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61離京

車輪轆轆聲中,青舒一行人離了集賢巷,抄最近便的路線,直奔南城門。

富貴巷,步大將軍府邸,步老夫人的院落。

步語嫣正抱了三歲的秋兒逗弄,秋兒不依,喊著“小姑姑壞”,扭著身子要下地。步語嫣故意繃了一張臉,作勢要將秋兒扔出去,惹得秋兒喊著曾祖母救命。

步老夫人看的樂嗬嗬的,“秋兒不怕,小姑姑不敢,你揪她耳朵。”

步夫人也幫腔,“對,揪她耳朵。”

秋兒聞言,果然要揪步語嫣耳朵,惹得步語嫣哇哇大叫著將秋兒放到地上,噘了嘴,“祖母,您偏心,您不疼嫣丫頭了。娘也是,哼。”

這時候有婆子自外頭進來,一一向在坐的主子請安,然後站到了步老夫人身後。

步老夫人樂嗬嗬的,“今日外邊有沒有發生什麽有趣的事?”

那婆子猶豫了一下,立馬說沒有。

步老夫人卻道:“看你那樣就知道有事。說吧,就算你告訴老婆子有人站在府門前罵,老婆子都不會怪罪於你。”

那婆子訕訕地笑,“老夫人,看您說的,這京城哪個敢到大將軍府門前撒野。是,是那黎氏……”

步夫人眉一挑,“黎氏?”雖然休了黎海棠,但她氣還沒消,聽到黎字反應分外敏感。

那婆子也是意識到這一點,才及時的住了嘴。但,她馬上又想,這個消息,夫人聽了或許會心情好些,便決定還是講出來,“老奴剛去了廚房,見那送柴郎剛送柴進府,便上前敲打了幾句。卻聽那送柴郎講,今日京城有兩府人打起來了,他多繞了些路過來,這才耽擱了時間。”

“哪兩個府上打起來了?”步語嫣好奇地問道。

那婆子這下忐忑起來,一方是八小姐的好姐妹,一方是八小姐最最討厭的黎海棠,這可真是。但,老夫人、夫人和小姐都盯著自己,她又不敢講半道,於是硬著頭皮接上,“送柴郎講,福順齋的東家帶了好多人氣勢洶洶地去了古府,又叫罵又砸門的,很是嚇人。這個古府,不是別人,正是八小姐好姐妹古小姐的府上。”

步語嫣騰一下站起來,“姑奶奶這就去抽死她。”然後作勢要走。

步老夫人沉了臉,“坐下,你個沉不住氣的丫頭。話沒聽完,你急什麽急?”見步語嫣垂著腦袋坐下,又瞪了眼那婆子,“這斷斷續續的,不會揀重點三兩句說清楚嗎?”

那婆子忙告了罪,“黎海棠因被休之事,遷怒於古府,很是怨恨古小姐,帶人打上門去,闖進了古府。不過,黎府的人沒揀到便宜。官差趕到,將黎府眾人押走。當時,很多人都看見,從古府押出來的黎府眾人各各掛彩。送柴郎講,他沒有親眼見,但很多人都在說黎海棠破了相。”

步夫人冷哼一聲,沒說話。

步語嫣急問,“那舒姐姐呢?她有沒有傷到?她好不好?”

“這?老奴不知,請小姐恕罪。”

步語嫣又站了起來,“祖母,讓我出府吧,我要親眼看看舒姐姐是不是安好。”

步老夫人看向步夫人,見步夫人沒有反對的意思,“來人,傳老婆子的話,讓三少爺、六少爺、七少爺三人一起陪著八小姐出府。”陪伴是假,保護是真。他們步府,如今可是得罪了三皇子,三皇子這人雖然年少,卻是個陰狠之人,讓人不得不防。

步語嫣等不及下人慢騰騰的傳話,喊了一聲“我去找三哥”,就不見了人影。

古府一行人出了南城門,時間已近午時,太陽很曬人。

他們已經比約定的時間晚了小半個時辰,自然不敢停留,徒步的挑著膽子、背著背簍一路急行,緊跟在車馬後頭。

馬車裏,青舒焦急,卻也知道遇到那樣的事,耽擱時間也是沒辦法的事。她為了不讓自己的浮躁影響到他人,便想了個招,轉移自己的注意力。那就是,數今日得的銀錢,順便將銅板一吊一吊地串起來。

對數銀錢這種差事,小娟表現得比青舒還要熱情。隻見她攤開包袱,打開匣子,見到銀錠或碎銀就扒拉到青舒跟前,自己占據銅板,數得不亦樂乎,然後也不會忘了一百個銅板要用麻繩串起來的事情。

小娟數數很慢,當青舒歸攏完銀兩時,小娟才串出十幾吊錢來。

青舒也不插手,默默地欣賞她眼神亮而專注地一個一個數著銅板的樣子。時間在不知不覺間流逝,散亂的銅板越來越少,串好放到一邊的越來越多。

噠噠噠的疾馳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迎麵而來的騎士像一陣風一樣同古府一行人錯身而過。須臾,馬上的騎士折返而回,看樣貌很是年輕。他放慢馬速,跟在青舒的馬車旁,同張屠夫搭話,“這位兄台,敢問這車裏坐的可是古府家眷?”

張屠夫連個眼神兒都吝嗇於給他,直視前方,麵無表情地回了兩字,“不是。”

年輕的騎士臉現失望,回頭看向京城的方向,入目所及的官道上,除了這隊人有馬車、人數多,其他的基本都是三三兩兩挑著膽子的老百姓。他掉過頭,試探性地繼續搭話,“兄台你別誤會,在下沒有惡意。前方十裏,古家小少爺同我家公子作伴,停下來歇息。古家小少爺很是擔心古小姐的安危,我家公子便吩咐在下騎馬過來看看,若是遇上,要在下快馬回去稟報一聲,好讓古家小少爺安心。”

張屠夫依然目視前方,“既然是你們公子交待的,你可要盡心辦。”

年輕的騎士一臉狐疑地看著張屠夫,“你沒騙我?”他跑出十裏地,隻遇到這一行人似乎是要舉府回鄉的。

張屠夫:……

年輕的騎士不自覺地嘀咕起來,“奇怪,正午出城的車馬本就少,如今入目所及處隻有你們這隊人有馬、有車、有隨從,怎麽可能不是?難道我要去城門口等人不成?”

馬車裏,靜靜地聽外邊動靜的青舒抿唇而笑。沒想到,看似凶神惡煞、又沉默寡言的張屠夫,居然愛耍老實人。

年輕的騎士一臉糾結地讓坐騎停下,看著青舒所坐的馬車越過他,看著滿載物品的馬車、牛車越過他,再看著挑擔子、背背簍的人越過他。突然,他啊地一聲,指著獨臂的蔡鐵牛,“你們就是古府的,可惡,居然敢騙我。前邊趕車的,你給我停下。”說著,催馬去追最前頭趕車的張屠夫,嘴裏還嚷嚷著,“可惡,隻注意著臉上帶疤的,倒是忽略了獨臂的。”顯然,在他出發前有人告訴了他這兩樣特征,讓他好認人。

張屠夫仍然保持著他的天字一號表情,就是沒有表情,理都不理在耳邊叫囂的年輕人。

年輕騎士又喊了句可惡,一臉懊惱地催馬越過他們,趕著去給前方等待的人送信兒。

張屠夫見他氣急敗壞地飛馳而去,咧嘴一笑,嘀咕了一句“傻小子”。

小娟貼近青舒的耳朵,聲音壓的低低的,“小姐,張大真壞。”張屠夫沒有正經的名字,大家有叫他張大的,也有叫他張屠夫的。

青舒不置可否的笑笑,“數完了,一共多少?”

小娟蓋上匣子,扳著指頭嘀嘀咕咕的,最後抬頭回道:“九十八吊錢,和,和八十六個銅板。”

青舒曲起手指敲她的頭一記,“不對,重數。”

小娟一臉懊惱地抓抓頭上的雙丫髻,“小姐,是奴婢串錯了,還是串好的數差了?”

青舒也不為難她,“串好的數差了,重來。”她心裏明白,小娟是聽外邊的動靜,分了心,才數錯的。

又數了兩遍,這兩遍的數相同,小娟這才敢報數,“一百吊錢,七吊錢,八十六個銅板。”經過青舒有意培訓,隻會數從一到十的小娟,現在能從一數到一百了,但一百以上她還是不會。因此,她習慣於數到一百,再另開頭從一數起來。一百零七吊錢,自然就被她分開說成了這樣。

一隊人前行十裏地,終於和一早城門開啟時便出城的人匯合。

古青陽早早地站在路邊等了,張屠夫剛靠邊停好馬車,古青陽便叫著姐姐跑上來。

青舒一邊踩著馬凳下來,一邊笑道:“慢點,別摔了。”

青舒腳一落地,青陽便撲上來抱住她的手臂,“姐姐,你好慢。”

青舒揉他的頭,“遇到討厭的人,耽誤了出發的時間。害小陽擔心,姐姐道歉。”

蘇媽媽上前來,“小姐,您可下到了。再不到,少爺都要掉頭回去接您了。”

聽了這話,青舒笑眯了眼,“夫人還好吧?”

蘇媽媽笑嗬嗬的,“夫人不時看看沿路風景,麵有喜色,很是精神。”

青舒笑笑,“那就好。”

坐在馬背上的周伯彥,停在不遠處,看著青舒姐弟臉上的笑容,收回視線,淡淡地下令,“出發。”

長長的、載滿貨物的二十幾輛馬車,隨著他一聲令下,車夫的吆喝聲起,馬車前行,繼續趕路。

聽聞動靜,青舒望了過去,麵帶疑色,“那是?”

青陽卻揮著小手喊,“彥哥哥,我們會趕上去的。”

馬背上的周伯彥回頭,揮了一下手,馬上轉過身去。

青舒的臉上一僵,“小陽,你剛才說什麽?什麽叫我們會趕上去?”

青陽一臉喜色地答:“姐姐,好巧,彥哥哥可以陪我們走一半的路哦。”

這個答案,轟得青舒一臉呆滯。

蔡鐵牛等人跟著青舒後出發,頂著正午的太陽行了二十來裏路,又餓又渴,需要休整。這些事,倒不用青舒操心,許三娘、許五娘、小魚及另兩個婦人一起,正給張屠夫他們發烙餅。馬車上有出發前裝滿水的水袋,誰渴誰可以取下來喝水。

吳榔頭和李大郎站在五六步開外,行了禮,吳榔頭說:“小姐,小的有東西交給小姐。”

青舒拉著青陽的手,“嗯。”

吳榔頭將捧在手裏的一個小匣子往前一遞,小娟上前接了。

李大郎跟著遞出一把鑰匙,小娟也接了。

吳榔頭說道:“大莊子的事情很順利,佃戶都見過了新管家,沒人鬧事。匣子裏是大莊子上近兩個月賣菜、賣新麥子得的銀錢,還有賬本。”

這下盤纏更充足了,青舒很是開心,“做的好。管家過兩日才能趕上來,管家到前,你多費些心,擔起責任來。”

吳榔頭應聲,和李大郎退下了。

大家休息過了,稍作調整,再次出發。

古葉氏帶著蘇媽媽和丁家妹乘坐一輛車,車夫是李大郎,不變。

青陽拉了青舒過去坐一輛,帶上小娟和小魚。車夫是張屠夫,他旁邊坐了古元寶。

許三娘帶著小丫、許五娘帶著麥子,轉去坐了青舒出城時乘坐的馬車。因為空間夠,還讓坐板車的老人、婦人及孩子六個人也坐了進去。擠是擠點,但總比曬太陽強。車夫是蔡鐵牛,他旁邊坐了吳小山。

這麽一來,板車上有了空位,吳榔頭便將徒步行走的壯丁們分成幾組,讓他們輪番坐到板車上,歇歇腳。

夕陽西下,他們到達了離京後的第一個縣城。縣城不大,但也很是富庶繁華。青陽說,他的彥哥哥答應幫他在這個縣城找一家既便宜、又幹淨的客棧。因此,進了縣城,他便探出小臉左右張望,尋找他的彥哥哥派出來的人。

青舒吃味起來,把他探出去的小腦袋揪回車簾後,“彥哥哥、彥哥哥的,你和他很熟嗎?客棧咱們自己會找,幹嘛麻煩人家?”

青陽一臉迷茫,“姐姐,不可以麻煩彥哥哥嗎?可是,可是彥哥哥說,小陽有事的時候,一定要找彥哥哥幫忙的。”

青舒愣了,“他……什麽時候跟你這麽說的?”這個周伯彥,怎麽回事?沒聽說周府和她爹有過什麽交情啊!

青陽咧嘴一笑,“陪小陽等姐姐的時候。彥哥哥說,小陽一定要聽姐姐的話,要等姐姐,千萬不能回去找姐姐,讓姐姐分心。還說,姐姐最疼小陽,姐姐一定會來找小陽,不會丟下小陽。”

有那樣清冷的眼,又常常給人疏離感的周伯彥會說這樣的話?太奇怪了,簡直無法想像。青舒如此想的時候,也沒忽略這段安慰之語中透出的信息,她輕輕握住弟弟的手,“小陽,那時候,你很怕姐姐丟下你,不來找你嗎?”原來,她的弟弟非常缺乏安全感。

青陽的小臉一紅,小小聲反駁,“才,才沒有。”

一旁的小魚笑了,“小姐,您不知道,一早出了城門,少爺就想掉頭回去找您,奴婢勸了幾句才放棄。到了莊子上,少爺又不停地催吳管事快點辦事,說誰不聽話就打,不能耽誤他到約定地點等小姐的大事。”

青陽不樂意,拿眼睛瞪小魚,“不許說,不許說。”

青舒噗哧一聲笑了。

小魚倒是聽話,不說了。

這時候吳管事吳榔頭跟在車外稟報起來,“小姐、少爺,彥公子派人來傳話,說有一家不錯的小客棧,幹淨、安全,整個包下來價格公道,正夠咱們一行人住下。若是同意,這就帶路。”

青陽一臉期待地看向青舒。

青舒曾問古強,周伯彥對古府而言是怎樣的存在。古強回答說,彥公子對古府而言無半點惡意。其他的,不肯多說一句。如今看著弟弟臉上的期待,既是無惡意,那便罷,“你看著安排吧!”這就是同意的意思。

青陽歡喜,吳榔頭自然要請彥公子派來的人帶路。

一行人,包下了彥公子推薦的小客棧住下。在客棧廚房準備他們一行人的吃食時,青陽坐不住,指揮小魚包了紅棗、瓜子和點心,顛兒顛兒地感謝周伯彥去了。

青舒這才知道,他們下榻的小客棧正前方,是這個縣城中最有檔次的客棧,彥公子帶著他的商隊正住在這裏。青舒忍不住磨牙。看看,這就是富人與窮人的區別。人家住的縣城裏最有檔次、最貴的客棧,還要吃最好、最貴的東西。而她古青舒,隻能帶著她的人,住進縣城最普通的客棧,吃著最普通的飯菜。人比人,果然氣死人。

用過飯食,直到熄燈躺下,青舒還在無限怨念中。

天光微亮,吳榔頭帶著男人們起床洗漱,客棧廚房的煙囪裏冒出青煙。他們要趕早趕路,正午太陽最烈的時候要停下休息,午後繼續趕路,天黑前找到下一個落腳地。

古時候的晚間沒什麽娛樂活動,人們自然是早早上床睡覺的,早起變得理所當然。因此,在現代一到周末便時不時懶床的青舒,也習慣了早起,不過,還是比下人起的晚。

吃過簡單早飯,一行人整理了行裝,再次出發。巧的是,彥公子的商隊也要出發,吳榔頭便讓出了前邊的位置給彥公子的商隊,他們一行人跟在了商隊後頭。

坐馬車遠行,其實是件很無聊的事情。但你要想,對徒步行走的人而言,能夠坐馬車的該是多麽的幸福。

無聊之極的青舒,開始帶著女人、孩子嗑瓜子。男人們大多是不嗑的,有一兩個是嗑的,但他們又擔心嗑了會口渴,影響行程,便也作罷。於是,走路的埋頭走路,坐馬車的女人們,再加坐在車夫旁邊無聊的緊的元寶和吳小山也加入了女人的行列,一路悠哉地嗑著瓜子。

太陽越升越高,就快到午時了,前頭的彥公子讓人傳話,大家下了官道,可以到達左邊的樹林裏歇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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