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238可疑
這個老漢穿著暗青色的布衣。雖說是布衣,可也不是村人穿的那種粗布,而是布料中算得上中等的料子。老漢個子中等,膚色紅潤且與村中男人的黝黑相比較而言算得上很白。他露在袖子外的手明顯和幹農活兒、幹重體力活兒的人不同,沒那麽粗糙,也沒有老繭。
顯然,他在村中生活富足,而且地位不一般。因為他剛才那麽一吆喝,撒潑的婦人們立刻收聲了。
張管事陰沉著一張臉,一指菜地邊上新栽下的被踩踏過的十幾棵菜畝,“孫裏正,這是主子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從遠方弄來的菜苗,一兩銀子一棵,還不算各處打點花去的銀子。”
有婦人用尖利的聲音喊,“一兩銀子?呸,想訛人,沒門兒,不就是幾棵菜嗎?”
孫裏正衝著那婦人喊了一聲住嘴,然後盯著踩的不成樣子的菜苗。當發現是自己不曾見過的菜苗時,他心裏直突突,“張管事,她們就是無知婦人,別跟他們一般見識,我這就讓她們認錯。”
張管事一擺手,打斷他的話,“孫裏正,我先前就找過你,因為你們村中的小子從這邊偷去了我們的幾件衣裳,還從灶房偷了十七個苞穀麵饃饃。當時你說會讓村人管束好自家孩子,我便沒有追究責任,也沒說要回衣裳,沒說讓還回饃饃。沒想到,他們今日又來偷東西。偷衣裳的幾個倒是逃了;偷饃饃的卻被抓個正著,是個叫孫大牛的小子。他們才多大?這就開始學壞了。我去知會了他們的爹娘,他們的爹不在,可娘是在的。當爹娘的,出了這種不體麵的事本該好好教訓他們才是,卻不想她們竟跑來鬧事,還毀了主子寶貝的菜苗。”
孫裏正臉上推滿笑,“張管事,你放心,這些不安生的小子,還有這些無知的婦人,是該教訓,我這就帶他們回去。”
張管事彎下腰,抓了一棵踩斷的菜苗,“孫裏正,是不是因為我們太好說話,我們不像其他大戶人家做事的一樣肆意呼喝打罵你們,你們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這話說到了點子上。
孫裏正的臉色當時就變了,剛才還撒潑鬧事的婦人也感覺到了氣氛的變化。
張管事的眼神有些嚇人,“你們算個什麽東西?竟敢妄想爬到我們頭上撒野!鬧事前你們有沒有打聽過我們主子的為人?古先生,你來告訴他們。”
古元寶聽了,上前一步,“我們主子仁善,從不欺壓鄉民,可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欺上門來的人,無論他權勢滔天,還是如你們這般的莊戶人。我們主子可以和顏悅色地坐下來與窮困的鄉人說笑談莊稼,也可以將那些欺上門來的打壓的永遠翻不了身。我們主子不允許我們欺壓鄉人,更不允許有人欺壓到我們頭上。”
張管事覺得滿意,衝著古元寶點了一下頭,衝著孫裏正說道,“既然你們如此不可理喻,那好,偷去的衣裳要還,偷去的饃饃也要還,踩壞了十三棵菜苗賠十三兩銀子。耽誤了我們這半天的活計,同樣要給些相應的補償。”
婦人們倒吸一口涼氣,七嘴八舌地又嚷嚷了起來。
張管事當沒聽見,隻衝著孫裏正說話,“孫裏正,你想管這事,那就讓他們老實地賠償,我們就不動手了。若你不想管,我們要麽自己動手找他們要,要麽就是請官差幫忙要,你躲遠些便是。”
孫裏正這才意識到事情嚴重了,“等等,等等,張管事,你消消氣,消消氣,有事好商量。”
這時候,有個婦人喊,“爹,你幹嘛怕他們?有五奶奶家富貴的大伯和當官的三叔在,哪個敢欺負我們?”
孫裏正的臉色青白交錯,很是難看,“二丫,滾回家去,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那婦人手裏扯了個孩子,“爹,他們冤枉的可是您的孫子。大牛可是出了名的老實,哪會偷人東西!”這個婦人不是別人,正是孫裏正的五兒媳。
孫裏正氣紅了臉,幾步過去衝著五兒媳婦大吼一聲,“再不滾回家去,明日就給你休書。”
婦人這回可害怕了,扯了兒子孫大牛急慌慌要走。
“站住,不賠菜苗,哪個也別想走。”小娟大聲說著走了過來,“張管事,小姐說了,偷東西的孩子一個不放過,全部抓了。已經派人去請官差了。官差一到,偷東西的孩子與踩壞菜苗的婦人一道交給官差帶走。”
此話一出,婦人們嚇的各個扯了自家孩子要逃。
小娟見了,“在等什麽?還不上去抓人。”
張管事聞言一揮手,“追,一個不落,全抓回來。”當身後的數十個勞力衝出去的時候他又補了一句,“哪個敢反抗,隻管動手。”當前可不比先前。當前主子下了令,就算對方是婦人和孩子,他們也得從命把人給抓了。
在一陣哭爹喊娘的嘈雜聲中,鬧事的婦人與參與偷東西的七個孩子全被抓住。中間有婦人張牙舞爪的要抓撓勞力,而得了令的勞力哪還會顧及什麽直接把她們推倒在地。
孫裏正有心阻止,可也無可奈何。他心急火燎地從旁說好話也沒用,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婦人孩子被抓。他看到不遠處停的馬車,於是準備過去求請,可步子沒邁出幾步去就被人給攔下了。
這時候,自孫家村的方向有三五個男人跑過來,他們驚疑不定地問裏正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們是剛從地裏回來的,一回來就聽村人在議論他們的女人跑去荒地那邊鬧了,於是匆匆跑過來看情況。
小娟和張管事低語了幾句,轉身回到馬車上,“小姐,按您的吩咐交待下去了。”
“那就看戲吧!”青舒放下簾子,繼續閉目養神。她倒要看看,到底是哪個不長眼的在背後唆使這些無知村婦。
也就兩刻鍾的工夫,鬧事的村婦內部起哄吵架的時候把錢賽花給抖摟出來了。好嘛,居然是裏正的三兒媳攛掇了妯娌以及同村的婦人來鬧事兒的。這個事實讓孫裏正氣的半天講不出話來。
不止如此,村婦們分成兩派吵架的時候還提到一個人,那就是孫家村首富孫仁恩的一個侄媳婦孫黃氏。聽那意思,這些村婦起初聽說兒子偷東西的時候很生氣,或打或罵地正在教訓自己的兒子。然後錢賽花和孫黃氏兩人說了,保不齊是古府的人在冤枉她們的孩子,村裏的孩子平日裏老實著呢,哪有偷東西的。
錢賽花還說了,古府的人很可惡,上次無緣無故地打了她,她本想請了族叔孫老爺幫忙出氣的,可她公爹不讓,她這才作罷。她還說,若是古府敢冤枉她兒子偷東西,她早打上門去了,才不會在家打罵被冤枉的兒子。她還把古府如何窮酸,古府的小姐少爺如何如何不講理狠說了一通。
婦人們被攛掇後,氣憤之餘覺得錢賽花說的有理,再想到古府小姐少爺住在村中時無論穿著還是吃用方麵的確不像富足、有權勢的人家。這麽一來,她們的膽子便大了起來。其中一個婦人平日裏愛占小便宜,且是個潑婦,她說不能讓人白白冤枉了兒子,說要找古府要賠償,於是風風火火地當了帶頭人前來鬧事了。
已經知道是怎麽回事了,張管事話說的明白:誰攛掇了誰他不管,他給這些人兩個選擇。一,所有人交與官差發落。二,還了偷去的東西,賠了踩壞的菜苗,再賠了耽誤他們活計的兩吊工錢,她們的家人就可以接她們回家。
孫裏正好話說盡,想要將賠償減半。婦人們也知道害怕了,不停求饒。
張管事鬆口說可以免了耽誤他們活計的兩吊錢,其他的免談。而後他留了三十來人看守抓住的婦人孩子,並讓其餘人回菜地裏繼續做事。
鬧事的婦人家中的男人陸續地來,孫裏正叫了他們到旁邊去說話。這些男人聽清原委,或搓手、或捶地、或撓頭,個個是愁眉不展的模樣。
婦人們終於知道自己惹禍了,質問自家的小子是不是真的偷了人家的東西。大人都害怕了,何況是小小子。他們終於坦白,說是孫大福讓他們偷東西的。偷來的饃饃他們一人隻吃到一個,剩下的都讓孫大福拿去了。偷來的衣裳孫大福拿去跟賣貨郎換了零嘴兒,隻分給他們一人一個糖果。孫大福還警告過他們不能說出他的名字,否則會揍他們,所以他們先頭兒沒敢招出孫大福的名字。
婦人們當場哭罵起來,罵孫黃氏不是東西,罵孫大福是個禍害。她們罵孫黃氏,因為孫大福就是攛掇她們的孫黃氏的兒子。他們罵孫大福,因為孫大福竟然教她們的孩子學壞。
等午時過了,惹禍的婦人家的男人或送來銀子、或是簽字畫押打了欠條,垂頭喪氣地總算把自家妻兒與助陣的親戚贖了回去。回村後,婦人們是如何找孫黃氏算帳的不提,隻說孫裏正。
孫裏正扯了孫子孫大牛回去。誰求都沒用,他取了根成年男子手指那麽粗的樹枝,按住孫子一頓狠抽,並不時大喊,“讓你不學好,讓你偷東西”。
再說荒地這邊。事情已經解決了,張管事和元寶一起過去給青舒回話,並把到手的九兩的碎銀銅板和四兩銀子的欠條奉上。
青舒讓小娟收了銀子,欠條交給元寶保管,這才帶人打道回府。
轉眼又是新的一天。青舒親自帶人送來三板車的辣椒秧子,並在張管事帶人栽的時候查元寶做的賬本,哪裏做的不對她會一一指出來。
賬本的問題說完了,元寶提起一事。昨晚有人來偷栽下的菜苗。還好他們發現的及時,追出去二裏多地才把人抓住,並且人贓俱獲,抵賴不得。
青舒聽了蹙眉,“人在哪裏?”看來是“一棵菜苗值一兩銀子”的說法引來了別人的覬覦之心。
“那人叫孫得勝,綁了手腳正關在空屋子裏。天一亮,張管事親自押著他要去送官。孫裏正看見了,認出是他們村的人,死纏爛打地求張管事先別報官,說是孫得勝的家人願意拿銀子贖人。張管事知道小姐今日會過來,想著小姐或許有其他想法,於是假意給孫裏正麵子,答應暫時不報官,把人押了回來。”
“這個孫得勝是不是有什麽背景?”青舒猜測,如果沒有什麽理由,張管事不會等她拿主意,早把人送官了。
“打聽清楚了。孫得勝爹娘早亡,自小跟著祖父祖母,日子過的貧苦。孫家村的首富孫仁恩家跟他們有點親戚關係。幾年來孫仁恩不時周濟他們,半年前還收了他當長工。”
意思是說,這孫得勝是孫仁恩的人。青舒便問,“孫仁恩派他來偷菜苗的?”
元寶搖頭,“奇怪的是,村人都說這孫得勝老實厚道,隻會埋頭幹活,根本不是那種偷雞摸狗的人。還有孫仁恩,村人都誇他仁意,誇他品性好,說他絕對不會派人偷東西。就連老李頭兒都說孫仁恩不是那種人。老李頭兒還說,他會留意村中動向,若有什麽消息傳出一定告訴我們知道。”
“孫裏正說沒說誰會贖孫得勝回去?”
“這倒沒有。”
說話的時候,張管事派人來傳話。孫裏正帶了二兩銀子來贖人了,問青舒放不放人。
拔了她兩棵菜苗,還她二兩銀子,這賬算的不錯。“告訴他,二兩銀子是賠償菜苗的,想要贖人回去,再加二兩。”
不多時,張管事讓李鐵送來四兩銀子。
青舒心裏犯了嘀咕,看來這事不簡單,指不定是什麽人早早就惦記上她的紅果了。紅果去年賣了大價錢,有心人留意打聽就能知道紅果出自她的府上。
也不用她特意吩咐,在她離開荒地前張管事主動報告,說是自今日起,他要安排人輪流守著菜地。
青舒表示支持,“讓大家手邊放上棍子。”這個時代的律法與現代不同,賊人來犯,主人家將其打傷打殘都占著理字,打也是白打。不止如此,青舒還把身邊的一名鷹衛留下,帶走了其他人。
傍晚十分,青舒剛進府門,古管家急急地稟報,說是午後未時來了兩個身份可疑的男子把淨塵師傅給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