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祝枕寒四人在做什麽?
他們在......打牌。
對,就是沈樾說的那種刻著判詞的木牌。
刀劍宗不興這些,別說祝枕寒此前沒聽過,張傾夢和白宿也沒有聽過,於是回客棧的時候就順道買了一些木牌圖個新鮮,老板笑得合不攏嘴,給他們裝了滿滿的一大盒。
沈樾得知自己帶壞別人的本領要從商都到臨安,從落雁門到刀劍宗,不由得感慨萬千,悲從中來——然後這種情緒維持了一秒也不到,他就高高興興地領著其他人玩了。
眾所周知,拉近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最好的方法就是一起玩。
不到十分鍾,張傾夢就已經對沈樾從一開始的略帶警惕到現在的嚐試親近,連素來默不作聲的白宿也能同沈樾開兩句玩笑。祝枕寒看著,心中隱約覺得這一幕實在很像沈樾第一次來他家作客的樣子,那時的沈樾也是以雷霆不及掩耳之勢獲得了全家的好感。
張傾夢甚至還想讓沈樾跟著祝枕寒一起喊她師姐。
但是被沈樾以“我叫他小師叔呢,這樣就亂了輩分了”為理由婉拒了。
“說得也是。”張傾夢遺憾道,手指微動,抽出一張木牌,“怎麽又是顧厭?”
所有判詞裏,屬顧厭的最差,八個字沒一個好的,任誰的判詞都能壓上他一頭。
沈樾忍著笑說道:“五師叔,你要這樣想,雖然他的判詞是差了些,其中包含的個人成見太多,但他畢竟是偃宅掌權人,皇後的侄子,再如何也能在廟堂占一席之地。”
沈樾想,顧厭,你好慘,還得靠我替你說話。
然後祝枕寒就抽到了江蘺的木牌。
張傾夢嘴角微抽,“師弟。”
祝枕寒溫聲道:“師姐,顧厭不會武功的。”
在座誰也沒想到,祝枕寒雖然並不如沈樾那般能說會道,能將木牌上的人吹得天花亂墜,但是他手氣非常好,好得甚至有些匪夷所思了,往往都能將好牌全部抽到手裏。
這難道就是——江蘺弟子的加持?
張傾夢心想,可她也是啊,為什麽連著輸了五局了都沒抽到過師父的木牌!
“算了,可能師父心裏就是更疼愛你一些。”張傾夢不承認自己的手氣差,但是承認江蘺更欣賞祝枕寒,她將好不容易贏到的幾張木牌遞給祝枕寒,就坐在旁邊觀戰了。
祝枕寒靠著江蘺那張牌,過五關斬六將,也就是這時候,他才終於懂得了“原來自己的師父真的很強”是一種什麽感覺......雖然是通過玩牌明白的,也算可喜可賀了。
沈樾不慎抽中了一個醫師的牌,自動出局了。
原因無他,薄骨之後,無人敢稱天下第一。這一句足以破萬物。
他端著個木凳和張傾夢一起在旁邊看,心裏覺得好笑,他以前怎麽沒有發現小師叔在這方麵會有這麽強烈的勝負欲?還是說,這就像幼童第一次接觸新鮮事物的好奇?
白宿抽出一張木牌,望了一眼,寡淡的臉上終於露出不甚明顯的笑意。
他將木牌放在桌案上,很平靜地對祝枕寒說道:“你輸了。”
祝枕寒垂眸,張傾夢和沈樾同時湊過去瞧,隻見白宿方才放在桌案上的那張木牌,正麵刻著“刀劍宗刀宗宗主陳竅鳴”,背麵刻著“此刀出鞘,鳴天地,動鬼神”......
符白玨推開門的時候,就看見一個持劍的姑娘差點要與一個持刀的公子打起來。
而祝枕寒和沈樾正在拉架。
他接到了暗線傳來的消息,知道那姑娘是劍宗宗主的五弟子張傾夢,公子是刀宗宗主的二弟子白宿,張傾夢一副很生氣的樣子,被祝枕寒攔著,口中還說“白宿你解釋清楚憑什麽我師父不如你師父”,那端的白宿被沈樾拉著,順著氣,也是很不快的樣子。
符白玨走過去,視線掃過桌案,看到了那些木牌,也差不多明白發生什麽事了。
大抵就是玩遊戲玩出了真情實感吧,他想,所以說,局中人下什麽棋呢?
“江宗主與陳宗主皆是各自領域的頂尖高手,他們尚且不在意誰高誰低,你們兩個身為弟子的又何須替他們爭辯?”符白玨放下手中兩張木牌,輕笑著說道,“既然三言兩語無法說清到底誰的武功更高,就當這兩張牌相抵作廢,如此算作你們平局好了。”
他話說得巧妙,張傾夢和白宿一時也沒有深究他到底有沒有用上敬語。
聽到晚輩,還是看起來這麽年輕的一個少年說的話,他們心裏都有點不好意思。
張傾夢將鎖恨劍歸入鞘中,低聲咳了咳,問道:“不知閣下是?”
與此同時,白宿也輕輕掙了沈樾的手,收起了七殺刀。
“符白玨,一個無名小輩。”符白玨拱手道,“也是小師叔的友人。”
張傾夢想起來了,“哦,師弟同我提及過你。”
旋即,又微微變了臉色,問道:“和師弟、沈樾一同進城的,就是你嗎?”
符白玨笑容不改,“是我。”
白宿亦是記起了當初進城時的猜測,正色道:“你的武器,可是絲線?”
符白玨一一回應道:“公子說得不錯。”
祝枕寒和沈樾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就被這兩人擋在了身後。
符白玨的個子並不高,被張傾夢和白宿擋著,隔著縫隙,隻望得見他的衣角。
祝枕寒問:“師姐,怎麽了?他確實是我的友人,這客棧也是他安排的。”
張傾夢說:“師弟,你可知他來曆?”
他確實不知道符白玨的身份,符白玨不說,他也從來沒有主動問過。
但是,人都有秘密,不必刨根問底,若將一切都暴露在陽光下,會被灼傷的。
於是祝枕寒說道:“我自幼與他相識,隻用知道這十年都是他,不必知道其他。”
張傾夢知道,自己這個小師弟,看著冷冷淡淡的,卻固執得很,認定了什麽就是什麽,更別說與他交心的人少之又少,這符白玨又是其中一個,所以他自然是信任他的。
她又想,但這話也暴露出一個事實,那就是祝枕寒確實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張傾夢沉默一陣,問:“你是不是千機閣閣主,袁千機?”
符白玨聞言,露出驚訝的神情,說道:“這位師叔,是從哪裏聽到的這些話?”
張傾夢原不想回答他,可是想到祝枕寒對他如此看重,她隻好回道:“途中遇到了九候門與青雲宗,觀九候門弟子身上的傷痕,便是絲線所致,天下唯有兩人用線——”
白宿道:“一個是李若意,一個便是袁千機。”
符白玨直截了當地回答道:“我並不是袁千機。”
他繼續說道:“枕寒是知曉的,我確實曾拜李若意為師,然而她一直不願意認我為徒,因此隻是將運線的技藝傳授給我,她本就聽命皇上,之後我也再也沒能見過她。”
張傾夢都想好了,問他分明發過毒誓,為何又要違背誓言。
但是她沒料到符白玨竟然說自己不是袁千機,而是李若意的弟子。
她仍有些半信半疑,轉頭看向祝枕寒,得到了一個肯定的答案。
“我聽說袁千機和我身形完全不同,這世上也沒人見過他麵具底下的臉。”符白玨說道,“師叔能將我認成那個神秘的千機閣閣主,我倒也很開心,不過我確實不是他,便不能隨便就承認。倘若我有他萬分之一的能耐,也不至於和他們一直東躲西藏了。”
白宿一直盯著符白玨,也沒有發現他有說謊的痕跡。
他和張傾夢的視線相觸,輕輕搖了搖頭。
張傾夢鬆了口氣,很坦然地說道:“不好意思,錯怪你了。”
“沒事,師叔也是關心他。”符白玨體貼地沒有追究這個話題。
——他心想,原來刀劍宗的人都是這般溫良,直白地說,就是缺心眼。傳聞中說的那條“江蘺的弟子都和她一般不善謀劃”和“白宿很容易上當”的消息,確實是真的。
不過,即使他們有意追查下去,也不會查到什麽的。
因為“袁千機”在七日前就已經抵達了霞雁城,如今正在覃府作客。
一個人,是不可能同時出現在兩個地方的,不是嗎?
符白玨微微轉過視線,就撞上了祝枕寒和沈樾略帶探究的目光。
符白玨:“......”
前言收回,江蘺的弟子也不全是好騙的。
沈樾他是知道的,這小孩子一直都對他抱有十二分的懷疑。
至於祝枕寒,恐怕結合了他平時透露出的種種細節,猜到他其實就是袁千機了。
他確實是。
當年也確實發過假惺惺的毒誓,我袁千機絕不偏袒任何一方門派。
但是袁千機發的誓,和他符白玨有什麽關係?
想到這裏,符白玨又重新鎮定從容了。
他們玩得太久,天色已經很晚了,所以當符白玨回來後,見他對打牌沒什麽興趣,祝枕寒等人就將木牌收了起來。這是祝枕寒的房間,草草道別幾句,就各自回了房間,沈樾最後一個走的時候,回頭看了還留在原地的符白玨一眼,倒也沒說什麽,出去了。
確認他們已經走遠後,祝枕寒問道:“你是嗎?”
符白玨這次沒有再否認,“我是。”
祝枕寒就沒有再繼續追問了。
這就是他們之間的默契,所以符白玨總是覺得和祝枕寒相處起來很舒服。
祝枕寒說:“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同我道別之後去哪裏了嗎?”
符白玨雙手抱胸,倚在窗邊,說道:“我去了覃府。”
祝枕寒想一想,問:“你是沈樾小叔口中的那位‘貴客’?”
符白玨說:“確切來說,我是第二位客人。第一位,是魔教右護法,聶秋。”
祝枕寒聽到“魔教”這兩個字時,眼神微動。
“覃家家主本就與他交好,此事當與沈初瓶無關,他是不知道的。”符白玨揉了揉眉心,說道,“聶秋來覃府,問的正是鴛鴦劍譜以及薛皎然、姚渡劍一事,也省去了我問的工夫,當然,在我的意料之中,覃家家主並不知曉此事,他問我,我也說不知。”
“魔教玄武門在霞雁城盤桓已久,他特地前來拜訪覃家家主,說明就連玄武門也打聽不到這些消息。”他頓了頓,繼續說道,“那麽我們更不可能打聽到了。更何況,敵人在側,我們此舉無異於在刀刃上行走,稍有不慎就會萬劫不複,實在是凶險至極。”
符白玨抬眼望向祝枕寒,手指在桌案上輕輕一停。
“不過,你也不必太擔憂,今夜我仍然可以保全在座所有人。”
今夜可以,明夜,再後一夜,就說不準了。
他問:“你是如何想的?”
“留。”祝枕寒毫不猶豫,說道,“我們本就為了在魔教之前得到鴛鴦劍譜。”
倘若在這裏放棄,一切就都付諸流水了。
符白玨對他的答案並不意外,點點頭,說道:“好。”
祝枕寒說:“沈樾的小叔此前不知,如今回到覃府,也應當知曉此事了。”
他說到這裏的時候,思考了片刻,才緩緩吐出了後半句的話:“他約了我們明日在淩煙湖畔的酒樓見麵,不論此前如何,至少在那時候,我們便能夠知曉他的抉擇。”
是選擇正道,還是選擇魔教。
是選擇保全沈樾的性命,還是要為了覃家家主的友人出賣自己的侄子。
作者有話說:
符白玨,一個擅長卡bug跳關見boss的資深玩家。
寶們記得看看評論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