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平康坊名妓

近來天氣有些反常,入春之季,那本殘留在地麵的積雪竟一夜之間消融,花期本在春末夏初的牡丹競相開放,本是安樂平靜的長安城瞬間**起來,百姓們似乎都認為這是個好兆頭,預示著今年風調雨順,豐收累累。

大抵凡間每逢朝代更迭或重大戰亂之前或太平盛世之時都會天降異相,吉兆當然也有凶兆,這是天帝給凡人的警示。

積雪消融,牡丹花開,多麽美好的意境。看來應該是吉兆。一些善於阿諛奉承的官員趁機大拍皇帝的馬屁,行歌功頌德之事。沒有幾個人能受得住這麽多人拍馬屁的,於是大唐的天子真的沾沾自喜到自以為是千古名君。

甚至還有個三流詩人賦詩一首來歌頌皇帝的功績,因為他寫得太直白,長安的百姓普遍能聽懂,於是這首三流的詩作沾了皇帝的光成了坊間流傳最廣的詩。

可見要成名有時候並不需要真本事,運氣到了攔也攔不住。

全長安的百姓都沉浸在激動的情緒之中。

鳳隱也很激動,不過不是激動這個。她師從拈花神君,雖然不怎麽成材,但於醫理略知一二。當她察覺身體有些不對勁後,心裏基本上已經確定是懷孕,激動地差點告訴袁檀,但是現在還不能。

凡人懷胎十月足矣,但他們龍族的妊娠期一般比較長,懷胎八個月才能顯懷,十八月方能產下龍子。為了不讓大家把她當作異類,她左思右想一番,覺得這事還是先緩緩,從長計議。

可是天不遂人願,鳳隱懷孕五個月時,孕吐得厲害,幾乎吃什麽吐什麽。袁檀再無所不能,於這方麵還是一竅不通的,隻當她是病了,心急如焚,匆忙派人請來醫者。

王氏卻是過來人,聽到消息後滿麵春風地趕過來,驚喜道:“靜好莫不是有了身子?”

袁檀正將鳳隱抱在懷裏安撫,聞言難得愣了愣,垂眸看著她,漆嘿黑的眸子灼灼,嘴角挑起笑意:“真的是有了?”

他這般喜形於色,一定十分期待孩子,鳳隱怎忍心再瞞下去,將臉埋入他懷裏,嗯了一聲道:“可能是真的有了。”

待到醫者趕來診脈時,鳳隱不動聲色地施法幹擾,醫者自然診不準確,含笑恭喜道:“少夫人這是喜脈,胎兒還未足兩月。脈象略有些不穩,回頭老夫開個安胎的方子。”

王氏喜不自勝,箭步踱到床畔,拉著鳳隱的手細細叮囑了,王氏怕是一輩子都沒這麽和藹可親過。

鳳隱在心裏盤算著,再過三個月她差不多也該出身子了,而在旁人看來她也不過是五個月的身孕,凡人懷胎一般三四個月便顯懷了,但因體質不同,五個月才顯懷的也不是沒有。這就說得通了。

然後她該怎麽解釋她懷胎十五個月才生下孩子?

鳳隱努力想了想,史書不是記載漢武帝的兒子漢昭帝是十四個月而生。史學家們都把這當做神奇的事,她兒子比漢昭帝還多一個月,那豈不比皇帝更神奇?

呃,這個解釋想來大家都應該能接受。想到這裏,她稍微寬了心,回過神來發現闔室靜極,也不知王氏什麽時候走的。

袁檀輕輕合攏房門,轉過身來定定地看著鳳隱。琉璃窗扇半掩著,外頭是豔陽天,有日光灑進來,溫馨寧靜。

鳳隱彎了彎嘴角,往床裏側挪了挪,騰出片空地說:“你坐這裏來。”

袁檀幾步走過來坐下,手掌貼著她的小腹緩緩摩挲著,他微微偏頭,她的臉色仍是蒼白,散亂的秀發掖在雪白的衣領下,他不由輕聲道:“還是很難受?”

鳳隱:“嗯。”不管神仙還是凡人,孕吐的情況沒法避免。

袁檀靜了會兒道:“去年我爹在城東置辦了一套別業,那裏山清水秀,環境清幽,挺適合養身子的。我帶你去那裏住一陣子好不好?”

鳳隱一頓:“我們?你不是還要處理商鋪的事?”

袁檀笑道:“你比較重要。我一會兒就去安排。”

鳳隱第一次覺得長安城大得有些離譜。

縱是車廂裏鋪了數層質地柔軟的茵褥,身旁伴有心思細致謹慎的侍女,還有隨時恭候診脈的醫者,以及慢如蝸牛爬行的車速,鳳隱依舊被顛簸得嘔吐不止,每次都是袁檀逼著才堪堪吃下少許,這一顛簸,胃裏僅有的那麽點東西也被她吐光了。

“停車!”袁檀大叫,第一次,泰山崩於前,而他變了色。

潔淨的車廂裏彌漫著怪異的氣味,舒軟的茵褥被她所吐的穢物毀壞,連她新製的百褶裙都沾染上了些許,侍婢們皺著鼻子手忙腳亂地為她清理,袁檀見狀一手揮開,拿過帕子親自為她清理。

鳳隱懶懶得不想動彈,“這孩子真能折騰。”

絲帕輕落在她頰畔,袁檀的手覆上,徐徐地擦拭她的唇角,眉都沒皺一下,眼裏隻有她近日來最熟悉的疼惜。

鳳隱說:“馬車晃得我頭暈。”

“我抱你過去。”那時車馬才行至朱雀大街,離城東還有一大段距離。隻因為她的一句話,他抱她下了車,狂風掠過,披風在風中招展鼓**,他攬緊了她,拋棄了寶馬香車,拋棄了如雲隨扈,抱著她徒步而行,步履那樣平穩均勻。

她看著遠處雄起的山巒和巍峨的皇城,隻覺得江山風景如畫,都不如他迎風而立,衣衫翩飛的模樣。

袁檀陪著鳳隱在城東別業裏一連住了幾日,他擱置了正事,鎮日在床榻前陪著,服食喂藥,必經他之手,體貼到無微不至。

這日,袁檀自外邊走進來,隻見鳳隱倚在琉璃窗扉邊,遙望庭中假山池水,她穿著白色素錦長衣,腰際繡帶輕挽,更顯纖腰不盈一握,衣襟下方有些許空**。微風拂過,形銷骨立。

袁檀幾步上前,握住她的腰,掌下的觸感那樣纖細,骨頭硌得他手疼。他嗓音低低的:“早知如此就不讓你生了,哪有人懷孕不胖反瘦的。”

鳳隱這時轉過身來,蒼白的臉容襯得雙眼烏黑透亮:“我不生,難道要別人幫你生?懷孕初期麽,反應大點,往後就好受一些了。”

袁檀吻了吻她的眼睛:“袁夫人,真是辛苦你了。”

鳳隱忍住笑道:“我不辛苦,我怕你忍得辛苦。”

袁檀:“……”

袁檀終歸還掌管著袁家偌大的家業,總是撂著也不好,萬一給有心人鑽了空子豈不後悔莫及。

袁諶也是這麽想的,隔三差五便派人過來三催四請的。鳳隱雖然很不想讓袁檀回去,但是自己就要做母親了,不能再這樣任性,便深明大義地勸他回去。

袁檀果然很聽話,當日便回去了,次日晚上又趕過來。如此一直來回奔波。

鳳隱有些心疼,雖然見不到袁檀她會想他,但也不願意他這樣奔波。她在別業呆了兩個多月,最近吐得也不怎麽厲害了,便拾掇拾掇打道回府。

秋高氣爽,漫山紅葉。鳳隱回到家時,正趕上九月初九,重陽節,長安城內正是熱鬧。

同坊的江夫人趁此佳節辦了場宴會,邀請各家夫人千金前去賞菊。王氏怕鳳隱在家無聊,便拉了她一同去。鳳隱隻能感慨這個婆婆越來越可親了。

紅牆青瓦,朱門綠柱,庭院深深,**團簇,在蕭瑟的秋風裏搖曳出金黃色的海浪。

千金閨秀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聊得好不熱鬧。

大唐風俗,重陽節要佩茱萸,食蓬餌,飲菊華酒,據說這樣便可以長壽。

江夫人很是有心,每張案上都備了這三樣東西,意思很明顯,祝在座之人都能長壽。

鳳隱手裏把玩著被茱萸填滿的絲袋,心裏頓覺好笑,若這樣便可長壽,那司命星君的命格簿豈不是純屬虛構?冥府的生死簿隻是閑來杜撰?真是讓天上地下的神仙們情何以堪?

“什麽事值得袁夫人這樣高興?”

鳳隱猛然抬頭,循聲望去。

江家後院有一座山,女眷們這時都去登高了,四周並沒什麽人。出聲的女子坐在她對麵,紅色的錦繡披風,秋水般的雙眼,陽光籠在她蒼白的臉上,看起來幾乎透明,仿佛一瞬間就會消失不見。

是劉玉珀。

瞅著這形容,新婚生活似乎不怎麽美滿。

鳳隱一點也不意外,長安城就這麽大,商人圈子也大不到哪去,來來去去都是那幾波人,李長安從商,她會碰到劉玉珀簡直再正常不過。

她微微笑道:“玉珀姑……哦,不對,應該喚你李夫人才是。”

劉玉珀的目光直直落在鳳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眼裏閃過一絲不甘,複又隱去:“少夫人可是有了身子?恭喜恭喜。”

鳳隱食了口蓬餌,放下竹箸悠悠道:“我還是第一次聽人咬著牙說恭喜二字的,李夫人果然不是一般人。”

劉玉珀的笑容僵在臉上。

鳳隱拂了拂衣袖起身道:“我知道你嫉妒我,不盼著我好。與我虛與委蛇太辛苦你了,還是免了吧。我也要回去了。”

“你……”劉玉珀本就蒼白的臉變得更加煞白。

鳳隱覺得她這般執迷不悟真是傷不了別人反自傷,於是又道:“橫豎你都嫁人了,我瞧李長安對你也是真心的,何不跟他好好過日子?況且就算沒有我,袁檀也不會愛你,要愛早在你給他寫情詩時就愛上了,你這樣折磨自己很快意麽?”

劉玉珀高高揚起下巴:“我折磨自己?你信不信指不定那日你我就易地而處了。”

鳳隱回道:“你恐怕還沒這個本事。”懶得再與她多費唇舌,暗暗打定主意以後再赴宴會時得先打聽有沒有劉玉珀,省得鬧心。

流光易逝,轉眼秋去冬又來。十一月的長安又下起雪來。按照凡人十月懷胎來說,鳳隱離臨盆就差十多天了,其實還有八個多月。

王氏整日緊張兮兮,生怕鳳隱磕著碰著,派了四個婢女照看鳳隱,片刻不離身。

這不,又碰上下雪,鳳隱幾乎被禁足。隻有每日亥時,無論多忙,袁檀都會扶著她在庭院裏走上幾圈,嗯,還是自家夫君好。

其實袁檀心裏也有些擔心,鳳隱即將臨盆,肚子卻還是不太明顯,加之是冬天,她渾身上下裹得十分嚴實,遠遠看著隻是稍微臃腫罷了,根本不像是即將臨盆的人。

聽說女人生孩子宛如在鬼門關走一遭,她這樣纖瘦,也不知容不容易分娩。他現在倒沒別的心思,隻盼著她們母子平安。

又一日,袁諶辦了一場小宴,聽說還召了平康坊的名妓坐陪,天下的男人果真都是一個德行。當然,除了她家夫君。

宴會散時已是亥時末,鳳隱等了半晌,袁檀也不見蹤影。她便領了婢女往前院走去,倒不是她非要袁檀陪不可,而是他向來守時,答應她的從來沒有食言過。此番沒來,肯定是有異。

前院賓客早已散去,廳門緊緊合攏著。鳳隱疑惑道:“袁檀沒在裏麵麽?他人呢?”

仆人似乎有些心虛道:“公子回書房了。”

鳳隱直覺不尋常,又朝書房奔去,甫接近書房門口。房門突然被人從裏邊打開,她抬眼望去,卻見袁檀率先走出,隨後走出來一個……女人。

那女人站在袁檀身後,身量高挑裹件大紅鬥篷,風帽兜在頭上,擋住了大半張臉,依稀可看見臉上厚厚的脂粉。她緊緊攏著前襟,一副被怎麽了的模樣。莫非是平康坊的名妓?

鳳隱倒沒懷疑袁檀將她怎麽了,好奇地走上前,目光在紅衣女人身上轉了一圈,對方旋即垂下頭來。她轉頭問袁檀:“這是……”

袁檀將她拉到身後,淡淡道:“回頭再跟你解釋。”複轉向紅衣女人,頷首道,“姑娘慢走,不送。”

紅衣女子並不吱聲,深深看了袁檀一眼,低頭離去。

袁檀目送她離開,眼神慢慢地變了,轉瞬平靜如初。他轉過臉來,看著鳳隱,神色轉柔:“等著急了麽?”

“嗯。”

袁檀卻摟了摟她,道:“你先回房,我和父親還有事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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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麽麽噠。

甜蜜夠了啊,開始走劇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