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目錄 方狄
“多謝相救。”青年醒來,視線朦朧間看到的人影並不清晰,可聽力卻是正常的,透入耳裏的聲音柔緩且沒有惡意……足以辨明了。?
過了一刻,他的視線清晰了,便將目光投在坐於床邊的那人身上,不著痕跡地打量對方。?
細眉秀目,唇色紅潤,肌膚白皙而有光澤,身形纖瘦卻不顯頹敗,眸光……暗沉。是個看似羸弱,可事實顯然並非如此的少年。?
目光一轉,又落在安靜站在少年身後的修長青年身上。?
長身玉立,麵色略為泛出些不怎麽健康的白,有一雙隱含犀利的鳳眼,而整個人流露出的則是淡淡的書卷氣,架勢像是少年的家仆,氣質卻不像。?
這兩人,絕不是平凡的身份。?
少年任他看完,才微微啟唇:“我名花蠶,後麵這個是我的侍從阿澄,你是阿澄撿回來的。”話說得簡單直白,“我驗過你的傷,新舊算起來鞭痕三十一處、灼燒痕跡二十五處、刀疤六處、劍傷八處、棍傷十七處,中毒,□還有撕裂痕跡。”?
“我沒有被實際做什麽。”青年抬起頭,神色淡然,“他們用的是樹枝。”?
自稱“花蠶”的少年嘴角勾起個淺淺的弧度,順手接過身後侍從遞過來的茶水,低頭啜飲一口:“嗯,接下來,你預備怎麽做?”他的麵容在氤氳熱氣中顯得有些模糊,“我隻給你止了血,其他的都沒做。”他的笑容十分柔和,“雖說沒什麽必要,可還是問一句的好……”聲音放輕,“你想活著,還是想死了算了?”?
“我想活著。”不出所料地,青年選擇了如此作答,“那麽多難堪我都忍過來了,沒理由現在去死。”?
“很好。”花蠶輕笑,“你叫什麽名字?”?
“方狄,傲鷹堡三當家的私生子。”短短一句話暗示的東西不少,這一聽之下,事情大致經過也就能推知了。?
花蠶聞言,偏頭看向自家侍從,似笑非笑的。?
“回主人話,屬下離開當時,還未聽過‘傲鷹堡’的名號。”被稱作“阿澄”的青年恭聲稟報,“不過屬下倒是知道,有個地方喚作‘傲鷹商會’,不過那是個部分介入武林的商家,不算是武林中人。”?
“聽起來也不是多麽了不起的地方。”花蠶低聲笑道。?
“傲鷹商會就是傲鷹堡的前身,在五年前,大當家為了能夠更好地擴大商機,便將商會轉到地下,明麵上解散商會建了這個堡,想在武林中占據一席之地。”方狄徐徐道來,“這些年來,也逐漸站穩了腳跟,今年在卞陽召開的武林大會,傲鷹堡第一次接到請帖。”?
花蠶點一下頭示意明白,隨後抬起手止住身後侍從發話,衝方狄柔聲笑了笑:“我能將你全部治好,可你要拿什麽來換?”?
“我身上有什麽你要的,隻管拿去就是。”方狄抬眼,目光很平靜,“隻要留我一條殘命,其餘之事都無妨。”?
“我很高興。”花蠶眼裏帶了絲愉悅,“說罷,除了活著,你可還想做什麽?”?
“我想要傲鷹堡被夷為平地,方家斷子絕孫。”方狄的唇邊也露出一抹笑意,讓人觸目驚心,“若是你能做到,我願將一切都交付於你。”?
“能屈能伸、能忍人所不能忍。”花蠶回眸對著自家侍從笑道,“阿澄,他可比你識相多了。”?
“秉性不同,屬下如今亦是全身心歸屬主人。”侍從垂首答道。?
“也罷也罷,你想些什麽我管不著,反正也是你離不了我身邊。”花蠶不在意地擺擺手,“把箱子底層的白瓶拿出來,我要用。”?
“是。”侍從應聲去做,遞過來的瓷瓶通體光滑,似是精心打磨而成。?
花蠶抬手接過,在掌心傾出一顆紅色丸藥,湊於方狄嘴角:“是毒藥,敢吃麽?”?
方狄也不說話,隻是口一張,就吞了進去。下一刻,額頭汗珠滾滾而下,麵上的皮肉也不斷抽搐起來。?
“還有幾個時辰折騰,阿狄可要撐住,若是昏過去,就活不成了。”花蠶輕輕一笑,走到旁邊軟榻躺上,“阿澄幫我看著,我先睡一會。”?
“是,主人。”侍從走過去,為少年拉上薄被掖好被角,又走到之前少年坐的位置,盯住**人不放。?
方狄的嘴唇疼得發顫,麵上卻露出些笑意來:“今後你我共事,我該喚你什麽?我是方狄,你又是誰?”?
侍從身子坐得端正,語氣也很平淡:“顧澄晚,隨你怎樣稱呼。”?
**人又笑了笑:“原來你是當年顧家跟男人走了的顧二少,當真聞名不如見麵。”?
“你在嘲諷我?”顧澄晚抬眼問道,話裏聽不出什麽怒氣。?
“不,我很欽佩,隻是不曾想,會與你在這情形下結識。”方狄忍痛說著,“還請不要誤會,你那般做法,想必也是情之所至,我怎敢任意輕忽?”?
“都是過去罷了,如今我已是主人的‘阿澄’,你亦隻是主人的‘阿狄’,多餘的事情,再莫要去想。”顧澄晚眸光閃了閃,隨即鎮定說道,“若你熬不住喚我一聲便是,我陪你撐過這關,你也替我多分擔一些罷。”?
“如此甚好。”方狄極力讓嗓音平穩,“日後也要阿澄你多多照拂才好。”?
“好說。”?
半夜時分,屋頂上有瓦片輕微碰撞聲響,似是許多腳步匆匆而過,落足極輕,想是不願惹上任何人注意的。?
有一根竹管將窗紙戳了個小洞,從外麵探了進來,白霧嫋嫋……再過得一刻,門便被人悄然推開。?
寒光一晃,有幾道黑影閃身進來,揮劍直往**斬去!?
隻聽“砰砰”兩記悶響,床被砍做兩半,可**人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進來的黑衣人心道不好,連連後退審慎警惕。果不其然,房梁上一抹殘影直撲而下,“噌噌噌”擋住來人的本能攻擊,再一個旋身,手腕順勢翻動,就將刺客們頸子割斷,鮮血橫流……這些個殺手連呼痛聲都來不及發出,就都轟然到了下去。?
屋子中央冷然站著個身材頎長的劍客,劍尖還有血珠淌下,他少等一會待血珠落盡,才將劍插回鞘中去。?
這時候,床邊的衣櫃猛然被向外推開,從裏麵跳出個身形靈動的少年來,他一臉燦爛地衝到劍客身前,又生生止住步子不離太近:“大哥太厲害了!我定要好好感謝大哥才是!”?
從那日被追殺、結果因著移禍給這劍客而獲救的時候起,少年便更是死死纏住不放,但凡再有殺手前來,就將他們引到這劍客身邊,而晚上的時候,也怕有人偷襲而硬是賴著要與劍客一間屋子——房費自然是少年出的,少年也絕不敢搶了劍客睡覺的地方,就隻好每一日每一日蜷縮在牆角入睡,才算是覺著有些安全。?
也不知是什麽心態,劍客並未驅逐少年,不過也沒多大理會就是了。這已然不知是第幾波殺手前來,水準自然是越往後麵越是高強,劍客初時意興闌珊,要等少年狼狽將其引過來才肯動手,到最近才有了些主動出手的意思,少年當然是喜不自勝。?
今夜的事情已了,少年複又縮到牆角,劍客劍不離身,人則盤膝坐在塌落且已被分作兩半的床板上麵,運功調息。?
室內靜了一陣,少年突然開口,是難得正經語調:“大哥,承蒙你這些天關照。”頓一頓,又道,“我名楚瀾,是耀京楚家的小兒子,這回原是出來遊玩,後得到長兄消息,要我去浮陽相會議事,不曾想被人盯著追殺,若是沒有遇上大哥,怕是早已成了枯骨一具。大恩大德實在無以為報,所以,我想請大哥與我一同去浮陽見我長兄,無論大哥有什麽要求,我都會央長兄替大哥完成,可好?”?
劍客閉目不語,房內無光,自稱“楚瀾”的少年當然也見不到對方表情,隻好停一停又說:“大哥不說話,我就當大哥答應了,我想了想,大哥肯幫我殺退這些殺手,也是為著練劍罷?我得了消息,這回長兄找我,大抵離不了三月後卞陽武林大會之事,大會上高手如雲,大哥若是想與人切磋,不妨與我同去。”?
之後還是沉寂,在楚瀾以為等不到回答、自己也因為精神困頓就要睡過去的時候,冷淡的嗓音突兀響起。?
“嗯。”?
就這麽一個字而已,卻讓他徹底清醒過來。?
“大哥,大哥是你說話了?”楚瀾驚喜地開口。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到這人說話,冰冷、淡漠、惜字如金。然而就算簡短到這地步,還是讓他長籲一口氣,有了欣喜的感覺。?
顯然劍客並不準備重複,隻是動一下拇指,長劍就發出一聲清吟,讓少年的表情一下子僵住。?
“大哥不要嚇我,我不再問了。”楚瀾連連諂笑,“不過大哥可否告知姓名?大哥不喜歡說話罷,大哥你告訴我,我日後好替大哥介紹。”?
良久,劍客開口:“花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