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372問明濟

昏暗的書房中,喬翰摸黑鼓搗了一下什麽,然後移開去不知道又動了什麽東西一下。房中的書架發出輕響,移開。大家的眼睛已經適應了周遭的昏暗,再加上夜視能力都不錯,因而都看到了黑幽幽的一人來高的洞口出現。

喬翰走過去,率先走入洞口,默數著腳下的台階數向下走。當數到十三的時候,腳下成了平地,台階已走完。他往左手邊的牆上隨手一摸,手裏多了一樣東西。他一劃,亮光起,原來是打著了打火鐮。他用打火鐮點亮懸在壁上的油燈,反身踩著台階走出洞口。他立在洞口左側,作了個請的動作,並以極低的聲音說道,“每走一百五十步,便有一盞油燈,帶好打火鐮。”

洪威接過喬翰手中的打火鐮,走第一個,身影立刻消失在洞口。周伯彥跟上,走中間。再之後是顧石頭,由他斷後。

這三人的身影消失在洞口的那一刻,喬翰觸動機關,書架歸位。他走至門口,示意把守在外邊的四名錦衣護衛可以回去了。

四名錦衣護衛不聲不響地原路返回,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繼續護衛著院子。喬翰反身進書房,關門上閂,獨自坐在黑暗中。

狹窄的秘道之中,打頭陣的洪威每走一百五十步左右便打著打火鐮,點亮牆上的油燈。周伯彥背著手,微低了頭跟在後邊。斷後的顧石頭豎起耳朵聽著秘道中的響動,手按在腰間配掛的大刀刀柄之上。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左右,三個人自位於郢城外的一口井中先後爬了出來。

此處不是村子,離城牆不算遠,附近隻有散住的四五戶人家。他們每日的飲用水都來自這口井,卻不知這口井下另有乾坤,是個秘道口。

洪威收好繩索,三個人的身影很快自井邊消失。走了三裏多地,等在路邊的六個黑影無聲地單膝跪地,迎接他們。

周伯彥伸手,作了個起的動作,聲音低沉地說道,“帶路。”

很快的,有人過去,自路邊的樹林中牽出六匹馬來。周伯彥、顧石頭和洪威各騎了一匹馬。那六人默契地分配好了,兩人騎乘一匹馬。一行人疾馳離去,半個多時辰後出現在了一處隱在山林中的破舊的廟宇之內。

不必他們上前叩門,吱嘎吱嘎幾聲響,已有腐朽之狀的木門由內打開。

周伯彥翻身下馬,把韁繩丟給身後的人,抬步進門。

看不清樣貌的青年一邊引路,一邊恭敬地低聲稟報,“這裏很安全,請公子放心。客人白天到的,很有禮,也不多話。我們待客也很周到,客人沒有任何不滿。”

周伯彥語氣低緩地問道,“客人此刻可醒著?”

青年想答客人在睡覺,不過立刻反應過來了,“屬下這就請客人起床梳洗。”公子這是要立刻問話。客人此刻無論睡與不睡,都得立刻、馬上接受公子的問話。客人衣衫不整當然不行,因而他才說讓客人起床梳洗。他說這話的時候,跟在他身後的人退下去準備了。他滿意手下有眼力見兒,自己把周伯彥請到一個房間,親自沏茶倒水的,恭敬無比。

桌上的油燈亮著,屋子不是很大,裏麵簡陋的擺設一覽無餘,沒什麽可看的。

周伯彥神情莫測地坐在那裏,一聲不發。

青年感覺無形的壓力撲麵而來。他心中忐忑,卻不敢將自己的忐忑顯露出來,力持鎮定地垂手立在一旁。他心下著急,怎麽還不來消息?他暗罵屬下是飯桶,動作如此之慢,讓公子等太久不是找死嗎?

這時,有人自門外稟報,“回大人,客人準備好了。”

青年明顯鬆了口氣,看向周伯彥。

周伯彥站了起來,神情莫測地說道,“冷強,帶路。”

青年的名字便是冷強。他忙應“是”,在前帶路,從這間屋子到了另外一間屋子。

進了這間門,周伯彥掃視一周。屋子也不大,同樣擺設簡陋。不過,靠牆站著四個麵色冷凝的樵夫打扮的青年。他們當然不是真的樵夫,都是手裏有兩下的人物。

冷強作了個打開的手勢。

四個樵夫打扮的青年中的其中二人上前。一人將床搬起挪開。另一人彎腰並穩住下盤,將移開床後露出來的方形石板抓住,悶哼一聲,搬開了石板。這時又有一人上前,拉住露出來的木板上的鐵環,輕鬆拉起木板,將木板靠放到牆上。

冷強對周伯彥說道,“客人就在下邊,公子請。”

周伯彥走上前,低頭看去。下邊因為點著油燈,光線不錯,能夠看到有下去的梯子,還能看到簡陋的桌椅及椅子上所坐之人膝蓋以下。他的臉上看不出喜怒,語氣也很平淡,“除了客人,可還有其他人在下邊?”

冷強答沒有其他人。

周伯彥頷首,回頭看了顧石頭和洪威一眼,“你們守著門口,其他人出去。”說罷,脫下身上的大氅隨手丟給顧石頭,轉過臉,順著梯子下去了。等雙腳落地,他抬頭看到欲言又止模樣的顧石頭,說道,“木板門合上。”

顧石頭不敢有意見,看向洪威。洪威二話不說,把木板門合上。公子有令,他們自是不敢再停留。冷強的人全部退了出去。洪威和顧石頭帶著六名錦衣護衛也退了出去,不過他們守住了門窗的位置,還有一人爬上了屋頂,不允許任何人靠近。

周伯彥背著手,盯著坐在椅子上的人,“明濟道長,別來無恙!”

沒錯,椅子上坐的不是別人,正是明濟道長,太後口中的國師。他身穿道袍,手持拂塵,頭發花白不說又滿臉的褶子。他耷拉著眼皮子,聽到周伯彥出聲,勉強睜開眼,嗬嗬一笑,“可是彥公子?”聲音透著蒼老。

此刻若是洛三和杜仲夏在場,一定會驚訝無比。因為這老道不是別人,正是青舒一行人回康溪鎮時跟了他們一路、被青舒罵為玩兒尾行的變態老道的那位道長。

周伯彥頷首,“不才正是周伯彥。”說話的工夫,他掃了眼明濟道長身後的簡陋木板床一眼。**有被褥,有一個包袱,再無其他。

明濟道長笑嗬嗬地打量周伯彥十幾秒鍾之久,說道,“貧道與彥公子第一次相見,何來別來無恙之說?難道公子以前見過貧道?也是,貧道上了歲數,記性差了,說不定見過也忘了,嗬嗬……”

周伯彥無意和明濟繞彎子,但明濟不會那麽合作,繞彎子是肯定的。無論如何,先禮後兵是必要的。而且他必須想辦法盡量不給明濟繞彎子的機會。“道長可知本公子為何請您來此作客?”

明濟隻是嗬嗬笑,眼皮子耷拉了下來。心道:明明是綁來的,卻說是請來作客的。不過,能怨誰?若他不對古青舒的身份好奇,也不會被綁。說白了,他這是自動送上門來的,彥公子豈能錯過大好良機!

周伯彥的神情淡漠,但眼中透著冷意,“聽聞道長很會批命,一批一個準。本公子慕名而來,煩請道長出手,為本公子批上一命。”

明濟道長沒有一點反應。

“據聞,道長曾為長公主批過命,曾為未封後前的鍾小姐批過命,曾為大安忠烈封為忠武將軍的古將軍批過命,曾為滿門抄斬的楚相府上的大公子批過命……”周伯彥不緊不慢地說著,一下列了十幾個人出來。

明濟道長神態上沒有任何變化,但握著拂塵的手指僵了一下。也隻是一下,若不仔細注意,別人根本發現不了。

周伯彥注意到了,不緊不慢地說著,“道長本事通天,這批命一批一個準。我娘……”他頓了頓,生硬地改口,“長公主,就如道長所言,果然是富貴卻不長命。鍾家小姐,果然如道長所言封了後,成為大安最尊貴的女人。忠武將軍古將軍果然如道長所言,英年早逝,戰死邊關。還有楚相……”

明濟道長的呼吸變重,整個人喘了起來,“別說了,不要說了。”

周伯彥雖然被打斷了一下,但沒有停下來的打算,繼續說道,“還有楚相府中的大公子,道長為他批命:克爹娘、克妻克子,克身邊所有人。果然,楚大公子克的楚氏一族落得滿門抄斬的下場,真正是克盡了身邊所有人。”

吧嗒一聲,明濟手中的拂塵落地,滾了幾下停了下來。他睜開眼,手抖,嘴唇也抖。他的情緒反應很大,似是想說什麽,卻又說不出來的模樣。

周伯彥並不可憐他,隻當他在作戲,“據聞,道長不僅批命厲害,還有醫治怪病的通天本事。我娘在十一二歲年紀的時候,得了一場怪病,整日昏迷不醒。太醫也好,民間名醫也罷,對此怪病均是束手無策。拖了一個來月,眼看我娘快不行了,當時身為皇貴妃的太後娘娘從陽明觀請來了道長。道長本領通天,隻用三張符紙、三碗香灰水,三天就讓昏迷一個多月的我娘醒了過來。”

明濟道長抖著手,伸向周伯彥,眼中透著祈求之意。

周伯彥對此視而不見,“不僅如此,道長還有卜算國家禍福的本事,得國師尊號。國師,國師,古往今來天下能有幾人得國師的尊號?道長果然不是凡夫俗子,乃是天人下凡!”他這話裏滿滿的都是藏不住的諷刺之意。明濟道長算什麽國師?國師是由天子封的,而明濟的這個國師卻是太後一個人認可的。若真要追究起來,太後都得獲罪,明濟直接砍頭。

明濟道長撫著胸口,“公子誤會了。貧道沒有通天的本事,貧道怎敢汙了國師這一尊號?咳咳咳……”他咳嗽了一會兒,滿麵通紅地說道,“當年長公主能夠痊愈,不是貧道的本事,是天意,是蒼天保佑長公主。”

周伯彥淡漠在盯著一臉痛苦狀的明濟道長,“聽聞,道長算出了神女,統一大安王朝的神女。不知此項傳聞是真是假?”

明濟身上再無世外高人的半分氣質,急急澄清,“絕無此事,絕無此事。”

周伯彥笑了,但眼中沒有一絲笑意。“道長,我不管你為何要助紂為虐,我也不管你害死了多少人,我隻問你兩件事。第一件,我娘病愈後,你到底給我娘批了什麽命?”就因為這個狗屁的批命,太後終究對自己的親生女兒下了手。雖然人不是死在太後手上的,但選擇跳崖絕對是被太後逼到了絕境。他懷疑,他娘即便沒有跳崖也活不了,因為太後不允許娘活下去。

突然之間,明濟道長手不抖了,人也不咳嗽了,整個人安靜了下來,耷拉下眼皮子。

周伯彥將他的這一變化看在眼裏,冷笑一聲,“第二件,誰讓你為忠武將軍古將軍批命的?”他查的很清楚,古將軍並沒有找明濟批過命。是明濟主動找上門給批的命,之後古將軍死在了邊關。他不得不懷疑,有人想要古將軍的命,又想讓古將軍的死歸到天命上,因而才作了這樣的準備。

世人信命,信佛、信道。明濟道長給古將軍批了個英年早逝出來,古將軍的死便成了明濟道長的批命應驗了,卻沒人懷疑到別處,往謀害上想。古將軍對他有救命之恩,也是爹的至交好友,又是他喜歡的女子的親爹。報仇與否暫且不提,他總要先弄清楚仇人是誰吧!若不查出計劃謀害古將軍的是誰,他如何保護喜歡的女子?

當年的棲霞關一戰,他們一家三口逃到那裏看似是巧合,古將軍出兵救援看似是巧合,古將軍的死看似也是個巧合。可巧合太多了,不由讓人多想。

以前他從未懷疑過古將軍的死。直到在京城時,青舒在景陽公主府遇上了麻煩,然後無意中聽到了紫衣和平伯侯的對話。平伯侯死前斷續地說了忠武將軍的女兒會報殺父之仇,但具體的是怎樣一個殺父之仇卻是不得而知。

青舒很害怕,將聽來的這些告訴他時,他麵上不顯,但心中起了波瀾。他雖然拿話安撫住了青舒,但懷疑的種子卻是種下了。因此,他開始不動聲色地查起了古將軍生前的事。工夫不負有心人,他的手下查到了明濟道長曾替古將軍批命之事來。

古將軍此人不信命,絕對不會找人批命,即便是聲名在外的明濟道長,他也不會找。

明濟道長無緣無故地追著不信命的人給批命,如此蹊蹺之事,怎能不引起周伯彥的注意!

不僅如此,周伯彥在與古管家的交談中,意外獲得了一些訊息。古管家或許說者無心,但周伯彥聽者有心。在棲霞關事件爆發前的一年時間裏,古將軍做了一係列的安排。這些安排若仔細琢磨的話,就像是古將軍在不動聲色地、為以防萬一在安排後事一樣。

古將軍的想法是好的。讓妻兒衣食無憂;解散追隨自己的親信及原虎狼衛兄弟保全他們的性命。隻是,有再好的安排也沒用。最終因碰上古葉氏這個廢物妻子和沒良心的兄長古雲福,再好的安排都泡了湯。說白了,古將軍是碰上了豬一樣的隊友。

周伯彥的兩個問題甩出去,明濟道長一點反應都不給。周伯彥冷笑一聲,“禮”若是不好使,那就別怪他用“兵”了。“道長,何必呢!總共你也沒幾年活頭兒了。安逸地過完剩下的日子多好,何必還要拖著將死之身在紅塵中苦苦掙紮?金錢、權勢、聲譽,對如今行將就木的你而言還有何用處?想想因你而死的那些人,想想你犯下的作孽,再想想你不合作本公子會采取的手段。”

明濟道長一動不動的。

“回答本公子的問題,本公子繞你一命,給你爭取些時間,給你逃命的機會。若敢不從,本公子不會殺你,會放你走。”周伯彥突然壓低了聲音,“因為,不用本公子髒了自己的手,太後娘娘第一個會殺了你。太後最狠背叛,疑心也最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