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緩緩走進場中,仔細打量方暉,跟來眾人都叫起好來,連適才傷在玄濟劍下的使判官筆之人都捂著傷口叫道:“今日得見韋法王神技!”亢奮已極。

方暉微微納罕,卻見他年紀約六十開外,兩鬢斑白,雖是矯健矍鑠,但頗為神定氣閑。走到場中,拱了拱手道:“這位少俠,見你功力深湛,顯非九華弟子,在下明教護教法王韋海清,願與你交了這個朋友,如不相幹,便請不要趟了這趟渾水。”話語間竟極是客氣,斯文有禮。

方暉聽到“明教護教法王”這六個字,心下疑惑,問道:“你當真是明教的四大護教法王之一麽?”韋海清點了點頭,說道:“這個如假包換,韋某在江湖上沒什麽名頭,教中的兄弟可還都是知道的。”此言一出,隨來的人眾又都鼓噪起來,顯然是為他呐喊助威。

方暉拱了拱手道:“韋法王,你既然是明教的法王,在下有一事不明,還請指點一二。”韋海清見自己報了名號之後,這年輕人換了副腔調口吻,心中暗喜,便道:“少俠請問便是。”

方暉點了點頭,問道:“貴教自元末蝴蝶穀起事以來,譽滿江湖,縱然有陰怪魔頭,行事乖張,總是不礙大義。今日如何你以法王至尊,率眾投降外敵,來我九華山上生事?”

韋海清點了點頭,說道:“少俠,我明教當初與丐幫、少林派並稱為江湖三大門派,如今雖然勢微,但江湖舊事,未曾全忘。如今朝廷也好,江湖上以名門正派自居者也罷,視我等為異類魔頭,動輒刀劍相加,我今日率眾來江湖上討還公道,重振我教威名,可還有錯麽?今日九華之事,若是眾位肯為我明教正名,我便帶人拍拍手走路,九華派的眾位,便是我明教的一支朋友,他年江湖相逢,相互回護,豈不是好?也免了今日你死我活的打打殺殺。”這番話竟說得極為誠懇。

方暉聞聽此言,仰天大笑,笑聲中中氣十足,遠遠傳了開去。

韋海清眉頭皺起,問道:“請問少俠

因何發笑?”方暉收了笑聲,正色道:“江湖之上,恩怨仇殺,仇得是生平快意,殺得是一腔熱血。江湖事,江湖了,原本不錯,我曆來認可。但你明教自抗元起,號召江湖群豪,為我漢人驅除韃虜的大計奔走捐軀,本為我後輩景仰。現在你們屈身以事瓦剌外敵,尚要為明教正名,大言炎炎地做了走狗漢奸,莫說九華派不能答應,便是起你明教先輩於地下,見子弟如此不肖,羞也便羞死了。有什麽臉麵談重振威名?我看你並非明教法王,實乃明教叛徒!”

韋海清臉上怒色閃現,方暉這“叛徒”二字,實是打在他心坎之上。瓦剌國師四處收攏明教殘部,教內勢力因此大起爭執,當下便有人指其為明教叛徒,韋海清帶人反出教來,實是打算依附瓦剌國師,另立新派。

方暉見他不語,又嘿嘿笑道:“姓韋的老兒,你甘為異族奴才韃子走狗,以後切莫再提起明教二字,沒的辱沒了祖宗。”

韋海清年紀已大,老於世故,雖見方暉言語犀利,卻不動怒,微微捋了捋頜下花白的胡子,說道:“少俠,我明教內部近百年來派係林立,又涉及到朝廷錦衣衛等諸多頭緒,便與你說了,你也未必明了。今天九華派隻要點頭承認我教是明非魔,便不傷和氣。”

方暉心中暗笑,這韋海清一番話,說的貌似合情合理,若是自己不知明教底細,幾乎被這叛徒瞞過。當下諱莫如深地一笑,說道:“是明是魔,豈是九華派點頭便算的?明魔之爭,什麽明魔之爭,所謂勝者即是明,敗者便是魔啦。昔年貴教分成兩派,一派主張傳承舊有教義,一派主張破舊立新,嘿嘿,無非也都是打著教義的幌子,爭那上位而已。主張傳承一派便是教眾派,要把持原有上位,立新一派就是擁兵派,擁立洪武天子為教主。兩派紛爭不休,終於兵戎相見。”

韋海清聞聽方暉之言,隻覺得背脊之上一道寒氣從頭到腳涼了下來,這番言語,極是精辟,於明教內部百年之事,一針見血,眼見這少年二十歲

出頭,卻又如何得知?殊不知這番言論,卻是昔日在那嵩山石洞之中,周從彪重傷之餘,由衷所歎,方暉當時頗有感觸,今日一念之下,將周從彪言論複述出來而已。

韋海清張口結舌,問道:“你、你卻如何知道得如此詳細?你是本教中誰的後人麽?”這明魔之爭,便是當年年輕時的周從彪,也未明白個中道理,及至年老,慢慢地領悟了出來。此時方暉侃侃道來,原明教眾人,包括韋海清在內,都是有如醍醐灌頂、當頭棒喝一般。

方暉見眾人震驚,繼續言道:“當年光明頂一戰,殺戮太過。劉老四輕功天下無雙,雖以寒冰綿掌打傷了周從彪,仍是不免喪命。嘿嘿!如今你號稱韋法王,當年你在做什麽?現在又想做什麽?明教遺下的重寶卻在哪裏?鐵焰令呢?魔域桃源又在什麽地方?”

他這語氣越來越重,隱隱便有咄咄*人之勢。韋海清隻聽得額頭涔涔汗下,他不知道方暉所知之事都是隻言片語、支離破碎,隻覺他句句問在隱秘的關鍵之處,心下驚駭無比。這教中許多隱秘,便是自己在教內多年,也隻是聽故老相傳提及過而已,那“明教重寶”倒也還罷了,那是多派首腦極力追尋的物事。而“魔域桃源”這種教內沒落後棲身之地,這少年卻是如何知曉的?難不成他是本教高手?

韋海清這邊越想越亂,隻覺對麵這少年有如先知一般,盡掌明教中的來龍去脈,一口氣漸漸軟了下來。忽聽得方暉一聲斷喝:“焚我殘軀,熊熊聖火;生亦何歡,死亦何苦?”韋海清一驚,不由自主地跟著方暉念了下去,這明教的歌訣,原是教眾都念得極為熟稔的,方暉見南陽侯朱誌麟、北鎮撫司指揮使周從彪這等大官,臨死時都念此歌訣,想是生平信念所係,一試之下,果有奇效。韋海清這一跟著念,身後眾人漸漸也跟著念了起來,更有人盤膝坐下,雙目閉合,手做火焰飛騰之狀。

方暉語氣漸和,緩緩地問道:“韋海清,你身為教中護教法王,可知罪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