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好似天狗食日般的景象,頓時令小鎮中不明真相的百姓們,人心惶惶。

特別是小鎮野外那些無人看顧的神像,如今一個個都像爆竹般炸裂,更是令人心驚肉跳。

鐵匠鋪子這邊的夥計們,也都紛紛停下了手中動作,下意識地抬頭望天,但卻什麽都看不見。

坐在井口吃飯的寧姚,捧著碗,看著漆黑一片的天空,忍不住輕歎一聲。

她現在總算明白什麽叫做‘愁’滋味了。

但她不得不走。

寧姚轉過眼眸,看了一眼平靜的陳平安,接著將碗中一人隻有一塊的肥膩紅燒肉,夾入陳平安碗中。

沒等陳平安開口,寧姚便搶先道:

“陳平安,我要走了。”

陳平安‘恩’了一聲。

本來心情有些失落的寧姚,見陳平安如此淡然,不知為何有些生氣。

“陳平安,你就不問問我去哪嗎?”

陳平安笑了笑:

“寧姑娘,先前你和陸道長說的時候,我就留意了。”

“你的家鄉來自於倒懸山那邊,所以最後也會回到那邊去。”

“我既然知道寧姑娘去了哪,那自然也就知道到哪去找寧姑娘了。”

聽到這話,本來還有些生氣的寧姚,心情莫名轉好。

原來陳平安不是不在意她,而是早就將她的每一句話都記在了心裏。

不過麵上依舊冷冷的寧姚,故意冷哼一聲:

“嗬,那你知道倒懸山離這裏有多遠嗎?”

“那可是很遠很遠的路,以你這三腳貓的功夫,怕是走到死也未必來得了倒懸山吧?”

口是心非,莫過如此。

陳平安微微一笑:

“寧姑娘,再遠的路隻要肯走,那必然就會有盡頭。”

“更何況路的盡頭,是寧姑娘呢。”

黑暗中,寧姚的臉上再次掛起滿意的微笑。

她相信了。

她相信眼前這位僅僅是三境武夫的陳平安,將來會跨過大洲,穿過倒懸山,來到兩座天下交界之地的劍氣長城找她。

人一旦有了念想,那精氣神就會截然不同。

隱隱約約察覺到破境契機的寧姚,向外走了一步,然後回頭道:

“那我走了?”

陳平安點了點頭。

寧姚再問一遍:

“我真的走了?”

陳平安笑著站起身:

“寧姑娘,我送你一程?”

既想陳平安送,又不想陳平安挽留的寧姚,最終還是白了陳平安一眼,沒好氣道:

“不用。”

說完,寧姚的身影也慢慢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寧姑娘,再見,劍氣長城再見。”

輕聲低語的陳平安,看著碗裏兩大塊肥膩的紅燒肉,飛速地扒完了飯,然後回到泥瓶巷的小屋中,對著點燃的油燈開始發呆。

這事很重要。

重要到他能不能掌握到小鎮最大的機緣——遠古天庭五位至高神靈之一的持劍者。

當然,心性已經截然不同的他,對於能不能拿到這樁機緣看得很淡。

得之最好,失之也無所謂。

他陳平安,就算沒有這把天下殺力第一的劍,也能走出屬於自己的無敵路!

陳平安想著想著就陷入了半睡半醒,似夢非夢的狀態中。

在這似睡非睡間,陳平安見到自己莫名地出現在了小鎮廊橋的南端。

而在這廊橋的下方,則懸掛著一柄鏽跡斑斑的老劍條,正輕輕地搖晃著。

這種在橋下懸掛劍條的習俗,實際上在許多小鎮都能見到,說是為了防止有龍走水。

如此一來,龍想走水之時,背就會不自覺地被劍尖劃開,從而不敢再從這裏走水,百姓也就不會因此遭殃。

但其他地方大多都是傳說,唯獨這裏是真的。

緩步向前走的陳平安,隻見原先還漆黑一片的天地,瞬間亮如白晝。

而在廊道中間綻放出的雪白光芒,比之天地光明更為耀眼,其間更是隱隱流淌著大道之意。

光是看著那處,就令陳平安痛得不停流淚。

可越是如此,陳平安反而眼中場景就越是清晰。

依稀可見,有一位與齊先生輪廓有七八分相似的高大人物,正站在那裏,似是在對著陳平安微笑。

“齊先生……”

陳平安聲音剛出,就聽耳邊響起了女子的魅惑之音,勾人心魄。

“跪下吧,隻要你跪下,天下什麽女子不可得?”

話音未完,就又有人大喝一聲,震人神魂。

“鄉野愚夫,既見大道,為何不跪!”

接著又有一道聲音,循循善誘:

“天地君親師,跪一跪又何妨,隻要你跪下,就能換來一個大道登頂,為何不跪?”

更有人語氣急促:

“這一跪,就可一窺天地極境,快跪!”

接著又有一道熟悉嗓音,溫和響起:

“陳平安,別再往前走了,你隻需停步在此,即可令體魄大受裨益,若是再往前,怕是神魂皆要碎裂,莫要逆天行事啊……”

隨著時間的持續,越來越多的嘈雜之音,於陳平安耳畔不斷回響。

這些聲音壓得陳平安脊梁不斷彎曲,就像是想要迫使陳平安真的跪在此地一般。

就在此時,那道看似很近,實則很遠的齊先生,輕聲道:

“陳平安,若是想往前走,那便大膽往前走就是。”

此話一出,陳平安身上壓力頓時一掃而空,耳邊不曾停歇的嘈雜之音,更是短暫的消失無蹤。

但隨著陳平安挺直腰杆,那些聲音卻是再度響起。

這一次,圖窮匕見的他們,更是毫不客氣起來。

“你算什麽東西,也敢搶馬苦玄的機緣!你小子趕緊滾出這裏!”

“哼!這機緣給誰都成,可這早就該死在那個冬天的陳平安,又是什麽玩意?”

“一灘爛泥也敢覬覦神物,我看你們這支陳氏,早就該香火斷絕了!”

“跟他說那麽多幹嘛?他再往前一步,就將他挫骨揚灰!”

重新直起身子來的陳平安,聽著耳邊越來越惡毒的咒罵聲,麵無表情地嗬嗬一笑。

接著伸出手指來,點在虛無處。

“你,你,你,還有你,真是吵死了。”

“連真身都不敢露的你們,也配對我說教?”

“不妨報出身份,劃下道來,看看日後誰生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