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寧侯府老夫人的院子裏。
一頂蜀錦軟轎緩緩落地。
發財覺得自己像個伺候主子的小太監,彎腰把他家那弱柳扶風的大爺給扶了下來。
傅珩一臉大限將至的虛弱,抬腳進屋。
一進去,迎麵便遭一頓怒斥,“看看你幹的好事!”
說話的,是現如今的鎮寧侯夫人,傅筠的母親。
原本,鎮寧侯府的鎮寧侯,是傅珩的父親。
一年前,傅珩在西北戰場立了大功。
回京卻喝了一碗被人下了毒的茶險些喪命,而他父親,當時的鎮寧侯,為了救他,連夜去尋神醫,半夜在山道上不慎連人帶馬掉落山崖。
鎮寧侯一死,他這個準世子當時又生死未卜。
府裏便給二房請封了爵位。
如今,鎮寧侯是二房的,世子是二房的。
而傅珩這個原本應該名正言順的世子,卻病的半死不活站在這裏被人當頭怒罵。
傅珩猶豫,要不要翻個白眼昏過去算了。
但看到傅筠鐵青著臉坐在椅子上,那臉上還帶著血道子,他又有點舍不得暈,隻能咳嗽兩聲,黑沉沉的眼睛看向鎮寧侯夫人,“說我呢?”
鎮寧侯夫人怒不可遏,“若非你養的那雜種不認人,世子能成這個樣子?你看看世子的臉!你還有臉問!簡直家門不幸!”
傅珩進門,劈頭蓋臉挨了一頓罵。
他的祖母,老夫人坐在主位,一句話沒說。
傅珩慢悠悠走到鎮寧侯夫人對麵的椅子上坐下,端起旁邊的茶盞,然後……
手一顫。
沒拿穩。
摔了。
砰!
一聲響,惹得滿屋子人都朝他看過來。
傅珩滿意了。
虛虛的咳嗽一聲,看了一眼碎在地上的瓷片,朝對麵鎮寧侯夫人道:“原來二嬸說的是世子被特訓犬壓住的事情啊,我回來的路上,聽人說,世子今兒在雲陽侯府,和那邊的大小姐徐西媛不清不楚的抱在一起了?這是真的?”
“胡說什麽!”老夫人沒好氣道:“現在在說你那特訓犬的事,你扯人家大小姐做什麽。”
看了一眼碎在地上的茶盞,老夫人越發的不順心。
“早就和你說,你身體不好,那特訓犬的事,你就不要再管了,全都交給世子去管,你隻管養病就好,你偏不聽,你看看你現在,連個茶盞都端不住,你弟弟呢,你養的狗甚至不認他,還把他給撲到了!”
老夫人簡直慪的拍桌子。
一想到她府上堂堂世子爺在雲陽侯府被一隻狗給摁在地上動彈不得,她就想吐血。
“再者,那特訓犬是朝廷專用的,怎麽就能隨便借出去呢,一點規矩都沒有,若是被陛下知道了,你身子弱,陛下不說你,到時候給你擔罪名的,還是你二叔和世子。”
“我看,你就是誠心的!”鎮寧侯夫人才哭過,眼睛紅著,裹著一臉的怒火,咬牙切齒瞪著傅珩,“你就是嫉恨我們,眼看你父親死了,你二叔成了鎮寧侯,你弟弟成了世子,你覺得我們搶了你家的,是不是?你故意的是不是!”
以前,這話鎮寧侯夫人絕對不會說出口。
但今兒她真的氣狠了。
一想到傅筠在雲陽侯府被一條狗那麽羞辱,鎮寧侯夫人殺了傅珩的心都有。
她憤怒之下,口不擇言。
老夫人登時一拍桌子,怒斥,“胡說什麽!都是一家人,什麽你家我家。”
鎮寧侯夫人不服,梗著脖子,“母親,咱們是想著都是一家人,可你看珩兒的樣子,有把我們當一家人嗎!那狗是他教的,那狗為什麽不撲別人,隻撲世子?分明就是他平時教唆了那狗!”
老夫人看向傅珩,“有嗎?”
是問罪。
傅珩一臉無奈,歎了口氣。
“我一回來,管家便劫住我的路,說是祖母讓我過來,有重要的事情和我說,我心下歡喜,隻當是祖母已經幫我準備好最好的金絲楠木棺材了。
“我來的路上還想著,趁我還神誌清醒,要告訴清楚祖母,到時候,我的壽衣要穿白玉色的杭綢,要卍字符雙麵繡滾了金邊的。
“我的白皤要用最好的蜀錦,最好也要繡著吉祥圖案。
“到時候,素燈籠的紙,需得是最好的洛陽紙,上麵要請大師繪上精美的山水。
“沒想到,祖母專門把我叫來,是來罵我的啊。”
傅珩蒼白著一張臉,咳嗽兩聲,抽出帕子擦嘴角。
那帕子上沾著今兒吐過的血。
“罵吧,橫豎我也快死了,今兒離死又近了兩步,吐了兩次血呢,我權當是祖母對我的愛之深責之切了,畢竟等我咽氣了,就聽不到祖母罵我了。”
說著話,傅珩看向大家。
“你們罵夠了嗎?若是罵夠了,我想回去整理一下我的遺物,免得我人死了,但錢沒花完,我怕我會忍不住再氣活了。”
他會不會被氣活了老夫人不知道。
但知道。
自己快被氣死了。
這說的根本就不是一個問題啊。
她想從傅珩手裏把那批特訓犬要過來,給傅筠。
可傅珩張口就是安排身後事。
嗓子眼像是堵了一團泡過冷水的棉花,老夫人頓了好幾頓,才道:“既是要整理遺物,那那些特訓犬,你準備怎麽安排?”
若是平時,老夫人不會把話說的這麽絕。
但今天不同。
傅筠打了勝仗回來,馬上要被封王了,卻被那麽糟踐侮辱。
老夫人咽不下這口氣。
傅珩扯出一個蒼白的笑容,“那特訓犬,世子若是想要,我也不是不能給,隻是訓練的時候,我花了精力不說,也花了不少錢,世子要把錢補償給我。”
傅珩肯鬆口,老夫人鬆了口氣,朝鎮寧侯夫人看過去。
鎮寧侯夫人立刻問:“多少錢?”
傅珩虛弱的抬起手。
五根手指伸展,正反麵比劃了一下,“十萬兩!”
鎮寧侯夫人差點一口氣沒上來,“你怎麽不去搶!”
傅珩病歪歪的起身,“你們不就正在搶我的?我一個半截身體入土的人了,你們都等不及我死了再分我的狗。”
一句話說的鎮寧侯夫人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偏偏。
傅珩又補充一句。
“難怪陛下知道徐西寧鬧退婚之後,專門下旨封賞了徐西寧和徐讓呢。”
“什麽?”一直沒說話的傅筠,蹭的起身,震驚的看著傅珩,“你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