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逆轉
八珍她們都覺得四姑娘的表現有些奇怪,若尋常女子得了世子爺這樣的喜歡,還送了昂貴的香料,怕是早就喜悅之情溢於言表了。偏偏薑姒看著眼神閃爍,又一副疏淡模樣,叫人猜不著摸不透。
薑姒隻將香盒遞出去:“紅玉收著香吧,以後晨起和下午可點上一些。”
隻說了這一句,再無旁的話了。
她曾想過,再也不要去看那詩集,又忍不住跑去翻開來,看著那一行小字,越加心煩意亂起來。
傅臣這模樣,當真是一點也看不出要負她。
上一世事情發生之前,他是知道,還是不知道?真不知道自己死了之後,這一位世人眼底毫無缺憾的傅世子又是什麽表情……
興許是漠然,興許會有那麽一點點的憐憫?
傅臣此人愛潔,她哪裏能配得上此等神仙人物?
終歸還是朝堂爭鬥惹下的禍端。
薑家一直支持太子,傅臣私底下則是幫著七皇子,若以謝乙所言,傅臣那時離京,必不敢讓太子一黨知悉,所以才會找了替身。找了替身若不圓房,自也會露陷,所以做戲做到底,遭殃的便成了她薑姒。
若沒有朝堂上那些個爭鬥,興許不至於如此。
可觀今世情狀,傅臣與七皇子的關係並未有絲毫的改變,而在朝堂江山與女人之間,傅臣選擇的肯定是前者。
否則,他又何必在定了婚期之後,甚至拜堂之前離京?
他回來之後,也不曾與她有過一句話,所謂的青梅竹馬也不過涼薄的一句“送去莊子上修養”,他的潔癖,不會因為心愛的女人改變,更何況,她還不一定是他心愛的那個。
薑姒仔細一想,發現自己其實很清醒。
棋盤上縱橫的線條,像是一張交錯的大網,薑姒便是網上的一隻小蟲子。
她手指觸摸著棋盤,微微地勾唇。
雖言青梅竹馬,可她對傅臣也沒多少了解,少時興許熟悉,一旦開始長大,也漸漸疏遠。
傅臣對她的喜歡,遠敵不過榮華與江山。
此人,不是她的良配。
再一次告訴自己這話,薑姒的手指也已經點在了棋盤的天元位置上,整個棋盤的最中心。
她慢慢收回了手指,看了看窗外微微發黃的樹葉。
秋風漸冷,已是蕭瑟時節。
小瑤池會便在中秋之後七日,沒幾天便要開始,府裏兩位公子和四位姑娘都準備去,所以府裏一下忙碌了起來。
薑姒這邊也有人送來了幾件新衣裳,看著八珍捧在手裏的淺粉色衣裙,她始終不大喜歡。
興許是因為性情冷淡,所以她穿衣服偏重冷淡一些的色調,青綠藍紫居多,紅粉的則比較少,今日捧上來的水紅色十二幅褶群做工極好,八珍紅玉等人都鬧著要薑姒穿上試試。
薑姒隻點著八珍的額頭:“你個小妮子才多大年紀,便學著紫檀、靈芝兩個的鬧騰,有事沒事兒當看看你紅玉姐姐的穩重!”
紅玉在一旁竊笑,忙道:“四姑娘過獎了,奴婢有什麽穩重的,不過是在您跟前兒乖覺罷了。倒是這衣裳,你還是穿上看看,奴婢們都覺得您穿著肯定好看。”
水紅的顏色極豔,腰上收緊,穿上後定顯得身段窈窕。邊角處有銀線繡花,也不顯得顏色單調,倒有種紅梅與雪的搭調感。
天下女子誰不愛美?
薑姒也不例外。
她翻了翻衣料,也拗不過這幾個丫鬟,即便現在不穿,一會兒周氏也要來問。
正想去換上衣裳,薑姒卻忽然問道:“今兒也一樣?”
這話薑姒問多了,紅玉一下就反應過來:“一樣。衛姨娘又送了不少東西過來,都按著您的吩咐透給五姑娘了,也吹過了風兒。”
“我記得五妹妹最愛的便是紅色吧?”薑姒看了看這身衣裳,若有所思,“這也說了嗎?”
“說了的。”紅玉笑笑,“怕是這會兒五姑娘正發脾氣呢。”
“五妹妹脾氣不好,受不得刺激。”
薑姒伸了個懶腰,便張開手臂,讓丫鬟們服侍著自己換衣裳。
薑嫵、薑媚兩姐妹,雖同是許姨娘所出,性格卻是截然相反。
衛姨娘掌著中饋,如今不折騰折騰她,薑姒能甘心不成?
連著兩天來,衛姨娘什麽好東西都往周氏與薑姒這裏塞,嘴裏說著好東西都孝敬給夫人和四姑娘,實際卻巴不得其餘姨娘與姑娘記恨這母女倆。她看薑姒來者不拒,送去多少收多少,還挺高興,以為這小妞中計。可沒想到,頭一個發作的薑媚,卻讓衛姨娘嚇得不輕。
距離小瑤池會還有四天,薑媚原本眼紅薑姒得很,今天坐在屋裏,原打算挑好看的衣裳穿,沒想到翻遍了也翻不出漂亮的。
將丫鬟手裏的衣服抓起來往地上一扔,薑媚終於忍無可忍:“早說了要顏色鮮亮一點的,這些死氣沉沉的顏色,當我是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不成?!”
薑嫵這會兒還在在自己的屋裏,聽見聲音,已經站了起來,可想到什麽,又坐了下去。
“三姑娘不去看看嗎?”
“媚兒就是那樣的脾氣,不管她一陣就好,我若去了,還得朝我撒氣。”
薑嫵搖了搖頭,並不走動。
嘴上說得好,她們是兩姐妹。可薑媚因為生得一副好顏色,性格有開朗明媚,正如她名字一般,驕縱一些也有人愛,一直以來都壓著她這個做姐姐的。現在看薑媚要闖禍,薑嫵心想自己也攔不住。更何況四妹有自己的謀算,她若去橫插一腳,指不定就被薑姒給記恨上。
薑媚說不出薑姒哪裏不一樣了,可薑嫵卻是清楚的。
眼神不一樣了。
一旦眼神變了,整個人就跟著變。
回府時候,她就聽說了郭嬤嬤的事,哪裏還敢對薑姒掉以輕心?
如今她隻聽著,並不去勸阻薑媚。
薑媚那邊果然鬧騰上了,很快她身邊的丫鬟便開始抱怨:“衛姨娘真是什麽好東西都往四姑娘那邊送,聽說顏色鮮豔的衣裳也送過去了。她不過一個姨娘,再怎麽巴結還不是個姨娘?真以為自個兒掌著中饋就多了不起一般。奴婢看,她是真要把姑娘您往死裏逼!哪裏有這樣苛待人的?”
這一番話,避重就輕,直接把火給燒到了衛姨娘的身上。
薑媚仔細一想,可不是這個道理?
當初夫人掌著中饋時候,哪裏有這樣的做法?
想想,薑姒自己是惹不起的,衛姨娘不就是掐準了這一點才用這法子來磋磨她嗎?府裏除了衛姨娘,就是許姨娘最受寵,衛姨娘能不針對他們嗎?
不過……
將桌上茶杯一掀,薑媚冷哼了一聲:“她既然敢挑軟柿子捏,我今兒也挑顆軟的捏!我就不信夫人還會偏幫著她!看看這回是誰倒黴吧……”
說著,她便提著裙擺,直接出去,往衛姨娘住的芙院走。
薑姒恰好給周氏問安回來,順道去花園裏散散步,遠遠就看見薑嫵朝著芙院去。
看那怒氣衝衝模樣,薑姒便知道了,這是有好戲看。
一斂自己袖袍,薑姒道:“咱們去芙院外頭看一眼。”
薑媚擺明了就是找茬兒來的,原本正房夫人周氏是怎麽分東西的,她衛姨娘又是怎麽分的,可要好好地算計算計!
人帶著火氣,腳步就特別快,薑媚直接繞過照壁左邊,就直接入了芙院:“你們姨娘可在?今兒我有些話想對姨娘說說。”
外頭丫鬟看見薑媚氣勢洶洶來,早知道不好,已經進去通知衛姨娘了。
衛姨娘恨得牙癢,見那邊人已經走了,這才鬆了一口氣:“五姑娘這又是發了什麽瘋?這秋也漸漸涼了,您的火氣倒沒見著下去半分,快請進來坐吧。”
裏頭薑媚冷哼了一聲,已入了屋。
外麵薑姒剛剛走到芙院前麵,便看見二爺薑茴竟從照壁右邊走了過來,一麵整理衣袖,一麵陰著臉說什麽話。
抬眼一看見薑姒,薑茴愣了一下,這才連忙拱了個手:“四妹妹怎麽在這兒?也是陪著媚兒那丫頭來的嗎?”
這倒不是。
薑姒搖搖頭,眼神不見閃爍,隻笑道:“恰好路過,看見五妹急急躁躁,倒想看看出了什麽事。二哥這是……”
“這……”薑茴心電急轉,似乎猶豫了一下,才道,“如今衛姨娘主持中饋,好些事情隻能求著姨娘辦。”
“原來如此,看二哥似乎還有急事,姒兒這邊也回院子了,來日再敘。”
薑姒主動先行走開,隻是走出去沒幾步,又頓住腳,回頭看了一眼。
薑茴是喬姨娘所出,跟衛姨娘定不親近,可他出來時候也未免太慌慌張張,還在整理衣袖……
薑姒多少有些懷疑起來,忽問紅玉道:“府裏可有什麽風言風語?”
紅玉打量薑姒神色一番,才躊躇道:“衛姨娘身邊有個丫鬟叫流芳,是老爺收用過的,風言風語倒是沒有,隻是前幾日奴婢瞧見他二人隔著衛姨娘眉來眼去……”
“此事先擱著,以後耳朵眼睛都利索一些。”
薑姒話不挑明了,紅玉他們也知道。
八珍剛剛從嬤嬤那邊支了月例銀子回來,道上碰見薑姒,便笑著道:“這個月月例銀子在這裏了,以前奴婢沒辦過這事兒,不知……”
這小丫頭畢竟是才拔成薑姒身邊的一等丫鬟的,因著紅玉、紫檀、靈芝都在她身邊伺候,八珍倒沒什麽事做,她也是剛做這些事不久,所以不是很熟。
薑姒道:“回頭讓紅玉教你便是。”
八珍連忙點了點頭,不過又撇撇嘴:“支領銀子的時候又撞見流芳姐姐,奴婢瞧著她似乎對咱們不喜。”
“流芳是衛姨娘身邊的人,能喜歡咱們才怪了。”作為嫡女,花銷自然不能跟庶女等同,薑姒念頭才過,忽然頓住,扭頭看八珍,半晌才問道,“你方才說,你在那邊見著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