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82憂傷步五

快天亮的時候,青舒作了個夢,夢到自己拿了一百零九顆珠子拿出去賣,一個滿身銀光、看不清模樣的男人遞出好多好多白花花的銀子。青舒正高興地要抱住銀子,男人身上的銀光散盡,露出周伯彥目光清冷的容顏來。青舒嚇了一跳,卻聽周伯彥說:“還我的寶貝珠子。”

這一驚非小,睡夢中的青舒霍地坐了起來。她迷糊片刻,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一摸額頭,居然嚇出汗了。青舒臭了一張臉,咕噥一句:我果然不能待見你。

因著早起時的這個夢,青舒昨晚的好心情消的幹幹淨淨的,一絲兒都不剩。她思前想後,拿了一顆珠子給古強看,並問古強認不認得此物。

古強打量半天,說似乎是南邊的海邊產的一種珠子,給小孩子玩兒的,北方並沒有這東西。他又說,個頭這麽大的,南邊也少見,還問青舒哪裏來的。

青舒很吃驚,珍珠啊,這可是珍珠,還是這麽大顆,同時也是天然的,並不是人工養成的。珍珠既可以做漂亮的首飾,還可以美容養顏,是寶貝呀。她告訴古強,這是周伯彥送給青陽玩的。古強聽了一點都不意外,因為周伯彥正是從南邊回來的。

青舒考慮良久,還是問了,“彥公子離開康溪鎮了嗎?”

“還要停留兩日,似乎在等人。”古強回道。

“這樣,你找個時間去找彥公子,看彥公子什麽時候方便,請他來府上吃頓便飯。理由嘛,就是感謝他送來南邊的特產。”當然了,請吃飯隻是幌子,打聽珍珠的事、談生意才是正經。

青舒上午剛交待下去,古強午時就來回話,說彥公子明日午時前會到。這事剛確定下來,程牙人上門來,說是鎮子上的一家雜貨鋪要賣掉,問古府有沒有興趣。

青舒聽了眼一亮,她正缺一個鋪子,於是立刻囑咐古強準備了馬車,跟著程牙人去看鋪子。

張記雜貨鋪,是康溪鎮數一數二的大鋪子之一,也是老字號,經營了五六十年,生意一直很好。隻是,一年多前老東家病倒了,看了許多大夫,一直治不好,隻能養著。老東家被病痛折磨著,無心也無力再盯著鋪子上的生意,膝下的兒孫們隻會埋頭讀書,一直就看不起商賈之事,自然是沒人肯接手打理雜貨鋪子的生意。他的兒孫們不願接,可兒孫們的媳婦們卻都爭著、搶著要將鋪子占為己有。

張老東家堅決不讓女人沾鋪子上的生意,拖著病體看顧鋪子上的生意。這期間,子孫中有人在外地犯了牢獄之災,張老東家花了不少銀兩才把人給弄出來。這一下,他的子孫們再也不小看商賈之事了,反倒各各惦記起了生意興隆的這間鋪子,明裏暗裏互相算計,隻為獨占鋪子。

張老東家便有些心灰意冷,決定賣掉鋪子,帶著夫人回鄉下養老。不過,這鋪子大,得賣五百兩銀子,而且他還有意將鋪子裏的貨物一並賣與買家,這樣一來,就不是五百兩銀子的事情了。鎮子上的人想買,得考慮手頭有沒有這麽一大筆銀子,也得考慮自己買到手後能不能做得起來買賣,不會賠本。

鎮子上的兩個牙人,還有平日交好的一些朋友,張老東家都拜托過了,隻希望早日將鋪子賣掉,遠離了令他心痛的不肖子孫們。

若沒有外地大戶過來,這鋪子的確不好賣。馮牙人是答應了,可沒怎麽用心跑。程牙人也心知不好賣,卻很勤快地四處走動,鎮子上的大戶他已經走了五家,這古府是他走的第六家,若不成,他準備到鄰鎮去打聽買家。

青舒看過鋪子,很是心動,前邊是鋪麵,後邊帶著院子可以住人,院中打了井,用水也方便。大小和她在京城時賣掉的米鋪差不多。而且鋪子並不老舊,是三年前翻蓋的,用了上好的青磚和木材,牆壁、門窗完好無損。隻要將裏麵的雜貨與貨架清出去,重新裝修一下,加桌椅,她的美食鋪就可以開張了。

看過一圈兒,青舒並沒有表態,帶著丫鬟出了雜貨鋪,坐上馬車回府。

程牙人目送馬車遠去,一轉頭,看到跟著送出來的掌櫃一臉失望的樣子,便笑了,“掌櫃的,回去告訴你們東家,這買賣怕是要成了。”見掌櫃一臉懷疑,他又說,“若是看不上,直接拒絕了。這不說話,不表態,就是可以談的意思。”

一回府,青舒便和古強商量起來,很快便說妥了。下邊的事情,由古強出麵談,五百兩銀子能壓下來就壓下來一些,至於鋪子裏的物什,他們一個不留,看到鋪子裏的東西全清幹淨了,他們才給銀子辦文書。

在古強忙著和張記討價還價的時候,周伯彥如約而至,到古府吃飯。同時,古府迎來了一位意外之客,有大安第一才子之稱的步五,步飛鵠。

一襲月牙色雲紋長袍,腳踩月牙色緞麵男鞋,墨黑的發用銀色發帶高高束起。棱角分明的五官,頎長的身體。他的長相與步六有五六分的相似度,他的身體略為削瘦,沒有步六的那股英武氣。他雖然擁有步家男人特有的劍眉星目,卻沒有步家男人作為武人的氣勢,有的隻是英俊儒雅的氣質。

雖然對步五這人早有耳聞,也聽過一次他的聲音,但這是第一次見到本人。英俊的男人,是個女人都要多看一眼,青舒也不例外。當然了,她看步五的時候,沒有小姑娘的羞澀與嬌怯,而是看的大大方方的,看的根本不錯眼,眼裏的好奇與欣賞是一點都不知道掩飾。

步五步飛鵠走到哪裏都有小姑娘對他行注目禮,這個他已經習慣了,但,這不代表他習慣青舒這樣的看人法。他低咳一聲,“嫣兒很是想念姑娘,得知在下要來輝州,便連夜寫了長信,托在下送到府上。”

這時候,青舒一臉惋惜地移開眼,“多謝步公子專程送信過來。”她覺得,步五的笑容很淡很淡,不僅是眼眸中的笑意淡,臉上的笑容也淡。淡得……該怎麽說呢,唔,淡得有些憂傷。對,是憂傷,明明在笑,卻讓人覺得很是憂傷的感覺。好可惜啊,這麽英俊又才華橫溢的男子,為什麽會這麽憂傷呢!步五淡笑著說:“姑娘不要客氣,你既是嫣兒認的姐姐,若是不棄,喊在下一聲五哥也無可厚非,全看姑娘的。”

呃,還可以這樣?青舒有點愣住,上輩子沒有哥哥,這輩子也沒有哥哥,從來沒有叫哥哥的經驗,有點不知所措啊。若是認了這個哥,她可是要一下多七個哥哥呢,七個,那是什麽概念?

坐在青舒旁邊的青陽忽閃著黑葡萄似的眼睛,看了眼步五,看了眼青舒,再看向一邊一直默不作聲地坐著的周伯彥,高興地說道:“姐姐,步姐姐的哥哥是姐姐的哥哥,那,小陽的彥哥哥也是姐姐的哥哥對不對?”

青舒的麵色一僵,輕敲青陽的頭,“要你亂講。”然後很自然地看向周伯彥的方向,卻見周伯彥正神色不明地盯著她,她一臉的不自在,別開臉,轉移話題,“小娟,去看看廚房準備的怎麽樣了?”若不是有求於周伯彥,她其實很想給周伯彥一個白眼來著。

青陽嘟著嘴,有些不高興。

步五淡笑著看向周伯彥,周伯彥淡然看了一眼步五,兩個人的視線碰到一處,眼裏透著同一個意思:你也有被嫌棄的時候。

請周伯彥的時候,青舒是原打算跟著青陽上桌吃飯的,再順便談珍珠的事情。步五的到來,卻是打亂了她的安排。她有些猶豫,借口出去,叫了古強過去小聲商量:“小陽還小,放他一人招待兩位公子吃飯,不妥,而且有些事,小陽也談不了。若是我和小陽一起出去招待,似乎也不妥。怎麽辦?咱們府上的情況就這樣,無論怎麽安排都不對。”

古強也知道這點,古葉氏拿不出手,青陽作為古府未來的支柱又太小,青舒又是年輕女子,家裏來了客人,陪同的人總是無法周全。像盧玄方、周茂等人,他們都是曾共過事的兄弟,對古府的情況一清二楚,由他作陪倒也成,誰也不挑理。但換了其他人可不行,畢竟他現在的身份是古府管家,是下人。

古強搓了搓手,在原地走來走去,最後似是拿定了主意,停下來,鄭重地說道:“小姐,多了兩個哥哥,對小姐、對少爺,乃至整個古府,他們都是強有力的依靠。既是兄長,一起談事情、一起出門,避諱的地方相對少些。”一個是兵部侍郎府上的公子,一個是大將軍府上的公子,有這兩個護身符在身,保他們在地方上過的安穩無憂。

其實,在古強的私心裏,讓青舒認下步五這個兄長隻是順便,他更希望青舒能和周伯彥走近,走的越近越好。過去,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有這樣的想法,可如今不同了,是周伯彥主動走近了古府,主動親近的青陽。於是,他心中有了些想法。

青舒沒想到古強會這麽說,略一沉吟,不由歎氣,“步語嫣,我與她隻想作單純無偽的好姐妹,不帶任何功利之心的好姐妹。”她和步小八之間的親密,本是真心,從來沒有攀附大將軍府之意,否則也不會為避禍遠離京城,而不是通過步語嫣尋求大將軍府的庇護了。

“小姐,您……”

“管家,您和我爹真心相交,這些年對我們姐弟不離不棄,我感恩之餘,我也想任性地擁有一份這樣真心相交的朋友。再說,青舒才十四,還沒有長大,還想天真和任性幾年,可能……可能要讓管家失望了。”說著,她哽咽,捂住眼睛,“管家,別擔心,是我庸人自擾了。我是將門之女,自該不拘小節,自該大氣爽直,不必理會那些世俗的眼光,整日扭扭捏捏的,弄得自己都不自在。”

“小姐……”

青舒直接打斷他,“不用勸我,伯伯。若是誰敢背後說我拋頭露麵、不知廉恥什麽的,一定要告訴我,不用辛苦地瞞我。我啊,會讓背後說我壞話的人知道,我不是不知廉恥的姑娘,我隻是野蠻的姑娘而已。”說到此處,她拿開捂住眼睛的手,雖然眼眶泛著濕意,卻是笑的一臉燦爛,“到時候,伯伯可不許訓我沒規矩哦!我是將門女嘛,應該野蠻些的。”

古強張了張嘴,既被突然而來的“伯伯”這一稱呼嚇到,又驚愕於將門女應該野蠻些的論斷,當然,還被她過於燦爛的笑容給弄得眩目,把準備提醒她,說彥公子和步公子就在她身後不遠處的話給忘到了九霄雲外。

青舒不知道身後的廊道上有人,看著古強愣神的模樣,笑眯了眼,倒退著走,退退退……

步五和周伯彥是站在一起的,步五以為周伯彥會出聲提醒青舒,周伯彥又以為步五會出聲提醒青舒,於是寄希望於對方的兩個人誰也沒出聲。眼瞅著倒退著走的人就要撞上自己了,這兩個人很有默契地左右分開,給青舒讓出道兒來。

同一時間,“小姐,後邊兩位公子在,別退了。”古強在最後一刻提醒出聲。

青舒一驚,“啊”了一聲,下意識地身體往旁邊一閃,左腳好巧不巧地踩到了躲開的男人的腳麵上。“呀!”她一個踉蹌,身體往後仰過去。

倒黴被踩了一腳的步五,眼看青舒就要倒他懷裏了,他是既想扶住青舒,又想著退開。男女授受不親可不是白講的,他是一朝被蛇咬,沒有十年怕井繩那麽誇張,但也差不離。

千鈞一發之際,周伯彥腳下一個錯步就到了青舒跟前,伸手一攬,青舒沒有倒步五懷裏,而是撞進了周伯彥的懷裏。

時間似乎靜止了。

在最後一刻伸手準備扶住青舒的步五一臉愕然地盯著麵色不虞的周伯彥,腦子裏有什麽閃過,隻是他沒有抓住。

救主心切,拚命跑過來的小娟差點撞到牆上,扶著牆發愣。

周伯彥最怪,麵色鐵青地盯著埋在胸口的女子的頭顱,似乎正在隱忍著什麽。

撞的頭暈眼花又鼻子痛、臉痛的青舒,待緩過勁兒來,兩手抓著某人胸前的衣裳料子,慢慢將臉移開,退開兩步,捂住鼻子就蹲到地上,兩眼淚汪汪的,“唔,痛,痛死我了。”

周伯彥此刻的神色緩和了一些,不再鐵青著一張臉,不過,依然改變不了他不討喜的性格,“痛不死你。”

青舒一手捂著鼻子,聽到來自頭頂上方的聲音,抬臉,對上周伯彥微有惱意的眼,霍地站起來,立刻發飆,“誰要你多管閑事的?我的鼻子都要讓你撞掉了,你賠的起嗎?”她說著,拿開捂住鼻子的手,“看看,都撞出血了,很痛知不知道?”的確,她的鼻孔下邊有一點嫣紅,她的手上也沾了一點。

周伯彥皺眉,彈了彈衣裳,轉身要走。

青舒不讓,用空著的手一把抓住他的袖子,“站住,不許走,你懂不懂禮貌?撞了人都不道歉。”“嘶,好痛。”

步五尷尬地站在一邊,“姑娘,其實是……”

“周伯彥,你賠我鼻子。我早看你不順眼了,一天到晚裝深沉,冷冰冰的,好像誰欠了你八百兩銀子似的。我警告你,以後離我家小陽遠遠的,不許你和小陽套近乎。”青舒抓緊人家的袖子不鬆手。

周伯彥額角的青筋跳了跳,“鬆手。”

步五:“古姑娘,其實他是……”

“姓周的,你到底答不答應?”青舒的聲音起,再次打斷準備當和事佬的步五的解釋。

“姐姐,姐姐,你沒事吧?”青陽像顆子彈頭似的急急地衝了過來。

一見自家弟弟,青舒立刻舍了周伯彥,彎下身子,抱住了跑得小臉痛紅的青陽,“小陽,姐姐的鼻子好痛,都出血了,都是你彥哥哥弄的,以後不許再和他玩兒,聽到沒有?”

青陽現在隻關心姐姐,其他都靠邊兒站,“嗯,嗯,小陽記住了。姐姐,還哪裏痛?小陽給姐姐吹吹。”

周伯彥和步五聽的滿頭黑線,趕緊走開,不想再發生意外了。古強笑的很勉強,請了兩位公子到前廳就坐,挽留著沒讓離開。

過了一刻多鍾,終於,酒菜齊了,客人可以入席了。

青舒洗幹淨了臉,換了身衣裳,若無其事地和青陽一起請兩位公子入席。

步五和周伯彥互相看了看,正在以眼神作交流。

步五:這頓飯可以吃嗎?

周伯彥:別問我。

步五:不會有問題嗎?

周伯彥:別問我。

青舒往主人的位子上一坐,笑容滿麵地吩咐:“小魚,給兩位公子倒酒。”

步五和周伯彥異口同聲地道:“今日不喝酒。”

青陽乖乖坐到青舒身側,不像往日那般往周伯彥跟前湊了。

青舒那個滿意,原來耍賴也是可以的,真是一舉兩得,即解除了自己撞人懷裏的尷尬,還成功給弟弟和周伯彥之間劃開了一定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