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番外篇

我常在夢裏夢見神瑛,他繡蟒貂裘,華冠朝履,還是那樣美輪美奐的慘綠少年.

夢裏,他說,娘親,對不起,孩兒不孝.說著,他便撲進了我的懷裏.我幸福地哭著醒過來.醒過來時,發現兩臂空空.

無數次這樣幸福地在夢中擁住我的孩兒,又無數次哭著醒過來悵然若失.

我的孩子死去已多時了.

窗外園子裏,穎梨正帶著愛兒練功,她教他如何使用捆仙索,那是她東海的獨門絕技.

如果你將來有了喜歡的仙女兒,用捆仙索捆住她,她便是你的了.穎梨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同愛兒說.愛兒搖頭,如果那個仙女兒也愛我,就不用捆仙索捆了,捆得住她的人,亦捆不住她的心哪!

愛兒童言無忌,穎梨卻已麵色如土.

她跌坐在竹林的石椅上,心有戚戚焉.

會使捆仙索又有何用?她曾經捆住了楊戩的人,卻沒有捆住楊戩的心.穎梨終是頹然地將手裏的捆仙索往地上一丟.

愛兒怔怔地看著她,用手輕柔地摸摸她的臉頰,擔憂地問道:娘親,你怎麽了?愛兒說錯話了嗎?

穎梨沒有回答愛兒的話,隻是將愛兒緊緊地摟入懷中.

陽光透過窗子灑進來,落滿我的眼睛.我的淚在陽光中閃著熠熠的華輝.

即便能夠捆住一個人的心,也不能保證就一定能讓那顆心永遠不變.捆住的,隻怕也是一時,而不是永遠.

我背靠著窗子坐下,肩膀不自禁就抖了起來.

為自己曾經逝去的愛情再哭泣時,我發現我的心依然痛不欲生.

我記不清我是天君愛上的第幾個女子,我隻知道,絳珠之後,天君再也沒有愛上任何人.從前我總是抱怨是西王母的狠毒才讓天君忘記了我,忘記了麗麗,忘記了雪女.我總給自己找借口說如果不是西王母的阻撓,天君不會拋下我去愛上別人.可是想到絳珠,我便覺得自己汗顏.西王母同樣也阻撓,為什麽天君就對絳珠死心塌地呢?看來,隻是天君對我們其他人愛得不夠深罷了.

每當我為自己,為麗麗,為雪女惋惜時,我便想到了警幻.相比警幻,我和麗麗,和雪女總是幸福的.不管天君愛我們的時間是多短,他總歸是愛過我們的,哪怕不夠深,亦是愛過的.而警幻呢?天君對她從來就沒有男女之愛.她與天君的瓜葛一直以來都是她的一廂情願.可是愛情許多時候都是一個人的事情,所以警幻又是幸福的.她在她自己的愛情裏純粹到底,濃烈到底,激/情到底.

和警幻一樣命運的,是我的孩子神瑛.

他為了他純粹,濃烈,**的愛,犧牲了自己.

我的傻孩子,你犧牲自己的時候為什麽沒有想一想你的娘親哪?

我想念神瑛的時候就會去西天.靈河岸邊的每一株植物都記錄著神瑛的愛情.我的傻孩子,在他瘋瘋傻傻之時,對著那些植物傾訴了自己執拗的愛情.

當我打開那些植物的葉片,聽到的都是神瑛哀傷欲絕地呼喚:絳珠,絳珠,絳珠……

那麽果決,那麽癡迷,那麽熱烈奔放.

我的傻孩子,我的傻孩子啊!

我在靈河邊呆坐的時候,竟然會碰見天君.

他一個人沿著靈河的岸漫無目的地走,像一隻無頭蒼蠅,神色迷惘,步履淩亂.

我走到他跟前,拉住他的手臂,惶惑地看著他,他許久才認出我來.

…你,你也來靈河?他的聲音暗啞低沉,眼神寸寸是灰.

我來靈河為著思子,你來靈河為著悼情,終不是一路的.我的唇邊帶著冷笑.

沉默了許久,他終於道:阿月,對不起,朕對不起你,麗麗,還有雪女和幻兒,但是朕無以為報.

我看著他蹣跚地轉身,蹣跚地走遠.他的龍袍在靈河的背景中纖塵不染,再看不出絲毫帝王的霸氣來.

那背影在我目光中漸行漸遠,遠到我知道永生永世我都再也觸摸不到了.

穎梨帶著愛兒回東海探親的時候,整個赤霞宮就好冷清.我或許是老了吧,竟異常害怕那種清寂.我開始學著瑰兒周遊三界.

周遊的途中我遇到了雪女,她坐在霰雪鳥的背上,從一座山飛越了另一座山.霰雪鳥巨大的翅膀在日光中張著,像一幅雪白的帆.雪女在那翅膀之上笑得異常明朗.

我想,我,麗麗,雪女,警幻,終於有一個人尋到了幸福.

雪女應是幸福的吧,不然何以笑得如此歡暢?

那霰雪鳥也是幸福的吧?不然何以翱翔得如此自在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