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窟海子的景色一直是美的,尤其是黃昏,已經不能用美如畫來形容。劍心陶醉其中,身後跟著黑瘦少年。這幾天來,少年幾乎是寸步不離少女。在他心中明明白白的知道,到了魯窟海子,找到了劍心要找的人,二人分別的時候也就到了。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不可能再遇到這麽好的姑娘。她的好不僅僅是長相,麵對他這麽一個窮小子,劍心絲毫沒有嫌棄,反而盡心盡力的教他武功。這份恩情,少年永不會忘記。他還小,沒讀過書,卻懂得一些最基本最淺顯的道理,比如,知恩圖報。少女的恩情比山還重,自己是無法報答的了。

劍心指著像劍一般插入湖中央的小山,道:“你看,這座山像不像一柄劍,直直的插進海子裏麵去,把半個海子分成兩半。我想去那山的最尾端去,那樣我就可以站在海子中央了。”

少年點頭:“明天去。”今日天色已晚,若到了那山上,估計夜便黑了。劍心又指著海子中央小小的一個島嶼,道:“我也要到那上麵去。咦,要是有人在哪裏修建一座房子,豈不是好?”少年亦點頭:“當然好,住在海裏麵。可惜在那兒修房子至少得很多錢吧······”他從小到大幾乎沒見過錢,對錢沒有概念,隻是從父親口中隱隱約約得知,錢是越多越好,買越好的東西花的錢就越多。可是他要是能在那島上修棟房子,估計得努力好幾輩子。那得打多少獵物才能換來足夠的錢啊。

想想就覺得恐怖。於是少年開始覺得愁苦,本來就難過的內心就更加難過了,周圍的景色也不好了起來。

劍心倒是興致勃勃,嘴上說個不停,心裏想著周圍的風景,哪裏顧及到身後的少年是怎麽樣的情緒。太陽已經落下,劍心這才帶少年回了客棧,王奔早已點了幾個小菜。少年吃慣了山裏的野物的肉,吃這些小菜反而不太習慣。三人坐在窗邊,窗外比中午多了一個果農,賣的是橘子,果子很大,金黃色的表皮看起來格外誘人。劍心一麵吃飯一麵看那橘子,忍不住出聲招呼:“大叔,你的橘子怎麽賣?”賣橘子的漢子笑盈盈奔了過來:“姑娘,兩文錢五個,這樣吧,你們三個人,我兩文錢給你們六個,剛好每人兩個。”

劍心連忙稱謝。

她身上帶了許多散錢,她自小便衣食無憂,錢財有多少花多少,雖不會掙錢,卻很懂得花錢。從瀾滄八老的家裏偷跑時,特意偷了八老許多散銀。這一路來都是她在花錢。待那果農收了錢走開,劍心壓低聲音:“這人應該是個捕快,化妝成這樣守在客棧外麵,想必這裏要出事。”

少年驚訝異常:“怎麽辦?”少女瞪他一眼,道:“小點聲。咱們快些吃,吃了回房間躲著,別人也不會特意找我們麻煩。”王奔點頭道:“劍心姑娘怎麽知道他是······”聲音更低:“捕快?”劍心嘴角一呶,道:“很簡單。他遞過來橘子時,手上虎口已有老繭。說明他練的是刀,且已經有所功底。這地方應該很少有懂武功的人,所以他要麽是本地捕快,要麽是外地來的江湖人士。但他口音明明是本地口音,更像是前者。”劍心看一眼遠處的賣果人,道:“他雖然換了衣服,卻學不來商人的那份機靈與奸詐。你們看,他雖然站在水果攤前,卻站得筆直,顯然是受過嚴格的訓練的。這幾個村子應該沒有官府,所以隻能是附近的縣衙派出來維持治安的捕快。”

王奔與少年心悅誠服。

三人快速吃飯,還未吃完時,言捕頭已走了進門,穿了一身黑衣。這時廳裏已隻剩劍心三人,言捕頭上前抱拳:“三位,有禮。”劍心微微點頭,道:“你好。”言捕頭微笑道:“你腰裏柳葉刀可否借我一觀?”劍心略皺眉,但猜到了這人身份,也就把腰刀解了下來,放在桌上。言捕頭左手持刀,右手緩緩拔刀。刀刃已有隱隱鏽斑,不是這少女的物事,定是她哪裏撿來的。這少女果然不是凶手。言捕頭道:“我可否坐下來?”

不等答應,他已入座。劍心眉頭更緊,心中已經生怒,卻不敢發作。強龍不壓地頭蛇,何況她武功低微,也無法與這人為敵。言捕頭正要說話,外麵大道上忽然馳來數騎,馬蹄聲密集,來的是好馬,跑得又快又穩,馬蹄聲雖快卻不亂,顯然乘客的馬術也極好。言捕頭看向門外,三匹馬奔來。馬上乘客翻身下馬,一人高聲道:“小二,喂馬。”三人大步進門,一色白衣,令人眼前一亮。但腰間係著紅色腰帶,與白色衣衫頗為不搭。三人俱是精壯漢子,進門隻看了言捕頭四人一眼,坐在桌前,要掌櫃報著菜單。

客棧內的人聽見了馬蹄聲,紛紛下樓。眾人並不說話,各坐一桌,喝著杯裏的茶,心不在焉。言捕頭知道即將有大事發生,也就穩穩坐著。劍心本想著離開,但一見又來了人,她畢竟少年心性,喜看熱鬧,於是慢慢吃著桌上飯菜,等著看戲。白衣書生和兩個手下依然坐在最內側,但目光卻時不時看看門外。他們在等人。果然,門外又傳來馬蹄聲,卻隻有一騎,人未至,一道勁風席卷而來。言捕頭臉色一沉,那道勁風奪門而入,正中一張桌子,桌子應聲而碎。

掌櫃的嚇得不輕,看著言捕頭,卻見言捕頭微微搖頭,便不敢說話,乖乖躲在櫃台後。來人一躍下馬,速度快極,隻聞風聲,人已進門。卻是個幹瘦書生,手持紙扇,輕輕搖晃,看似瀟灑。這人是劍心見過的,正是那山寨裏的書生,正是他抓了煙雨姐姐。他看見劍心,微微一愣,微笑道:“小女俠,好些時日不見,你可黑了一圈了。”劍心勃然大怒:“你把我姐姐弄哪兒去了?”書生輕搖折扇,道:“她在山寨好吃好喝,不用你操心。我這是親自來尋你,帶你回去,你們二人才可團聚。”

劍心怒道:“你敢動我一下,我······”不禁一呆,自己的確不是他的對手,他真要抓了自己,卻也無可奈何。屋內眾人見了他,齊站了起來,抱拳行禮。這人竟頗有威勢。書生沉聲道:“找到了?”眾人麵麵相覷,不敢搖頭也不敢點頭。書生微怒,道:“沒用的東西。”回頭看著言捕頭,道:“想不到這裏還有個高手,不知閣下怎麽稱呼。”言捕頭略微點頭,道:“小姓言。”書生似乎在想江湖上姓言的高手有哪些,但沉思半晌,似是未想到,便不再與他說話,緩緩走向劍心,微笑道:“小女俠,你不是還要教我武功麽,我可已經備好了學費了。”

劍心怒不可遏,拔出柳葉刀,喝道:“你可知我爹爹是誰,要是他在這兒,哪裏還容得你放肆。”

書生哈哈大笑:“不管你爹爹是誰,他都不在這裏。我放肆了又如何?”他說著就要伸手去抓劍心,劍心反應甚快,柳葉刀一翻,斜削他的手腕。書生微笑道:“居然還懂些武功。”他手腕輕輕一晃,躲開了這招,卻依舊是抓向劍心。劍心不得不提刀後退,她的武功對上不懂武功的平常人尚可,遇上這書生這樣的高手,那可是半點招數都使不出來。眼看書生就要抓住他,少年叫道:“你幹什麽。”手裏一截木棍打向書生,他自小打獵,雖隻向劍心學了幾招武功,力氣卻大,這一棍打下去竟也頗有威勢。書生冷哼一聲,袖子一揮,一股罡風打出。少年身子不由自主往後摔,裝在牆上,眼前一黑,暈了過去。他不懂武功,遇上書生這等高手,那是毫無還手之力。王奔快步上前抱起少年,伸手探他呼吸,知道他還未死,心中稍安,但他要是上前和書生拚命,卻沒這本事,但看著劍心被他抓走,卻又於心不忍。正自猶豫,卻見言捕頭緩緩站了起來,說道:“在我麵前打傷一個少年,還要抓一個少女,是否太不尊重我了?”

書生冷笑道:“哦?”

言捕頭道:“本地的治安皆是我管,你在我的管轄範圍內動手抓人,好歹問問我的意思。”

書生笑道:“原來是位捕快老爺,失敬,失敬。”他折扇一張,“莫說是你一個小小捕快,便是咱們大明朝的十大名捕,又能奈我何?”六扇門既是公門,又身在江湖,十大名捕在江湖上的確有著很大名聲。言捕頭緩緩點頭:“那就試試。”

他眼神清冷,無殺氣,卻教人心寒。

書生往後退一步,亦側目看著他,二人俱不出手。書生這時才發現,這小小捕快竟是個高手,武功不可測,自己出手的確沒有十分把握。略一沉吟,微笑著走開,向掌櫃要了間房,獨自上樓。其餘眾人互使眼色,跟著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