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75過節
八月十五,團圓節。這時代還沒有那麽多的講究,就是全家人聚在一起,吃些好的而已,月餅什麽的,還沒有出現。富貴人家,就是親戚朋友湊到一起吃喝玩樂的事,互相送禮,互相拜訪,晚上賞月。平常百姓、村中人家,該幹活兒還是幹活兒,隻是飯桌上難得地添一道或兩道肉菜的事。
對節日這個東西,現代人過的基本都沒什麽感覺了,青舒也是。小時候奶奶在世的時候,她最愛過節了。奶奶過世後,發生了很多事,父母又離異,漸漸的,她對所有的節日都興趣缺缺,連自己的生日都不記,更別說給自己過生日了。
原本對八月十五沒什麽感覺的青舒,看到小娟和小魚一臉期待的樣子,終於提起了一點興致,一早起來就吩咐負責采買的丁家寶,買二十斤肥肉、二十斤五花肉、十斤瘦肉,豬蹄、肉骨頭、豬肝、豬心、豬肺有多少弄多少,再買一個豬頭。總之吧,她以很俗氣的方式,就是改善夥食的方式,想讓全府人高興高興。
今日過節,買肉的人多,因此鎮子上的兩個肉鋪子今日殺的豬比往日多出一、二倍去。有意思的是,這兩個肉鋪子不占據鎮子的兩頭,而是聚到了一起,兩處肉攤子是對著的。平日裏,兩個攤子上的男人倒是沒什麽,但兩家的女人若是在場,便會不停地互相哼,互相瞪眼睛。
丁家寶在兩個肉鋪攤上走過,也看到了鎮子上算得上大戶的幾府下人也在買肉,一對比,今日整個康溪鎮估計他們古府是肉攤上的最大主顧了。他走到平日裏買肉的趙屠戶的攤子前,咳嗽一聲,大聲問:“若是來上二十斤肥肉、二十斤五花肉、十斤瘦肉,一個豬頭,給便宜多少?”
趙屠戶將砍肉的刀鏗一聲砍立在案板上,笑咧了大嘴,“大兄弟,你想怎麽便宜,隻管說。”
對麵攤子的錢屠戶的媳婦聽見了,吆喝道:“大兄弟,你買這邊的肉,豬頭搭給你,不算錢。若是有看上眼的零碎的東西,全給你,不算錢。”
趙屠戶不吱聲,可趙屠戶的媳婦不幹了,喊了一句,“姓錢的,沒你這樣辦事的。”馬上掉過頭對丁家寶笑臉相迎,“大兄弟,別理那女人,咱做買賣,就得行的正,得實在。隻搭給零碎東西那是沒誠意,這樣,你砍我們老趙家攤子上的肉,再搭你二斤肥肉。”
錢屠戶的媳婦還要喊,錢屠戶沒好氣地一瞪眼,她蔫兒了。
丁家寶自是不管那些,按青舒的交待買起肉來。二十斤肥肉,每斤二十文;二十斤五花肉,每斤十七文;十斤瘦肉,每斤十五文;攤子上的大骨頭全部秤上是四十三斤多些,湊整算四十斤,每斤五文。豬頭兩個,豬蹄十六個,豬肝、豬心、豬肺子四副,免費送。趙屠夫本想依著他媳婦答應的搭給丁家寶二斤肥肉,丁家寶沒要肥肉,換了豬頭。肥肉是最值錢的,也是最好賣的,丁家寶也願意少花銀錢,可也不想虧待人。
丁家寶數出一兩銀子另一吊錢遞給趙屠戶。趙屠戶的媳婦高高興興地將肉分類包好,放進一個框子裏,又將零碎東西裝進另一個框子裏。
丁家寶說了聲謝,拿了扁擔,將滿滿兩框子的東西挑起來就走。
錢屠戶的媳婦眼紅對麵的一下就賣出去那麽多肉,氣得躲鋪子裏去不肯出來。
丁家寶挑著擔子,一氣兒走回府,從後門進去,將肉送到了廚房。
許三娘扔了一條布巾子給他,“擦擦汗,歇口氣,幫我把肉分了。小姐等下要去莊子上,正好把肉帶過去。”
丁家寶胡亂擦了額頭上的汗,“怎麽分?”
許三娘看過買回來的肉,讓丁家寶估摸著切下來五斤左右的肥肉放到廚房,五花肉和瘦肉全部搬進廚房,豬蹄和豬心全留,豬頭留一個,豬骨頭留一半,豬肝留兩個,其他全給莊子上。
分配好了,許三娘招呼小丫生灶火,她這會兒就要切了一半的五花肉做成紅燒肉。等下小姐和生肉一起要帶到莊子上去。莊子上的調味料不全,負責做飯的兩個婦人也不會做紅燒肉。她在這邊做好,帶過去,午飯時放到屜上蒸一蒸,熱了就能吃。
廚房這邊在忙活,青舒也沒閑著。他們來到康溪鎮,已經收了四份兒的禮,相當於和四家人有了來往。在京城時,洛府和胡大將軍府上送的福順齋的點心匣子可不少,不好保存的蛋糕與點心,離京前全吃了,好保存的餅幹基本沒動,正好可以送禮。
京城來的點心,在這個小鎮子上當禮送人,那肯定很受歡迎。白縣輔的府上,白慶豐的白府,石記客棧東家的石家,青舒各準備了四匣子餅幹。馮牙人那邊,青舒準備了兩匣子餅幹。
要問青舒為什麽白縣輔那邊的禮不加厚,反而和白府、石家持平?理由很簡單,青舒這是在提醒白縣輔,你不照應我古府人,讓我古府人受欺之事,我還記著呢!想讓我厚待你,就得辦讓我厚待你的事兒。
隻送四匣子或兩匣子餅幹,放在京城是薄得不能再薄的禮,不,應該連禮字都沾不上。但放到康溪鎮,身價立馬就變了。再說,八月十五隻是個小節,大家都是互相表示點小意思的事,關鍵的時候,在春節。
古府的禮,管家剛帶出門去,還沒送到地方,別府的禮卻是到了。
白縣輔的夫人林氏,派管家送來一籃子蘋果、一籃子鴨梨、一籃子橘子、一籃子脆棗。
白慶豐的夫人,派管家送來一籃子蘋果、一籃子橘子、一籃子瓜子、一籃子今年的新花生。
石記客棧的東家夫人,派人送來一籃子橘子、一籃子榛子。
聽人說,這橘子和榛子,一個產自南邊,一個產自北邊,總之輝州沒有,每年由過路的行商帶過來一些,賣與當地富戶。因此,橘子便成了康溪鎮富戶之間送禮必備之物。而榛子,即便是行商也很少帶來,因此還沒辦法成為必備之物。
馮牙人那邊也有所表示,他的夫人手裏拎著一個籃子,帶了十歲的女兒來的。籃子裏裝的一半是橘子,一半是今年的新花生。一看就是費心準備的。在當地,這花生沒有水果貴,可也不便宜,連皮過秤一斤十二文,都快趕上白麵價格了。
除此之外,送一把青菜的,送幾個雞蛋的,送一包點心的……送什麽的都有,一群婦人站在府門前嘰嘰喳喳的。碰上這種借機來套近乎的,正式回禮是不可能,因此蘇媽媽作主,基本就是當場這個手裏塞一顆蘋果,那個手裏塞一顆梨給打發了。
青舒和青陽隻見了主要建立關係的三家的管家,還有馮牙人的夫人和女兒。那三個管家見了禮就告辭走了,馮牙人的夫人和青舒說了幾句場麵話,也帶著女兒告辭了,並沒有多呆。
府門前一堆婦人在紮堆,青舒一臉怕怕地不敢出去,等著許三娘的紅燒肉做好了,紮堆的婦人散了,她才敢出門。
等了兩刻多鍾,廚房那邊說紅燒肉已經裝好。
又過了片刻,蘇媽媽擦著汗進來,“小姐,人都打發了,可以出發了。”
青舒看蘇媽媽累夠嗆,無奈地道:“蘇媽媽,這以後再有這樣的事情,你就拿出大家管家娘子的氣派,該轟走的轟走,不該理的不理,千萬別再這麽好說話。這人啊,大多都是欺軟怕硬的,你的客氣與好脾氣,到了有些人眼裏,就成了好拿捏,好糊弄。世上知進退的人少,蹬鼻子上臉的人多,千萬別讓人看輕了,將咱們府門口給當成了菜市。”
明明是被說教了,蘇媽媽卻沒有一點被說教的自覺,反倒眉開眼笑的,“小姐越來越懂人情世故了,是好事,是好事。今兒這事,是老奴想的簡單。本想既是初來乍到,就要打好與當地人的關係,便和顏悅色了一些。沒想到,遇到幾個不開眼的婦人,粘乎上沒完沒了,竟想著得好處的事了。小姐放心,老奴這下長了記性了,定不會再給那些隻想占便宜的婦人粘乎的機會。”
既然蘇媽媽心裏有數,青舒也不再提這事,“蘇媽媽,豬蹄和豬頭可是交給你了。”這一次,鹵好的豬蹄她隻和青陽吃,再不用擔心被人搜刮了。
蘇媽媽滿口答應。
青舒帶上青陽出門,坐上馬車。手裏提半籃子水果的小娟看向不遠處,咦的一聲。
“怎麽了?”車內的青舒問。
小娟將籃子放進車裏,說道:“小姐,那邊站著一個老婦人,一手提了籃子,一手牽著個兩三歲的孩子,一會兒往前走幾步,一會兒又退後幾步,猶猶豫豫的,不時往咱們府這邊看。”
青舒聽了,沒說話。小娟便坐進馬車裏,告訴李大郎可以走了。
馬輪滾動著,小娟掀開車簾一角往外看著。
“看什麽呢?”青陽好奇地問。
小娟回頭,小小聲地道:“少爺,奴婢在看剛剛說的奇怪的老婦人。”
青陽好奇,湊過去看,回頭告訴青舒,“姐姐,奇怪的老婦人哭了,她抹著眼淚,拉著小孩子走了。”
青舒拍他,“坐好,等下顛了你屁股,可不許喊疼。”見他乖乖回來坐好,又說:“大概是遇到傷心事了,所以才哭。你不用那麽好奇,你傷心的時候也哭,不是嗎?”
青陽不好意思地低了頭,小聲嘀咕,“我才不哭。”
車輪轉動的軲轆軲轆聲中,他們的馬車走出去很遠。這時候,挑著擔子跟在車後頭的丁家寶突然說道:“小姐,那是寧四的娘。前日來府上為兒子求請的時候,她也站在剛剛的位置上,猶猶豫豫的不敢靠近府門。直到管家出府,她才上前,說了替兒子求請的話。”
青舒沒出聲,既沒怪他多嘴,也沒有讓他繼續說的意思。心裏卻在想,丁家寶這是在替寧四說情嗎?為什麽?
等到了莊子上,丁家寶將擔子直接挑去了廚院,順便傳達青舒的意思,紅燒肉中午熱了吃,其他的讓廚房分配到午飯和晚飯中。
丁家寶放下擔子,見青舒沒給他指活計,於是去了前頭,跟著吳榔頭他們搓高粱頭。
今日一早,地裏的高粱頭就掐完了。這會兒,蔡鐵牛帶著幾個人在地裏,三個人捆高粱秸稈兒,一個人將捆好的高粱秸稈兒裝上牛車。等裝滿了,蔡鐵牛趕了牛車回去,要卸到莊子前頭的空地上。等風吹日曬些日子,這些高粱秸稈兒就幹的差不多了,既可以當柴禾燒,還可以在來年的時候給結蔓的蔬菜瓜果搭架子。
他們這邊在忙活,青舒和青陽去了菜地裏。四十畝的菜地,白菜占去三十五畝,大蘿卜和白蘿卜占去四畝,大蔥一畝。這麽多的菜,要怎麽辦?白慶豐說了,隻有種麥子才能多賣幾個錢,可夏天收了麥子能接上茬兒的,隻有白菜、蘿卜。他再三思量,才舍了七十畝全種麥子的想法,改種了四十畝麥子,於是有了這麽些個菜。
白慶豐也說了,一個康溪鎮,周圍不下六個田莊,再加上百姓自己都會種些菜,因此白菜、蘿卜這些冬季的主打菜在本鎮的銷路並不好。往年,他都是在鎮子上賣掉一小部分,剩下的,要不賣給行商,要不拉到錦陽城,賣給錦陽城的大戶或酒樓。總之,就是零散買賣,賣一半扔一半,不虧本,也賺不了幾個錢。
青舒歎了口氣,蹲到地上,盯著長勢喜人的白菜蘿卜,真不知道該誇獎白慶豐菜種的好,還是該罵白慶豐隻顧上茬不顧下茬的作派。
青陽在蘿卜地裏這兒看看、那兒瞅瞅,突然揮著手叫青舒,“姐姐,快來,好大的蘿卜,快來姐姐。”
青舒答應一聲,邁進旁邊的蘿卜地裏,慢慢走了過去,見到了青陽所指的大蘿卜。青舒承認,這蘿卜長得的確很大,而且還是傻大傻大的。它的葉子還很綠,隻有幾片葉子泛著黃露出枯萎的跡象。蘿卜的三分之一露在土外邊,不用拔出來都知道它的個頭。
小娟瞄了瞄,“小姐,這大蘿卜,這個頭兒,少說也得五斤。”
青舒可看不出來它到底幾斤,“拔了,帶回去晚上燉蘿卜湯喝。”
小娟嘴裏嘀咕著,拿回去一定要先過秤之類的,便彎腰要拔。
青陽不幹了,“這是我的,是我發現的,我拔。”說著,擠開小娟,兩隻小手抓著蘿卜葉不肯放。
“少爺,讓奴婢來,別髒了少爺的衣服。”
“不要,我發現的,我自己拔。”青陽很堅持。
青舒一臉黑線,不就一顆蘿卜麽,拔它還用搶?“好了,好了,別搶了,你們愛拔,那就一人多拔幾顆,拿回府慢慢吃,不怕壞。”
“哎。”青陽歡快地答應,吭哧吭哧揪蘿卜葉子,可葉子斷了,蘿卜還埋在土裏。
“哎。”小娟歡快地答應,一拔就拔出來一顆大蘿卜來。
青陽急的跳腳,“姐姐,姐姐,它怎麽不出來?”抓了一根葉子拽,又斷了。“姐姐,它怎麽那麽壞,它欺負小陽。”
小娟抱著蘿卜笑不停,“哈哈……少爺,不,哈哈……不是那樣拔的,哈哈……”
青舒也想笑,可弟弟要哭了,她強忍住笑,一拍小娟的腦袋,“再笑,晚上不給飯吃。”
小娟的笑聲戛然而止。
青舒清了清嗓子,“不能抓了一根葉子或兩根葉子揪,要雙手一起抓好幾根葉子,然後使勁兒拔。”然後瞪了眼努力忍笑的小娟,“你再拔一個給少爺看。”
青陽一扭臉,“不要她教,要姐姐教。”
好吧,難得她家弟弟鬧別扭,她這當姐姐的自然要哄了。於是一指旁邊的一顆不大的蘿卜,“咱們拿這個試試。來,你雙手抓葉子,手裏盡量多抓幾根。”“對,就是這樣,來,拔試試。”
青陽一臉認真地試,蘿卜周圍的土鬆動了,但沒有出來。他抬頭看向青舒。
青舒鼓勵地笑,“對,就是這樣的。你再用力拔,比剛剛更用力,它就出來了。”
青陽點頭,臉上的神情比剛剛還認真,很努力地使勁兒拽,蘿卜周圍的土又鬆了,他再拽,終於,蘿卜離了泥土。他愣了一下,然後抱著蘿卜高興地跳起來,“姐姐,姐姐,小陽會拔蘿卜了。”
小娟又要笑,青舒不著痕跡地踩了小娟一腳,對青陽說,“我家小陽最厲害了,這麽快就學會了。”
青陽抱著懷裏的蘿卜在原地轉了好幾圈兒,很快又想起那個最大個頭兒的蘿卜,把手上不大的蘿卜往小娟手裏一塞,盯著自己的目標轉圈兒看。
小娟摸摸鼻子,再不敢笑。
午飯的點上兒,青舒他們終於趕回了鎮子上的古府。去時挑肉的丁家寶,回來時挑的大蘿卜。
進了府,青陽先是告訴管家他今天拔了好大一顆大蘿卜,之後見到蘇媽媽,又說了一遍。
吃飯的時候,青陽大口大口地吃,還比平時多吃了半碗飯。他說了,他要多多的吃飯,要長力氣,要快點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