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麵對這威勢驚人、勢要擊碎一切的鐵拳,隻是淡然地抬起了眼眸。
那裹挾著風雨而來的金身境武夫,立時便對上了陳平安那雙深邃的眸子。
如此平靜的雙眸,倒是令他心中愈加不安。
難不成,他心裏的警兆,還真得應在陳平安的身上?
腦中剛剛轉過如此念頭的金身境武夫,就見到陳平安那雙如同古井般幽深的眼底,浮現出了一點光。
驟然間,見到那光芒的金身境武夫,渾身汗毛便不受控製般的豎起。
那根本不是光!
那是一縷劍氣!
一縷強橫到足以斬卻他性命的劍氣!
意識到這點的金身境武夫,來不及多想什麽,那縷劍氣散發出的光芒,瞬間就占據了他的全部視野。
而他來勢洶洶的拳頭,則停在了陳平安眉心處。
猛烈的拳風,將陳平安滿頭黑發向後吹起,散落出滴滴雨水。
可這拳,終究是還差毫厘。
這毫厘,便是天涯。
眼眸中滿是震驚的金身境武夫,自額頭上浮現出一條細細的血線。
然後這道血線,筆直往下,越過喉間,越過胸腹……
接著一陣帶著濕意的風拂過。
站在陳平安麵前的金身境武夫,就此分為了兩半。
在陳平安左右兩側,剛拿出一張畫著井字符籙的觀海境練氣士們,見到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全都愣在了當場。
他們在見到金身境武夫,不顧先前約定,突然暴起出手之時,心中還暗自腹誹,這家夥是想獨吞功勞。
結果轉眼間,一道令他們心悸的劍氣爆發之後,這金身境武夫,就這麽的死了?
陳平安的飛劍,又那麽強嗎?
剛剛瞬息爆發出來的威勢,足以令他們膽寒了。
這劍氣,絕對是上五境的存在,才能揮出!
上五境!
那可是被譽為長生五境的至高境界!
是他們這兩位觀海境修士,永遠不可想象的存在!
結果他們在這位從陋巷出來的少年手上,居然窺見了如此‘風采’?
這對他們來說,何嚐不是一種大恐怖?
兩位觀海境修士,互看一眼,均看出了對方眼中的退卻之意。
雖然他們是死士,但死得如此沒有價值,卻是大可不必。
陳平安手中有大殺器之事,務必要有人傳遞給大驪皇後才是。
所以他們此下就算逃跑,也算不得臨陣脫逃吧?
在心中想好借口的兩人,也顧不得考慮如此劍氣,陳平安究竟還能用出幾次。
當即將手中的井字符一拋,希翼著能擋陳平安的飛劍一二,好為他們爭取出逃生的時機。
可沒曾想,井字符確實拋出去了,也生效了。
但陳平安手中的劍氣,卻是完全不懼於井字符的困鎖,直接一劍飛來,就將兩張井字符斬得粉碎!
看著那向自己飛來的兩縷劍氣,兩人心間都有了一瞬的明悟。
果然。
這劍氣起碼是上五境層次的!
他們這隻能困住中五境劍修飛劍片刻的井字符,又怎可能生效?
似此等劍氣,就算是傳聞中,能鎮壓住上五境之下所有飛劍的鎮劍符,怕也無用。
怕是唯有珍貴至極的鎖劍符,才能將那道恐怖的劍氣封鎖吧。
可鎖劍符,又豈是他們兩個觀海境修士,用得起的?
我命休矣!
兩人臉上頓時露出了苦笑。
轟!
天上雷聲再次響起。
瓢潑大雨之下,三具被劍氣一分為二的屍體,就這樣倒在了山道泥濘當中。
陳平安回身向山上望去,正巧見著了將手心頂著刀柄之上的阿良。
戴著鬥笠的阿良,看著雨幕下的陳平安,隻覺得極為陌生。
剛剛的劍氣,雖不至於讓他阿良擔心,但也絕不該是陳平安所能掌握的力量。
一位金身境武夫,兩位觀海境修士,放在這東寶瓶洲山下,已經可以算得上了不得的高手了。
背後人能驅使這些高手,前來殺人,也足以說明背後人對於陳平安的必殺之心!
隻是這些所謂的‘高手’,就這麽無聲無息地死在了這裏,死在了一位三境武夫的手上?
看那屍體上的痕跡,這三人都是被瞬殺的!
恐怕死之前,連個信兒都來不及傳遞出去。
若是出手之人是他阿良,這事倒也沒什麽可以說道的。
但阿良看得清楚,這些人確實是陳平安所殺。
可這種事說出去,別人怕是才會真的覺得他阿良在吹牛。
但事實如此,無可更易。
輕吐一口濁氣的阿良,透過鬥笠邊緣滑落的雨簾,盯著陳平安平靜的雙眸,問道:
“你到底是誰?”
陳平安抬起頭來,在雨中笑道:
“我叫陳平安啊,平平安安的平安。”
聽見陳平安學著自己報名字的方式,阿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隨後按著刀柄的阿良,緩緩從山坡之上走下,然後指了指陳平安頭上插著的簪子道:
“陳平安,你知不知道我來這裏,就是為了找你的。”
“什麽養劍葫、送蒙童去大驪邊關,都不及你更重要。”
“原先我以為我來遲了一步,但在剛剛,看見所使的劍氣之後,我感覺我還有機會。”
“這根簪子,我要了。”
聽著阿良咄咄逼人的話語,陳平安仍是笑眯眯的樣子,絲毫沒有被阿良的氣勢所攝。
“若是我不給呢?”
阿良輕哼一聲,拇指將竹刀頂出半寸:
“那說不好,我隻能用搶了。”
陳平安嗬嗬一笑:
“阿良,你不怕跟他們一樣變作屍體嗎?”
阿良肩頭聳動,嘴邊含笑,就像是聽見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一般。
好半天才憋住笑意的阿良,搖了搖頭道:
“少年啊,你對力量一無所知。”
“蒙童手中有刀和大人手中有刀,這是兩碼事。”
“你,就是那個蒙童。”
“而我,才是那個大人!”
阿良話音落下,這天地間的雨幕都像是被劍意切割,停滯了一瞬之後,這才嘩啦啦的響了起來。
對於阿良的威脅,陳平安收斂笑意,正色道:
“阿良,我確實不是你的對手。”
“隻是將簪子給你,也是絕不可能的事。”
“今天讓簪子,明天讓衣服,總有一天,我會一無所有。”
“而這簪子是齊先生給我的,我斷然不會拿去以物易物。”
“所以,你若想要,隻有一個辦法,從我的屍體上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