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心
清晨,正是一日中神氣最為清新之時,楚府後較為僻靜的後院中,有個頎長的人影正在舞劍。
刺、挑、劈、抹、挽、撩、斷、點,這人不緊不慢,做得全部是最基本的動作,他用的劍劍身極細而瑩白,每一旋身卻必然帶起凜冽勁風,仿佛有著足以開山裂石的力道。
如此反複數遍,那人收劍凝神,閉目站在庭院中間,靜心調息。
“花大哥,這麽早又在練功啊!”從旁邊樹上倏然跳下一個娃娃臉的少年來,笑嘻嘻地看著院中人打招呼。
花戮睜開眼,回劍入鞘:“何事?”他早察覺樹上有人,隻是氣息熟悉,便沒有管他。
“啊,林家的三位兄長知道我回來了,說是很想認識一直幫襯著我的花大哥你,特意讓我過來邀請。”楚瀾笑得很燦爛,“大哥也是這樣說,花大哥,你就別拒絕了罷!”
花戮抬頭:“帶路。”
楚府的大堂內坐了好幾個人,除卻之前見過的楚辭和竹玉,還有另兩個衣冠端正的青年,相貌有五六分相似,隻是一個輪廓堅硬些、氣質剛強些,另一個相貌柔軟些、氣質平和些,都是很英挺的年輕俠士。
楚瀾領著花戮走進來,一打眼看到他們,開口笑著喚道:“林二哥、林三哥,我把花大哥帶來啦!”
聽他這話說完,那兩個青年都站起身,氣質平和些的那個先拱手:“在下林沐晴,久仰花少俠大名。”
另一個輪廓堅硬些的也抱拳:“林沐嘯,謝過花少俠對楚瀾的救命之恩。”
花戮麵無表情地看了兩人一眼:“花戮。”
楚瀾早打過招呼,在座的兩位林家公子也沒對花戮的表現有所不滿,武林中人有怪癖的比比皆是,花戮這樣寡言少語的並非少見,也不值大驚小怪。
楚辭又開口寒暄幾句,眾人就又紛紛落座。
接下來,是談正事。
楚辭身為楚家家主,自然先行開口:“沐晴,我見你似有憂色,可是發生什麽事情了麽?”林家二少素來平穩沉靜,像如今這般有慌亂之色形於表麵,是極少見的。
“我這回過來,除了要認識認識小瀾兒的恩人,另一件事,便是為此了。”林沐晴微怔,歎口氣說道。
“哦?”竹玉扇柄在掌上敲了一敲,挑眉笑問,“能讓林二少如此謹慎,看樣子,此事是真不尋常。”
“你若想笑,便也趁現在罷,等我二哥說出來,看你還能不能笑得出。”林沐嘯冷哼一聲,竹玉這副悠閑姿態,他是絕然看不慣的。
竹玉刷開扇子擋住嘴,並不與他爭執,隻是在一雙溫潤眸子裏,漸漸染了些興味。
林沐晴不曾注意這些,卻是麵容一肅,正色說道:“自前幾日起,江湖上就有許多幫派門人被屠,開膛破腹,死狀極其淒慘。”他頓一頓,眼中閃過一絲凝重,“都被人掏挖了心髒去。”
“被人挖心?!”楚瀾到底閱曆少,一聽聞冷不丁失聲叫了出來,臉色也一下子變得慘白。
“楚瀾,坐下!”楚辭一眼掃過去,楚瀾見了,知道是自己太過失態,立刻消音,大氣也不敢喘。
楚辭將目光放回林沐晴身上,眉頭略皺了皺:“‘骷手’李長?”
“我也是這般猜測。”林沐晴一點頭,“江湖上嗜愛殺人挖心的,隻有炎魔教長老,‘骷手’李長。”
“炎魔教?我記得這邪教已然五十年不曾踏入我們正道武林,為何如今突然下手殺人?”竹玉眸光閃了閃,斂了笑容說著。
“但願是這李長私心所為。”林沐晴道,“我暫派人封鎖了消息,未弄清事情之前,還是不要引起恐慌為佳。”他麵上憂色更甚,“怕隻怕,炎魔教是真要卷土重來……”
“若真是如此,事情便麻煩了。”楚辭眉頭鎖得更緊,沉吟片刻,說道,“過些時日武林大會就要召開,到時各門各派皆要參加,你我暗地裏與大派掌門聯係,將此事告知,待商量過後,再作決議罷。”
“如今,也隻得如此了。”林沐晴揉了揉額角,唇邊溢出一抹苦笑。
子夜時分,安靜的院落中有無數窸窣碎響,仿若大片蟲豸飛舞,“嗡嗡”之聲連綿不絕。
幾息間,化為一片寂然。
人蠱者,可化身千蠱肆意橫行,萬裏之遙來去如意。
廊外的轉角走出個身材修長的青年,隻是略顯清秀的麵容在慘白月光的映襯下,竟然也生生拉出幾絲鬼魅的意味來。
“澄,主人等你很久了。”青年的聲音平和,就像僅是平常詢問般。
“我知道了。”另一個青年的影子緩緩現出身形,他容顏清俊,肌膚白皙,唯有理應紅潤的薄唇,在此時卻現出妖異的紫黑色,“狄,是我打擾到主人了麽。”
“多說無益,別讓主人再等了。”被稱為“狄”的青年回轉身,身子微微晃了晃,就出現在十多尺外,足下幾近無聲。
房間裏,披垂著一頭烏黑長發的少年略側身坐著,手裏握著本薄薄的書卷,另一手支起下頷,似在用心讀書。飄零的燭火給他的側臉打上一層淡黃的光暈,顯得有些朦朧。
門細微一動,便輕手輕腳走進兩個人來,躬身垂首站立於前。
少年抬起頭,緩緩露出個微笑來,聲線極柔:“阿澄回來了?”
“是,主人。”顧澄晚低聲答道。
“坐罷。”花蠶一擺手,帶起一陣清風,“阿狄也坐。”
“是,主人。”方狄行一禮,沉聲稟道,“屬下看過了,祁山派兩師兄妹業已睡熟,屬下做了一點手腳,絕不會將此間消息泄露出去。”他抬眼見自家主人點了點頭,心中明白,便依言坐下。
顧澄晚腳下挪了一步,動作有些躊躇。
花蠶見到顧澄晚神色,不由輕笑道:“阿澄,還不願對我說麽。”他語聲更加柔和,卻隱含一絲危險之意,“還是你以為,你能瞞得過我?”
“屬下不敢。”顧澄晚連忙站直身子,而後單膝點地,“隻是並非緊要之事,屬下不敢擅自打擾主人休息。”
“是麽。”花蠶卻又笑了,他偏頭看著顧澄晚的臉,探出根細白的手指虛空勾了一勾,“你要煉‘心蠱’也罷,卻怎麽這樣不小心呢?”
顧澄晚隻覺得心口處傳來一陣急劇疼痛,便不由自主地渾身抽搐起來,軟倒在地一動也不能動。
“阿澄是我的人蠱,若有什麽變化我自然知曉,可即便如此,阿澄要做什麽事情,也該全數說給我聽……”花蠶輕笑著,將五指張開,而後一根一根複又合攏捏起,“怎能這樣不聽話?”
顧澄晚脖頸一個後仰,頓時噴出一口血來,血中倏然飛起一隻細如發絲的蠱蟲,繞著花蠶飛了一圈,然後回去,從顧澄晚心口鑽入……這一番又弄出許多血來,硬生生把好好一個俊逸青年弄得跟個血人一般。
“是,屬下知道了。”顧澄晚大口地喘氣,掙紮著翻身爬起來叩首道。
“好了,把你帶回的東西拿過來。”花蠶擺擺手,算是放過了他,“嗯,還有你煉的心蠱,也拿出來給我瞧瞧。”
“是。”顧澄晚抬手拭去唇角的血絲,站起身走出去,不多時從隔壁房間裏捧出個包袱來——到了大些的客棧,花蠶就出錢包下院子,除卻每晚方顧二人輪著為花蠶守夜外,兩個人也各有自己的房間。
花蠶嘴角彎著淺淺的弧度,看顧澄晚恭敬將包袱擺在他麵前桌上打開,露出個通體漆黑的密閉罐子來,又小心翼翼地將罐子推了推,停一下,卻並未把蓋子揭開。顧澄晚做了這些,抬頭看了自家主人一眼,發現對方沒有什麽別的神情,就轉回去,從袖籠裏掏出一包東西,擱在罐子的後麵。
“無妨,打開罷。”看見顧澄晚略為猶豫,花蠶笑了聲說道,“以前我也做過這個,熏不到我的。”
顧澄晚眸光閃了閃,動手把那包東西打開。一刹那,滿屋子的血腥流竄。
被包起來的東西攤開來出現在幾人眼前,正是紅彤彤肉乎乎的一團,上麵還有許多粘膩的凝起來的塊狀物,不斷向外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氣味。
花蠶伸出手,一旁方狄便像是早有默契般立刻從懷裏摸出跟銀簪放入那瑩白掌心,跟著就見那溫柔淺笑的少年毫不介懷地用那簪子撥弄著那肉塊,一麵漫不經心地問道:“阿澄,你摘的誰家的心?手法還算利落。”
連接心髒的血管斷口粗糙,顯然是直接以手挖出,而非利器所為,然而這顆心髒十分完整,並沒有出現表皮破裂或者缺塊的現象,可見挖心者必定下手奇準,用力也必然穩當精確。
“摘的是斷刀門門人的心,一共摘了五人,隻有這一顆能用。”顧澄晚斂眸,似有一些赧然道,“其餘四顆都壞了。”
“算一算你也做了幾筆案子,怎麽還這樣差勁?”花蠶輕哼一聲,“也罷,等與我那哥哥見了麵,讓他教教你罷,別再丟了我的臉。”
顧澄晚低聲答“是”,就見著花蠶探手打開那黑色罐子,罐中有一渾身似有鮮血流動的赤色蟲子安靜伏趴,此時見了光,就有些微細細**。花蠶轉眸一笑,讚了句“煉得還不錯”,跟著手腕一翻,以銀簪挑起那顆人心,任其落在罐中。赤色蟲子聞到熟悉氣息,一個猛子紮下就進入到心髒之中,慢慢啃食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不出意外的話,下章就能見麵了……不過,真的不是什麽很驚天動地的見麵就是了……很……很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