把它擺在凳子上麵,平鋪開。還得拿上麥子的木頭錘子,用錘子隔著布袋子輕輕地捶打,直到裏麵的辣椒捶打細碎。去吧!拿去慢慢捶吧!”

小娟也沒多想,接過布袋子,拿了個凳子去了青舒所指的位置。等她準備好了,開始用錘子隔著布袋子捶打裏麵的幹辣椒。幹辣椒碎的很快,辣味兒從布袋子裏衝了出來。正在努力捶打的她阿嚏阿嚏地連打好幾個噴嚏,不一會兒就眼淚汪汪的了。她停了手,可憐兮兮地看向青舒,“小姐,奴婢不行了,奴婢要和小魚姐姐換。”

青舒假裝聽不見,偏過臉去偷笑。她們這邊離著段距離都聞到辣味兒了,何況是近距離地正在做搗碎任務的小娟!

蘇媽媽感慨,“是夠辣的。”

小娟阿嚏、阿嚏地又打了幾個噴嚏,提出抗議,“小姐,您不能這樣。”然後轉了語氣求道,“讓奴婢跟小魚姐姐換換好不好?”

青舒還在偷笑。

小魚接收到小娟淚眼汪汪又可憐兮兮的求救表情,猶豫了下,站起來,“小姐,奴婢跟她換換。”

小娟感動壞了,“小魚姐姐,你真……阿嚏……阿嚏……好。”

青舒偷笑夠了,這才開口,“行了,都來摘辣椒。搗碎的事兒,過後再說。”

蘇媽媽想了想,提建議,“小姐,要不,拿到石磨上磨吧!這樣來的快,還不用這樣。”她一指小娟的慘樣。

青舒覺得有理,“可以試試。”隨後又一想,“不過,拿到石磨上磨,籽兒可能會碎,沒辦法取種子。”

許三娘提議,“要不,先掰開取籽兒,取完籽兒再拿到石磨上磨。”

青舒點頭,“可以。那成,你們摘根蒂,我取種子。”然後笑著指揮小娟,“去取個小盆來,要幹的盆。再拿一個幹布子。出去見了風,一會兒就不難受了。”

等小娟取了東西回來,青舒便挪了位置,坐到離她們最遠的位置去。她把小盆放到麵前,接著從大盆裏取那些相對大的幹辣椒,用幹布子包著一個一個地掰開,把裏麵的籽兒抖進小盆中,一點一點地收集種子。

不過一刻鍾的工夫,屋裏所有人都有點淚眼汪汪的趨勢。阿嚏、阿嚏……青舒也開始打噴嚏。

麥子、笙歌和周星挪著小短腿兒跑進廚院,小丫跟在後頭不停囑咐他們慢點兒跑。再後頭是許五娘,手裏抱著針線笸籮。

麥子、笙歌和周星鑽進厚門簾下,推開門進了食廳。

等小丫走過來,剛要掀開厚門簾子,麥子、笙歌和周星三個啊啊叫著從屋裏衝了出來,串成一串撞到小丫身上,害得小丫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屋內傳出青舒她們的笑聲。

不緊不慢地走著的許五娘趕緊過來,把小丫他們一個一個扶起來,問有沒有摔疼。

麥子、笙歌和周星抬了小臉,淚眼汪汪地盯著許五娘告狀,“眼睛,痛痛。”

許五娘愣了,這是摔的很疼吧,要不怎麽都哭了?可是,又沒摔到眼睛,眼睛痛什麽?小魚從屋內走了出來,細聲問,“他們沒事吧?”

一股嗆辣味兒從打開的門裏衝出來,許五娘後退兩步,“這,這是什麽味兒?怎麽這麽嗆人?”

麥子又告狀,“眼睛,痛痛。”

屋裏又傳出一片笑聲。

等弄清楚了是怎麽回事,許五娘沒敢進去,帶著小丫、麥子他們趕緊走了。

實在是太辣了,青舒也沒能堅持多久,最後放棄了這種取種籽的辦法。她帶著大家收工,決定明天再繼續。

到了第二天,青舒改變了主意,大家圍坐在一起就是去掉根蒂,不再取種籽。等到收獲的一半幹辣椒都去掉根蒂,大家把幹辣椒裝進五個布袋子裏,扔上套好的板車。

青舒穿戴好禦寒的衣物,帶上小娟和關婆子,帶上六個護衛,趕去了莊子上。

莊子上有個大石磨,莊子和府裏吃的粗糧、白麵都是在這個石磨上磨的,隻有白米是從米鋪裏買的。自然,若是自家地裏出產的麥子不夠吃的時候,還是會從外頭的米鋪裏買。

莊子上的石磨不是露天的,它安置在一個空屋子裏。為了讓空氣流通起來,青舒讓人把窗子打開了。這樣,大家就不會被嗆的流眼淚了。

吳管事拿了用在石磨上的小掃帚,把石磨的台子掃了掃,提了一個布袋子問,“小姐,要倒多少?”

青舒看著大石磨說道,“一袋子分三次磨吧!”整個的幹辣椒占地方,看著多,等磨碎了,會變得很少。

吳管事打開布袋子的口子,估摸著倒了三分之一出來,然後把幹辣椒在石磨上平鋪開了。他走過去抓了上邊的石滾子的把手,慢慢地推。

等他推了三圈兒,青舒叫停,走上前用樹枝扒拉幾下開始碎的幹辣椒,“再走幾圈兒看看。”

吳管事推磨又走了幾圈兒。

青舒再次拿樹枝扒拉著看了看,笑道,“可以了,先取種籽。等取了種籽,要盡量把它磨細。”

小娟拿了篩子等著。莊子上的一個婦人用小掃帚把石磨台子上的碎裂大片的幹辣椒掃到一邊去,空出一塊兒地方來。

小娟把篩子放到這空處,那婦人便用簸箕盛了些碎裂的幹辣椒倒進篩子裏。小娟開始輕輕地篩,辣椒的籽兒從篩孔中鑽出,落在石磨台子上。如此篩了幾次,得到了其中大半的種籽。關婆子拿了提前準備好的小布袋子,把這些種子收了起來。這時候,張大過來,和吳管事一起推磨,而婦人跟在他們身後,用掃帚不停往裏掃正在磨的辣椒。

用石磨就是比手搗的快,等到辣椒沫足夠細了,掃到一處,用簸箕盛了,倒入事先準備好的大壇子裏。

青舒上前看了看,果然,等到磨細,裏麵剩下的小半數的籽也碎了。

就這樣,在莊子上耽擱了兩個時辰,既收集好了辣椒種籽,又磨好了辣椒碎沫。

青舒讓廚房拿來一個二斤裝的小壇子,給裝了大半壇子的辣椒碎沫,然後跟去了廚房,親自動手熱了些油。當油熱了,要冒煙的時候,把油倒入了辣椒碎沫的壇子裏。嗤的一聲,熱油淋在辣椒碎沫上,辣椒的香辣味兒衝出,飄的滿廚房都是。

小娟吸了吸鼻子,“小姐,真香。”

青舒擦了擦手,告訴在廚房的婦人,“這是做菜的佐料,很辣的。愛吃辣的人,吃麵的時候也可以放一些。這留給你們用。”

青舒帶著磨好的辣椒碎沫回去的時候,府裏正準備做晚飯。青舒帶著惡作劇的心態,告訴廚房今晚的主食是麵條,主菜是辣子白菜。許三娘不知道什麽是辣子白菜,青舒便說,這菜由她掌勺。

晚飯上桌,盧先生盯著麵前的麵碗,盯著麵碗上飄的可疑的一片紅,“這是什麽麵?”

盧娘子讓笙歌坐好,給笙歌盛了小半碗的白米飯,頭也不抬地答道,“今日小姐下廚,做了一道叫辣子白菜的菜,還煮了特別的肉絲麵。說要給你嚐鮮,剛派人送過來。”自從盧先生娶了柳碧煙回來,沒多久,青舒便讓他們院子裏自己做飯吃了。所以,在府裏沒有大事或特殊情況的話,他們一家三口的飯是單獨做的,盧娘子親手做的。

盧先生拿了筷子,挑了挑麵條,低頭吃麵。一口麵吃下去,他迅速變臉,轉過臉去一陣猛咳。

盧娘子嚇了一跳,“怎麽了?怎麽了?”

笙歌也睜大了眼盯著已經臉紅脖子粗的自家爹。

等咳嗽夠了,盧先生氣的大罵,“青舒這丫頭又在使壞了,難道還想辣死先生不成?”然後盯著一樣紅的可疑的所謂辣子白菜,“這菜肯定也有問題。”

盧娘子一臉狐疑地看了盧先生兩眼,夾了一片辣子白菜送進口中。之後,她立刻瞪大了眼,辣的嘶嘶出聲,跑去旁邊拿起茶碗喝水。

笙歌覺得爹娘奇怪,伸了自己用的小筷子過去要夾辣子白菜。盧先生見了,立刻用手擋住,“兒子,兒子,咱不能吃這個。”吃了會出人命的。

另一邊,青舒院中的小食廳裏,青陽、洛小榮他們四個都在。青舒給他們每人盛了一碗肉絲麵,然後在每人麵碗上給撒上一點炸好的辣椒油,“吃吧!有點辣,不過很好吃的。”

於是青陽他們四個開始吃麵。他們是第一次吃辣,雖然青舒給放的少,但每個人都辣的嘶嘶出聲。不過,他們似乎很喜歡這個味道,沒人說不吃,配著桌上的菜,各個吃的高興。

青舒看他們愛吃,高興的笑眯了眼,一邊吃麵,一邊不停夾了辣子白菜吃。

看她一個勁兒吃白菜,灝伸了手去夾。等青舒抬頭,準備阻止的時候已經晚了,因為灝已經吃了,而且白皙的小臉變得通紅。

大概是小孩子都有敢於嚐試的膽量吧!明明灝的慘樣擺在麵前,青陽他們不怕死地都嚐了白菜的味道。結果不言而喻,個個辣的伸了舌頭喊救命。

青舒見了,笑的很大聲。

被青舒的辣椒油整到的不隻他們,還有古管家,還有杜仲夏,還有摸底回來的洛三。

不過,雖然整人得逞,可到了後來,青舒真是後悔莫及。因為盧先生和洛三愛上了辣椒油的味道,每到吃飯的時候總喊著把辣椒油拿來,簡直到了無辣不歡的地步。

看似風平浪靜地過了兩日,這天夜裏,德縣縣城內出現了兩個可疑的黑影兒,他們移動迅速,又無聲無息地越過眾多的屋頂,最後落在了德縣最大的綢緞莊的屋頂上。

他們合作無間。這個行動時,那個掩護。那個行動時,這個掩護。他們翻進鋪子的後院,對熟睡的夥計用了迷煙,裏麵的夥計不到天大亮是醒不過來了。之後,一人在屋頂上警戒,一人去打開了鋪子的後門。

後門外,站著兩名同樣穿了一身黑的男人。而他們的身後,停著一輛馬拉的板車。開門之人一揮手,這兩人迅速進了院子。一匹又一匹的各種上好的料子從鋪子和庫房中移出,裝到了板車上。以防掉落,這板車是提前做了柵欄的。有了柵欄,不僅能防止掉落,還能摞的高高的裝的更多。

等板車裝不下了,兩個黑衣人趕車走。因為馬蹄上提前包了厚布,車輪子上也包了一層粗布,因此馬車在黑夜裏行走,既沒有馬蹄聲,也沒有車輪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