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沈雙凡依舊一襲白衫,自湖畔樹叢中緩步走出。沈雙凡、這錦衣衛女子、武當山尋訪溫森的姑娘趙可,都是穿白,趙可是白袍錦緞,一塵不染,顯得華貴;這“鍾小妍”是白中配著淺綠鵝黃,隻覺素雅;沈雙凡卻是一襲白綾,泛著寒光,令人生畏。此時沈雙凡白衫幾乎垂地,飄忽而至,麵無血色,發髻不挽,處處透著詭異。

那錦衣衛女子雙足一點,片言不說,撇了方暉,手中峨嵋刺徑直點向沈雙凡要害,沈雙凡右袖擺起,帶偏她這一刺,冷冷地望著她道:“好狠的姑娘,錦衣衛,哼哼,果真是殺伐果決的性兒,我便隻一聲歎息,你便要取我性命不成?”

那女子銀牙緊咬,她心中確是想殺人滅口,眼見沈雙凡躲在林中,自己不察,那前麵與方暉的對答,都被這人聽去了,如若私放方暉,於錦衣衛來說如同私通外敵,便是大罪。她受錦衣衛耳濡目染多年,念頭轉過,第一便動了殺機。

方暉深知沈雙凡二十幾年對錦衣衛仇怨甚深,連忙快步走過,施了一禮,說道:“前輩有禮,這位姑娘是小房子的朋友,適才比武較藝,讓前輩笑話了。”沈雙凡點點頭,說:“朋友倒是真的,你倆原本都是打著玩,打得動了火氣,但還都是留手了的,你惹得人家動了兵刃,不要憐香惜玉時倒被人家傷了。”方暉被她說中心事,臉上一紅,說道:“鍾姑娘是好朋友,不會真的傷我,前輩多慮了。”

沈雙凡轉過身來,兩眼直盯著那“鍾小妍”,問道:“姑娘尊姓,在錦衣衛中什麽職位?”

錦衣衛乃洪武年間設立的禦用拱衛司,後改為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原為朝廷的禦用侍衛。太祖先後任用親信文武官員充當“檢校”,專主察聽在京大小衙門官吏公法及風聞之事,無不奏聞。後權勢日大,特令其掌管刑獄,賦巡察緝捕之權,南北鎮撫司下設五衛所,其統領官稱為千戶、百戶、總旗、小旗,普通軍士稱為校尉、力士。

那女子見方暉識得沈雙凡,言談間頗見親密,心中倒鬆了一口氣,說道:“前輩有禮,小女子是江湖草莽,複姓歐陽,單名一個霖字

。方才激鬥之中,得罪了前輩,還望海量汪涵。”

沈雙凡仍是冷冷地,問道:“歐陽姑娘不是錦衣衛中人麽?是哪個衛所的?”

歐陽霖略微躊躇,望了望方暉,答道:“前輩見問,我據實回答,隻因上代有些瓜葛,替北鎮撫司幫忙個案,其餘無涉。”

沈雙凡冷笑一聲,道:“上代瓜葛?北鎮撫司,好高的職司,小房子怎麽得罪你啦,你出到通點峨嵋刺的兵刃,這麽狠辣,將來可怎麽是好?”

歐陽霖心思轉得快,聽沈雙凡口氣雖是冷冰冰的,但卻是一副小兒女打架,長輩護短的口吻,一句“將來可怎麽是好”說得意味深長,當下嘟囔道:“是方大哥他,他說話讓人好生氣惱……”

沈雙凡不再理她,轉向方暉道:“你倒是長進了,隨身連劍也不帶,人家氣惱了起來便動了兵刃,若是真的翻了臉,你還有命在麽?”方暉唯唯諾諾,沈雙凡也不多言,飄然過來,俯身在方暉耳邊低言道:“二更,湖北麵長亭。”隨即冷眼一掃歐陽霖,閃身進了樹林而去。

方暉心知沈雙凡心中記恨錦衣衛之心,唯有比自己更重,今日反不為難歐陽霖,當是另有別情,反正入夜之後,當麵詢問便是。當下轉過身來,向歐陽霖道:“此刻方知歐陽姑娘大名,姑娘可還要緝拿我麽?”

被沈雙凡這麽一攪,歐陽霖怒氣已消,當下嗔道:“誰讓你惹我生氣來?打不過人家,卻抬長輩出來壓人。”方暉嗬嗬一笑,說道:“我也不知她躲在左近。她說你這兵刃叫做通點峨嵋刺?”卻是要岔開話題。

歐陽霖也正自尷尬,見方暉顧左右而言他,便也高興起來,說道:“是呀,我這兵刃左長右短,取的是左通刺、右點紮之意,你這長輩見識甚廣,武功也高,且還護短,哼!”

方暉見她嘴角已微帶笑意,心下暗自歎息,正色說道:“如此方暉有兩件事情相詢,還請歐陽姑娘賜教。”

歐陽霖此時也即收斂,道:“方公子可是要問的鍾姑娘去向及我的身份?”

方暉點頭道:“姑娘聰慧之極。”

歐陽

霖微微一笑:“大家彼此彼此,方公子不必客氣。永定客棧原來與江湖無涉,數年之前,錦衣衛追查林元彪,查到永定客棧的鍾老板,這鍾老板隻是個生意人,沒什麽江湖往來。昔年林元彪將鍾小妍交給他撫養,他並無子女,待這鍾小妍視如己出。幾年前,鍾老板身染重病,撒手人寰,鍾小妍孤女單身,也是病息奄奄。錦衣衛查過鍾小妍底細,知她是林元彪昔年同窗幼女,父母死於靖難兵荒之中,於魔教毫不知情,便即不予追查,此時該是嫁到衢州去了。錦衣衛以鍾老板胞弟之名,換了個門麵,重開永定客棧,以鍾小妍病體沉重為由,從不見外人,這兩年我冒了鍾小妍之名,重見人前,隻是為了緝捕林元彪。林元彪死後,錦衣衛督察更緊,要看有無魔教中人來照看鍾小妍,這月餘以來,沒什麽線索,也就慢慢懈怠了。”

“至於我的身份,我父是當年北鎮撫司總旗,後來傷重致命,彌留之際說官場昏黑,不讓後代入了錦衣衛。因此我姐妹兩個,雖是這幾年由錦衣衛的劉伯伯撫養長大,卻非錦衣衛的身份。因在錦衣衛中安插頂替鍾小妍之人,我年紀相仿,略一幫忙,此間事情一了,與錦衣衛卻無瓜葛……”說著說著,臉卻紅了起來。原來那劉伯伯當時言道:“待得兩年長大成人,如有如意郎君,便嫁得了,這永定客棧,便算錦衣衛替你爹出的嫁妝。”

方暉心中暗想,這歐陽霖幸虧不是錦衣衛的人,要不沈雙凡也好,舊約盟也罷,大家雖說不上是仇人相見,卻也心中難免仇視。當時問道:“你還有個妹妹?”

歐陽霖一笑,道:“不是。還有個姐姐,叫歐陽露。方大哥,說說你吧,還有那位前輩,你的功夫厲害得緊,九華派的弟子,像你這樣的年齡,哪有這樣的功夫。”

方暉點點頭,隻說自己自幼被師門收養,性情頑劣,師門不喜,較藝之時亂用別派功夫被師門開革,沈雙凡是路上巧遇的本門前輩,至於舊約盟和魔教之時,自然隻字不提,但心內總是別扭之極,覺得愧對了這歐陽霖。

兩人談談說說,早將適才的不快拋在腦後去了,心中都覺平安喜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