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煙雲 No.3發賣

青舒目光一閃,斂了怒氣,淡淡地問:“夫人怎麽說?”她想,這事可大可小,不好接手,更不好處理。自古將軍死後,古葉氏並不親近女兒,整日躲在文瀾院中,一年之中母女見麵的次數絕對不超過五次。因此,前主也不了解古葉氏的為人,前主曾經的慕儒之情在母親這樣冷淡的處理下,最後轉化為一種怨恨。現在,這樣的一對母女身邊的兩丫鬟打架了,古葉氏的反應,她很好奇。

蘇媽媽小心回話,“夫人吩咐老奴,將小姐院中的粗使丫頭小娟與負責正廳灑掃的丁家妹調到夫人院中伺候。至於小魚姑娘與小鎖姑娘要如何處置,夫人叫小姐定奪。”

青舒知道古葉氏一向不理府中事物,整日躲在主院中發黴。可是,古葉氏居然連自己貼身丫鬟的生死都不顧,這可真是個能寒人心的主兒。

要知道,這要是換作原來的古青舒,一定會讓小魚自生自滅,要是心情一個不好,說不準還要讓小魚傷上加傷,且不會責罰小鎖一分一毫。古葉氏明知道這點,卻將受傷昏迷的小魚交到了她手上,一點也不顧念小魚近身伺候五年的情分,真夠無情的。

青舒一下打消了慢慢親近古葉氏的想法,稍一思索,便有了章法,“請個郎中為小魚看傷。再有,吩咐下去,派人出去抓小鎖回來。”

蘇媽媽一臉吃驚地抬頭,“小,小姐……”

青舒沉了臉,“還不快去?郎中請的遲了,真要鬧出人命該如何善了!”府中奴仆近兩年遣散不少,伺候主子的婢女隻剩那麽幾個,還鬧出這種事來,她隻想歎氣。

蘇媽媽一驚,轉身就走。突然想起一事,又轉回來,“小姐,為小魚姑娘診治的銀錢……”

“到賬房領,從我這個月的月錢裏出。”她的人犯錯,當然得她這個做主子的擔著。

蘇媽媽強壓下震驚的神色,口稱是,低著頭匆匆離去。

一個時辰後,除了古葉氏與臨時調過去伺候古葉氏的小娟外,古府所有人都被招集到了正廳前的空地上。

正廳門口台子上並排擺了兩張椅子,右邊的椅子上坐的是青舒,左邊的椅子上坐的是個五六歲模樣的一臉不安的男孩子。

而台下最靠前的位置,一左一右地分立著兩個人,分別是管家古強和他的媳婦蘇媽媽。

古強個子中等,四十左右歲的樣子,黑發中摻雜了幾根白頭發,留著胡子,紅臉,鷹鉤鼻,大嘴巴,目光如炬地穩穩站在左側,並沒有見到主子的謙卑恭謹之色。

而蘇媽媽,卻與古強相反,一臉恭謹地立在右側。

在他們夫妻身後不遠的平地上跪著兩個人。一個是頭上纏著白布、麵色蒼白的小魚;一個是被反綁了雙手、並堵住嘴巴的小鎖。

在她們身後兩米左右的距離,府中的男女奴仆左右站成兩列。

右邊一列是女人孩子。

寡婦許三娘,帶著五歲半的女兒,是負責廚房工作的廚娘;寡婦許五娘,抱著未滿兩周歲的稚兒,是負責漿洗、縫補的婦人;丁家妹,漂亮的十三歲小姑娘,負責府上正廳等處的灑掃工作及雜活兒,中午已被調到了夫人房裏。

左邊一列是男子。

缺了條胳膊的蔡鐵牛,二十來歲的年紀,是守門的家丁;跛腳的李大郎,三十來歲年紀,是負責喂馬、趕車的車夫;左手不靈便的韋鐵錘,十六歲,是前院打雜的家丁;左臉上的刀疤從眉角延伸到下巴的丁家寶,二十歲,主要負責府內的采買事物;古元寶,瘦弱的十一歲的小少年,古管家與蘇媽媽的次子,是專門伺候古府小少爺的小廝。

青舒放下手中的名冊,目光從眾人身上掃過,真想撫額歎息,這個古府,在皇族、名門世族聚集的天子腳下,真可謂是怪胎中的怪胎,異類得讓人無語。這府上奴仆不是缺胳膊、跛腳或毀了容的男子;就是帶著孩子的寡婦。唯一算得正常的幾個,便是小魚、小鎖、小娟及丁家妹這四個丫鬟和古元寶這個小廝了。

暗中感歎完畢,青舒示意蘇媽媽將堵住小鎖嘴巴的巾帕拿掉,然後淡然地問跪在下邊的人,“說吧,是誰先動的手?因為什麽原因起了衝突。”雖然從蘇媽媽口中知道了事情的經過,還有許三娘作證,但她還想問一遍,想給小鎖最後一次機會。

不等小魚說話,一直垂著腦袋的小鎖立刻來了精神,先聲奪人,“小姐,小姐,都是小魚這個賤丫頭,她在背後說小姐壞話,被奴婢聽到了,奴婢才出手教訓了她。小姐,這個賤丫頭留不得。”

小魚麵色蒼白地掉下淚來,“不,不,小姐,奴婢沒有說小姐壞話,奴婢是得了蘇媽媽的吩咐要給小姐送飯的。小鎖她,她打翻了奴婢手裏的飯食,唔唔……還,還打了奴婢,把奴婢推倒,唔唔……小姐,不要趕奴婢走,求你了小姐,不要趕奴婢。”說著,居然不顧頭上的傷,對著青舒連連磕頭,頭上纏的白布很快染上紅暈。

小鎖見此,一臉得色地哼了一聲。

看到小魚纏頭的白布上滲出血色來,青舒一怒,厲聲道:“蘇媽媽,把小魚拖下去關進柴房。”

蘇媽媽臉上閃過失望之色,一招手,便和許三娘一左一右地強架了仍然在求饒的小魚往柴房去了。蘇媽媽以為小姐變好了,準備責罰小鎖,沒想到卻是如此,她的心裏再次升起無力感。

古強安靜地站在原地,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

小鎖更是得意,站了起來。

青舒看都不看她,垂下眼,“管家。”

古強眼皮都不曾抬一下,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小姐有何吩咐?”

青舒麵無表情地說道:“小鎖身為丫鬟,在主子落水時不上前施救,反而棄了主子隻身逃走,死有餘辜。本小姐念及舊情,不忍打殺她,決定放她一馬。她不知感恩,反倒橫行霸道地打傷府內丫頭,鬧得府內雞犬不寧,這樣的丫鬟,留不得。今日便將小鎖交給管家發賣出去,至於賣身契,過會兒讓蘇媽媽去我院中拿。”

古強垂在身側的左手小指不由自主的一動,“是,小姐。”

“不要,小姐,不要啊小姐……”小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下傻了,等她反應過來,這才知道害怕,聲嘶力竭地叫喚起來。“小姐,小姐,不能賣了奴婢,奴婢和希公子身邊的姐姐說得上話,奴婢對小姐忠心耿耿,奴婢……”

青舒皺眉,剛要命令她閉嘴。

卻見得了古強示意的許五娘早將懷裏的孩子遞給了身邊的丁家妹,幾步上前手腳俐落地從雙手被綁的小鎖身上摸出一條手帕,一下堵了不停嚎叫的小鎖的嘴巴。

看這情形,青舒挑眉,對掙紮不休的小鎖輕聲曼語地道:“小鎖,出了古府,你這侍寵而驕、汙蔑主子的性子可得改改。不是所有的主子都如我這般好說話,可以容忍下人爬到自己頭上的。”說罷,一揮手,“都散了吧!”

古強應了一聲是,轉過身一揮手,大家各自散去。這時許五娘已經接了稚兒抱在懷中,而丁家妹與丁家寶兄妹兩個一左一右地架著掙紮不休的小鎖,跟在管家身後離去。

見事情解決了,青舒起身,看了眼左邊椅子上低頭捏著衣角的瘦弱男孩子,離去的步子頓了頓,“青陽,要不要到姐姐院中坐坐?”

古府唯一的小少爺古青陽,聞言立刻抬起頭來,盯著古青舒的目光有懷疑、有驚喜、還有渴望。或許太過激動,略顯蒼白的小臉浮上紅暈,說話也結巴起來,“真,是真的嗎?姐,姐姐。”

他是個瘦瘦弱弱的男孩子。小小的、瘦瘦的臉上眼睛又大又圓,看人總是怯怯的,聲音也細細小小的,很容易讓見者生出幾分憐愛之情來。

古青舒的目光一柔,微笑著慢慢伸了一隻手出來,攤開掌心,遞向眼中透著渴望的男孩子,“姐姐想和青陽說說話,青陽要不要去?”

古青陽的眼睛瞬間變得亮晶晶的,他一下從高高的椅子上跳下來,想把自己的小手送進姐姐的手心裏,突然又縮了回來,羞怯地一笑,把自己的手往青色衣袍上擦了擦,這才放心地把小手放進了古青舒白皙的手掌心裏。

古青舒淺笑,收攏掌心,將弟弟的手握住,“走吧!”

古青陽重重地點頭,“嗯。”他消瘦而略顯蒼白的小臉上染上喜色,黑白分明、純真無偽的眼睛亮晶晶的能閃花人的眼睛。

蘇媽媽回來複命,正好看到姐弟倆個手牽著手走遠的背影,驚得差點撞到廊柱上。

古青陽的小廝元寶正不知道該不該跟上去,見到蘇媽媽出現,立刻見到救星一樣地上前請示,“娘,少爺被小姐帶去玩兒了,我要不要跟?”

蘇媽媽被驚醒,一拍額頭,哎呦一聲,拿手指戳元寶的額頭,“你個傻小子,還不跟上去伺候,傻站在這裏當木頭樁子不成?小少爺在小姐院中有什麽不妥,趕緊將小少爺護著請出來,記住了。”

元寶被親娘戳的額頭痛,縮了縮脖子,拔腿往小姐院子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