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203兩個爹爹

初一天不亮,整府的人都忙了起來。與去年一樣,先是拜各路神明,而後拜供在祠堂中的禦賜雙槍、拜祖宗,然後是全府上下吃餃子。主子的桌上是六菜兩湯加渾素兩樣餡兒的餃子。下人的桌上是四菜兩湯加肉餡兒的餃子。

飯後,由古管家負責發府裏男丁這邊的新年賞錢,由蘇媽媽負責發府裏女人孩子這邊的新年賞錢。田莊上的,青舒提前安排好了,由吳管事來發,她不必像去年似的特意走上一趟。

青舒沒事做,吃過團圓飯就回自己屋去了。不大一會兒,青陽和灝過來給她拜年。她說了兩句吉祥話,拿出一對用彩線做裝飾的環形玉佩,一個給青陽的腰帶上掛上,一個給灝的腰帶上掛上。這對玉佩,她原是準備分送給周伯彥和青陽的,後來想想不妥。青陽和灝得送一樣的東西,否則灝會多心,她這才改了主意。

得了玉佩,青陽笑咧了嘴,拿了自己繡著竹子的荷包出來,從中取了一對金花生、一對小金魚,放進青舒的手心裏,“這是給姐姐的新年禮。”

青舒感動壞了,往他的臉蛋上親了一口,笑彎了眉眼,“姐姐收下了,小陽對姐姐真好。”她心中暗想:弟弟已經九歲了呢,估計再過不久,就不肯給她親了。好可惜啊!

灝把自己的手藏在身後,咬著唇,沒有勇氣把準備的禮物拿出來。

青陽去扯他,“灝哥哥,快把你的禮物拿出來,姐姐會喜歡的。”

灝瞄青舒一眼,卻見青舒正笑吟吟地看著自己,他這才鼓足勇氣把手拿到身前,將一樣東西小心翼翼地放進了青舒的掌心裏,小小聲地說道,“給姐姐的,是,是灝的寶貝。洛叔叔說,這是灝從小帶在身上的。”

那是一個純金打造的長命鎖,而且是兩個姿態各異的麒麟站在雲端上的長命鎖。大小有小孩子的巴掌那麽大,而麒麟的造型卻是打造的栩栩如生,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麒麟代表了尊貴與祥瑞,不是誰都可以佩戴麒麟飾物的。

青舒把長命鎖拿在手裏,翻過來看背麵,一個“灝”字赫然入目。果然是灝從小佩戴之物。隻是不知這長命鎖當初是長公主準備的,還是耶律灝真準備的。不過,這麽多年,灝輾轉於各國之間,此物卻沒有丟失,亦無人搶去,怕是杜洛二人為此費了不少心力。她笑問,“這可是你爹娘留給你的寶貝,送人好嗎?”

灝伸了手,在青舒抓在手中的長命鎖上摸了摸,“洛叔叔說,這是周爹爹送的,不是爹娘送的。”他有些不好意思,抿了小嘴笑,“灝的名字也是周爹爹取的。”

青舒愕然,“周爹爹?”這是在說誰?

“洛叔叔說,灝有兩個爹爹,一個是周爹爹,一個古爹爹。”他說著,整個人靠在了青舒身上,“古爹爹就是姐姐和小陽弟弟的爹爹。”

青陽和青舒對視一眼,然後青陽問,“那,周爹爹呢?”

灝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兒,“周爹爹就是周爹爹,灝沒見過,可灝知道,周爹爹很厲害很厲害,和古爹爹一樣厲害。”

青陽還要問,青舒搖頭阻止了他。她又看了一眼手中的長命鎖,見上麵沒有戴到脖子上的線,問道,“姐姐怎麽一直沒見你戴過它?”

灝眼現疑問,“它是要戴到脖子上的嗎?”不是應該藏起來的嗎?戴到脖子上,不就讓人看見了嗎?

青舒聽了,心中五味雜陳,“等一下。”她把灝推開,翻出自己裝各種錦線的布袋子,挑那些柔軟且結實的五種顏色的線,編出一條彩繩來。她把這條彩繩係到長命鎖串線的兩端,然後招手讓灝上前。

在灝和青陽好奇的視線中,她解開灝的外衣和棉衣的領口,把長命鎖掛到了灝的脖子上。她覺得彩繩有些長,調整了一下。

灝低頭看脖子上掛的長命鎖,“姐姐,這是送你的寶貝。”

青舒把長命鎖放進他的棉衣裏,為他弄好領口,笑道,“你可以把其他寶貝送給姐姐,這個不行。這可是為你取名的周爹爹送你的寶貝,你要一直留著它,再不許送人了。”她感慨,親爹娘沒給取名字,卻是不知身份的周爹爹為他取了名字,還特意為他打了個長命鎖,造化弄人。

灝隔著衣服摸了摸脖子上戴的長命鎖,笑的露出了小虎牙,“我也有小金魚,我把小金魚送給姐姐好不好?”

“好啊!你和弟弟一樣,都送姐姐小金魚吧!”青舒表現的一臉高興。

灝趕緊找自己的荷包。

青陽一指他的左袖子,“這裏,這裏,你放這邊了。”

灝找出荷包,取了四隻小金魚放進青舒的手心裏,“沒有金花生,隻有小金魚。”

青舒一臉寶貝地收起來,“哎呀!有弟弟真好,過年都能收到漂亮的小金魚。”說著,湊過去往灝的臉蛋兒上親了一口,“謝謝灝弟弟。”

小魚突然推開門,匆忙說了句“蘇媽媽來了”,關上門出去迎接了。

青舒訓練有速地指揮青陽和灝去椅子上坐,自己將手邊一切可能會引起蘇媽媽嘮叨的東西三兩下掃進炕櫃裏,再一臉端莊地挺直了脊背坐到炕沿兒上,雙手自然地平放到膝蓋上,中規中矩又低眉順眼地擺好了姿態。

青陽乖覺的很,見青舒手裏忘了拿手帕,幾步衝過來,從炕桌上拿了手帕塞進青舒手裏,之後又衝回去椅子上坐了。

時機剛剛好,蘇媽媽進來了。蘇媽媽進門,眼睛在青舒身上一轉,然後不自覺地點頭,過來給青舒見禮,再給旁邊正襟危坐的兩位小少爺見禮。

青舒麵帶微笑,謹遵笑不露齒、動作嫻雅的閨訓,並以嬌滴滴的聲音詢問蘇媽媽府中一切可好。

蘇媽媽高興的不得了,報備了一番府中事,對著青舒滿意地點了點頭,最後囑咐青舒自今日起到正月十五期間,不得動針、剪子等物,這才心滿意足地走了。

蘇媽媽前腳剛離開,青舒後腳就毫無形像可言地往炕上一倒,直道好險。扮演嬌滴滴的大戶人家小姐,簡直能要了她的命。最近,蘇媽媽比較熱衷於把她打造成完全符合這個時代標準的大家小姐。因此,蘇媽媽時不時地要突擊檢查一下。

青舒派了“探子”去打聽蘇媽媽緊迫盯人的原因。這才知道,理由出在她的年齡上。過年了,她是十六歲的姑娘了,如果不是要守孝,正是議親的好年紀。她不好明著反抗蘇媽媽的好心之舉,便隻能玩兒這種陽奉陰違的把戲了。好在,弟弟和身邊的丫頭都知道要替她打掩護。

“蘇媽媽,您怎麽又回來了?”小娟站在院中大聲說。這是提醒屋中人,做好準備。

青舒一個激靈,快速地弄了弄頭發,撫了兩下裙裾,無聲地問弟弟有沒有哪裏不妥。

青陽和灝一左一右地衝過來。灝揀了掉地的手帕塞回青舒手裏,青陽跪在炕沿兒上為青舒正了正頭上的釵。之後,兩人迅速跑回椅子上坐了。

蘇媽媽一臉笑模樣地進來,見小姐還是端莊的小姐,心裏那個美,“小姐,您該帶著少爺們去前頭了,這拜年的馬上要來了。待客的瓜果等物,老奴已著人擺上了。”

青舒嬌滴滴地說道,“這就過去,蘇媽媽且去忙著。”

蘇媽媽一走,青舒鬆了口氣,對著兩個弟弟做了個鬼臉。三個人稍做整理,這才去了前頭。

前頭的廳堂,正廳沒開。東偏廳和西偏廳一早就灑掃過,招待客人的點心瓜果都擺上了,屋子裏都燒的暖烘烘的。東偏廳是準備出來給周伯彥會客用的。西偏廳是古府自己招待客人用的。

青舒在西偏廳坐下沒多大工夫,程娘子帶著二女一子過來了。

程娘子去年初一來串門,都是帶了禮的。這一冬靠著古府賺了十幾兩銀子,更不會空手來。她自己提了一籃子的橘子,讓大女兒提了一籃子的榛子,小女兒手裏抱了個包袱。包袱打開,裏麵是為青舒、青陽和灝做的每人一雙緞麵的鞋子,還有可做三件衣裳的淺紫色的綢緞料子。

青舒讓小魚收了禮,取了提前準備好的三個封紅分給程娘子的二女一子。三個孩子拿到封紅,臉上有驚喜之色。

她們這邊閑話家常的時候,寧四帶著他的娘子和孩子來拜年了。

寧四想著,以他們的身份,大概能見到管家就不錯了。可裏邊傳出話,讓他的娘子和孩子進去坐坐。他受寵若驚,囑咐自己娘子千萬別說錯話,還警告兒子要老老實實的不能惹禍。他帶來的禮是兩籃子的橘子,五十斤的豬肉。橘子是稀罕東西,還是他托了程牙人從外邊買回來的。

這兩家之後,小古家村的裏正之妻陳氏帶著小兒子古哲四來了。她除了自己的禮,還帶來了另三家的禮,有陳琴娘家的,有古二豐家的,還有三爺爺家的。

白府的禮是派了管家送來的。石萬金家的禮是他大兒媳帶著孩子送來的。客人來來去去的,青舒都一一細心招待著。這時候,管家派了鈴蘭進去對她耳語了幾句。

她聽罷倒是一臉的坦然,隻回了兩個字,“不見。”

待偏廳內的客人走了,古管家又派人傳話。這次,她聽罷,讓古管家進來說話,“怎麽回事?”

古管家讓小魚等都出去了,小聲說話,“福老爺昨晚喝大了,到現在都沒起床。青城少爺、青傑少爺和青裕少爺三個人結伴往這邊趕過來了,說是來拜年討喜錢的。還有馬氏那邊,似乎要派了璃小姐過來坐坐。”因為青舒不喜歡,現在府裏人稱呼古雲福不再是大老爺,而是福老爺。

古雲福來了康溪鎮,青舒知道他不會安生,因此對丐幫幫主下達了指令,盯牢了分道揚鑣的古雲福與馬氏。他們有什麽動作、見了什麽人,都要注意,稍有異動,要立刻來報。所以,這兩邊一有來古府的動作,便有乞丐來報信兒了。

青舒,“不是說不見嗎?也不用特意趕他們,關緊門戶不理會便是。”

“小姐,不見那三位少爺可以,可璃小姐那邊,依老奴之見,見一見比較妥當。”

“嗯?”

“這也是陳年舊事了。雖說福老爺那人不行,可將軍在世時,馬氏與夫人的關係一向不錯,處的像親姊妹一樣。當時,關於璃小姐的婚事,夫人似乎給過馬氏一些承諾。將軍去後,馬氏來過府中幾次,幾次三番勸夫人要振作,隻是……唉!這些舊事,不提也罷。如今馬氏有意讓璃小姐親近小姐,怕是衝著夫人的承諾來的。”

青舒訝異,“有這種事?”

“是的,小姐。撇開福老爺不談,璃小姐好歹是您的堂姐,而且馬氏那人雖有心計,為人卻不壞。看在夫人的麵上,若不是為難之事,不如小姐幫襯馬氏與璃小姐一二。如此,外人見了,自會誇小姐和少爺顧念骨肉親情,再不會聽信福老爺的胡言亂語了。”他這也是考慮了方方麵麵後,才決定對小姐說這些話的。無論做什麽,他的出發點不是為了別人,全是為了小姐和少爺的名聲。雖然福老爺的確很混帳,可小姐一點臉麵都沒給地趕出去了。這事好說不好聽,外邊的閑言碎語可不少。

青舒聽罷,把古管家的話琢磨了一陣兒,再想到那日馬氏離開前對她說過的話,她點頭,“那就這樣,那三個是不會見的。若是璃小姐來了,請進來便是。”是好是壞,值不值得幫襯,得接觸過,了解了才知道。她不由好奇起來,她娘古葉氏當日到底做了什麽承諾,馬氏竟然念念不忘,在古葉氏死後,居然找上她這個古葉氏的女兒來討當日的承諾。

古管家見小姐聽了他的勸,鬆了口氣,出去給門房的傳話。

這時候,青陽從周伯彥那頭過來,和青舒悄聲咬耳朵,“姐姐,彥哥哥說半刻鍾後想去姐姐的書房坐坐。”

青舒明白,這是周伯彥想和她單獨相處。昨日的事她還沒忘,於是將書房的鑰匙拿出來,放進青陽的手心裏,“諾,姐姐書房的鑰匙,給他送去。你告訴他,這幾日姐姐不用書房,他幾時想去坐坐,就幾時過去坐,沒人會攔他。”她倒要瞧瞧,她不去,看他還去不去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