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樾睜開眼睛。
貓還是貓,白花花的一團,不知何時跳到了**,蜷在他身側呼呼睡著。
他枕著自己的手臂,想,嚇死了,他還以為一睜眼睛就看見貓變回了人呢。
雖然那位臨照真君在夢裏說“很快就會變回來”,再怎麽也需要十天半個月才行吧。
不知為何,沈樾忽然有點空落落的,總感覺真君與貓是全然不同的。貓咪是柔弱的,可愛的,即使它是真君,他想怎麽折騰它都可以,可是一旦變回真身,便是睥睨眾生的劍道巔峰,不染纖塵,離他好遙遠,而且掌事也說過,臨照真君度過此劫後便可以順利飛升,即使他把自己當成道侶,也是一時的道侶,屆時飛升上界,大約也不會記得下界還有他這個人。
一念至此,他心中微微酸澀。
之後的一段時間裏,白貓爪子一伸過來,沈樾就主動將元神外放,助它早日渡劫。如此幾次雙修下來,倒讓它有些不習慣,歪著腦袋用那雙好似寶石的漂亮眼睛盯著他,湊過來親親他,細細長長的胡子劃過沈樾的臉頰,癢癢的,沈樾感覺心上有一塊軟軟地塌陷、潰爛,又歡喜又難過,沒有像往常那樣去啄貓咪的胡子,如同打蔫兒的小禾苗,把頭埋在羽毛裏。
小雀情緒低落,任憑貓貓怎麽蹭它,怎麽舔它,它都悶悶的,沒有反應。
貓貓一開始急得團團轉,後來像是忽然明白了什麽似的,一心撲在了修煉中。
就這樣,須臾幾日匆匆過去。
某天早上,沈樾發現貓不見了。
當這天真的到來之際,沈樾反而平靜下來。他就知道,一個真君,臨照真君,刀劍宗的鎮宗之寶,怎麽可能會甘願拘泥一隅,更別說這位小師叔還比自己大了兩百多歲,要是他們兩個真的結成了道侶,他才要說一句這個臨照真君老牛吃嫩草,接近自己就沒安什麽好心。
話是這麽說,也不影響沈樾因為他的不告而別感到煩躁和難過。
那麽大個漂亮貓貓,化作人形了也是大美人,怎麽嘭的一聲就沒了。
他悶頭捶著被子,忽然好後悔沒有在所剩無幾的那段時間裏好好過一把癮。
壞貓,你就是饞小鳥身子而已吧!
沈樾惡狠狠地磨著後槽牙,越想越煩,索性披衣出了門。
這一出門不打緊,他很快就發現刀劍宗內異常的熱鬧,隨手拉了個弟子詢問情況,那弟子激動得臉都漲得通紅,對他巴拉巴拉一通亂說,什麽小師叔終於出關了,什麽他如今已入大境界,什麽他相貌好似山間雪、雲中月,結果眼見著沈樾的臉色越來越沉,就閉上嘴了。
是,小師叔嘛,祝枕寒嘛,他熟得很,跟他住在一起好久了,他倆還同床共枕。
那弟子走後,沈樾這口氣就梗在喉嚨處,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
不行!他在他身上傾注了這麽多時間精力,雖然自己的修為直接提升了一個大階,但祝枕寒必須給他個說法。沈樾想,臨照洞府中應該有許多法器,再怎麽說,祝枕寒也得送他幾個當作謝禮吧?再加上一開始他給自己造成的驚嚇,要是不多送幾瓶丹藥,實在說不過去。
想通後,沈樾氣勢洶洶地一路循著祝枕寒的氣息追了過去。
真當看到祝枕寒的時候,他反而止住了腳步,難以前行。因為所謂的皚似山雪,皎如美玉的人就這樣立於大殿之上,少了雲霧的遮擋,卻有一種朦朧的美感,眉目描摹似黛,嘴唇輕輕抿著,倒是不像每回沈樾在夢中見到他那般略帶笑意,少了一分煙火氣息,多了一分高不可攀的疏離,眼下分明繪著鯉尾朱砂,也未能讓那張臉變得生動鮮活,更像清冷的畫卷。
甚至讓他有一瞬間的懷疑,和自己朝夕相處的到底是不是這位臨照真君。
殿外人很多,紛紛伸長了脖子,仰著腦袋張望,即使在這麽多雙眼睛的注視下,祝枕寒平靜的神色也沒有產生一絲裂痕,他似乎在用神識與掌門溝通,看他們的神色,大抵是在聊什麽要緊事。沈樾混在人群裏,覺得這時候過去委實不妥,猶豫片刻,擰轉身形準備離開。
他沒料到,就在他要移開目光的一瞬間,祝枕寒突然停住了交談,低眉望了過來。
沈樾愣了一下,也不知道為什麽有點兒心虛,趕緊低下頭,可惜他們雙修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沈樾能順著氣息找到祝枕寒,祝枕寒同樣也能感受到沈樾的氣息,原本喧鬧的周圍突然寂靜了下來,他心跳如擂鼓,惴惴不安地等了一陣,然後看見一雙銀靴停在身前。
他在想要做出何種反應。
臨照真君卻已經啟唇問道:“沈樾,你是來找我的嗎?”
這聲音又過分溫柔,一點也不冷,落在沈樾的耳中就轉變成了“喵喵喵”。
沈樾感覺臉有點發燙,慢騰騰地抬起眼睛看向身前的人。那張臉比夢中見過的任何一次都要更近,近得他能看清楚眼中漸融的冰雪,很不願意承認,但是沈樾確實被撩撥到了,他低低地咳嗽一聲,沒好意思在大庭廣眾之下開口,用神識傳話道:“醒來的時候沒看到你。”
聽到神識傳來的聲音,祝枕寒很快意識到沈樾不習慣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
他牽住沈樾的手,沈樾隻感覺眼前一花,周圍的人群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他的房間。
祝枕寒解釋道:“我看你睡得很沉,就沒有喊醒你。”
沈樾的氣頓時消了一半,要是祝枕寒能變成貓哄他,恐怕他的氣就無影無蹤了。
他想到方才在大殿中見到的那一幕,好奇道:“真君是有要事與掌門商議嗎?”
祝枕寒沒有回答,隻是看著他。
沈樾腦袋轉了個彎兒,覺得這場麵好熟悉,似乎他第一次喊“真君”的時候,貓貓就是這樣直勾勾地看著他,帶著點譴責和疑惑,很固執也很可愛地用這種方式表達無聲的抗議。
誒喲,笨貓貓。
沈樾的心情忽然好起來。
好長一段時間積攢的鬱氣在此刻煙消雲散。
但是沈樾又不能對著祝枕寒喊出“乖貓貓”三個字,他退而求其次,換了“小師叔”來稱呼祝枕寒,雖然這輩分是徹底亂了,不過小師叔至少比真君更親近,祝枕寒勉強接受了。
祝枕寒說道:“我向掌門討了一樣東西。”
他催動靈力,芥子戒轉動半圈,一卷看不出是什麽材質的東西落在他掌心中,然後他將這東西遞給沈樾,示意他看,沈樾接過來,取下繩結,把它打開一看才發現這是一張契約。
“我不善立魂契,所以隻好找了掌門協助。”祝枕寒說道,“你最近心情似乎不太好,我猜你可能是覺得我無法兌現道侶的諾言,或者是覺得我將這件事當作了兒戲,所以加緊修煉突破了桎梏,恢複原身。這卷魂契能連結你我,在你飛升之前,我是不會前往上界的。”
沈樾拿著魂契,忽然覺得它變得沉重起來。
他也不是沒有聽過魂契,隻是這東西實在太少,若是道侶一方修為太低,契約反而會對修為高的一方產生限製,像祝枕寒這樣已經步入大境界的真君更不用說,在沈樾的修為達到他的高度之前,他受契約的牽絆,無法前往上界,停留在下界,修為也不會得到任何提高。
沈樾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滋味,沉默了半晌,問道:“為什麽如此執著於我呢?”
他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不會隻是因為我親了你吧?如果這樣的話......”
祝枕寒搖搖頭,說道:“不隻是因為這個。”
沈樾心下微微一動,問道:“那是因為什麽?”
“因為我喜歡小雀鳥。”
果然就是饞我的身子罷了!沈樾悲涼地想。
當然,他喜歡貓貓,和祝枕寒喜歡小鳥這件事可不能相提並論。
祝枕寒又說:“還有,我喜歡你身上的氣息。”
他說到這裏時,忽然笑了一下,恰似春風將海棠花吹拂,竟顯出明豔的顏色,他望著眼前比自己小了不知道多少歲的少年,一字一頓的,說道:“我已經孤身等了你很長時間。”
所以再等個幾十年,幾百年,不成問題。
沈樾感覺自己捕捉到了一點頭緒,難道祝枕寒遲遲不入最後一劫,是為了等他嗎?
可是祝枕寒都已經三百多歲了,自己也就四五十歲吧,此前的兩百多年時光,祝枕寒難道就是獨自一人觀摩著疏疏萬千的命理,等著能夠和自己相契合之人的出現嗎?想到這裏,沈樾一下子心軟得不行——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祝枕寒已經熟練地把他的靈力引於契上。
這就是強買強賣了。
細細琢磨,既然等了兩百多年,眼前的臨照真君有可能會讓到了嘴邊的小鳥溜走嗎?
答案肯定是否定的。沈樾稀裏糊塗地就被哄著簽下了魂契,心裏很是懷疑祝枕寒不僅僅是因為看到自己心情不好而加快了進程,他恐怕早就想好了要把他們倆的命理給綁在一起。
這個全是心眼子的三百歲老貓。
魂契簽下後,能夠隱約感覺到對方的情緒。
發覺祝枕寒心情很好,沈樾麵無表情地伸出手來:“給我摸摸你的耳朵。”
芥子戒一閃,祝枕寒收起契書,聞言,放出了一絲元神,幻化出了貓耳朵,雪白雪白的顏色點綴在烏黑的發間,沈樾興致大增,立刻伸出罪惡的手摸向那對耳朵,他戳一下,耳朵就輕輕地抖一下,好玩極了,於是越湊越近,越湊越近,沒注意到祝枕寒的眼神已經落在了他的唇瓣上,等他感受到嘴唇的熱意時,這位臨照真君已經扣住他的下顎,傾身吻了上來。
沈樾不知道強行壓著貓咪親了多少回了,像這樣實打實的親吻還是頭一次。
他一時驚慌,麵前的真君又當貓太久,哪裏意識得到自己如今的體重與貓咪的體重可謂天差地別,沈樾腳下不穩,一個趔趄,被按倒在床,手腳亂動,掙紮得像是撲棱棱的小雀。
祝枕寒吻得不深,先教他慢慢調整呼吸,循序漸進,手肘抵在沈樾臉側,長發簾子一樣地垂下來,低眸之際,眼底浮現細碎的光芒,煞是好看,沈樾是個很好學的人,祝先生怎麽教他,他就依葫蘆畫瓢地學,捏著祝枕寒的貓耳朵,眼睛籠著一層霧,抬起身子銜他嘴唇。
丹田中的元神似乎有所察覺,嘰嘰嘰地叫著。
祝枕寒當然也聽見了,鬆開沈樾的唇,啞著聲音問他,要不要將元神喚出來?
大抵是受到了蠱惑,沈樾這次很輕易地就將小雀鳥形態的元神喚了出來,這小雀懵懵懂懂的,沒從祝枕寒身上感覺到威脅,甚至還拿腦袋蹭他的臉,惹得沈樾臉上發燙,心道不會是他的情緒影響到了元神吧,而祝枕寒溫柔地點了點小鳥的腦袋,也將自己的元神喚出來。
白貓身上泛著淺光,輕盈地落在**,抬眼看見了那隻雀鳥,忽然挪不動視線了。
沈樾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在沈樾和祝枕寒震驚的目光中,白貓飛快地撲倒來不及反應的小鳥,叼在嘴裏。
沈樾崩潰:“我的元神!!!!!”
在兩人的努力下,終於成功讓祝枕寒的元神鬆開了嘴。
沈樾把瑟瑟發抖的小雀鳥攏在手裏,用靈力給它順羽毛,好不容易才將它安撫好,狠狠給了壞貓一巴掌,勒令它好好回祝枕寒的丹田裏反省,白貓沒有什麽反應,回去的前一刻還用虎視眈眈的眼神盯著小鳥,一副我錯了我不改的樣子,和祝枕寒變成的貓一點也不一樣。
收回元神,沈樾靠在祝枕寒的肩頭,嚴肅地問:“你以後還會變成貓給我摸嗎?”
祝枕寒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不過後來沈樾才發現,大多時候,祝枕寒變成貓了,他也變成鳥了。
這時候他們基本都在通過元神外放的方式雙修,至於另一種雙修......咳,倒也有,反正兩種方式都能促進修為增長,至於到底選擇哪一種,還是要看他們當天晚上的心情而定。
刀劍宗的掌門、長老等人知曉了他們成為道侶,立了魂契的事情後,也很風輕雲淡。
對於刀劍宗來說,祝枕寒飛升,宗門又增添一位仙人,而祝枕寒留在下界,能夠震懾其他仙門,畢竟誰也不敢去招惹有一位長期停留在下界的大境界修士的門派,左右都是不虧。
過了一段時間,沈樾要回宗門了,祝枕寒知道之後也跟著他一起。
在親眼看到祝枕寒一劍斬破刀劍宗與落雁門之間的距離後,無論宗門如何勸說也不肯改變主意的沈樾,突然轉了性子,決定以修劍為重,當然他偶爾也是要畫一畫符的,隻是他發現這一招實在是酷得要命,非要祝枕寒教自己不可,為了學會這一招,修符的事可以緩緩。
派去了刀劍宗一趟,將沈樾兼修劍與符的觀念改了,還將刀劍宗的鎮宗之寶拐跑了。
真正血賺不虧的,不是沈樾,不是祝枕寒,不是刀劍宗,而是落雁門。
落雁門眾掌事暗自竊喜,深藏功與名。
(完)
作者有話說:
番外到這裏就全部結束了!感謝觀看!
我個人還挺滿意這本的,少年人之間的磨合總是酸酸甜甜的,雖然正文和番外都結束了,不過請相信他們有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繼續成長哦,有緣的話下次再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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