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侯雲誌低聲解釋道:“方才,我們發覺雜院中起火,心中焦急,想要闖入雜院救出你們,院門卻被卡得死死的,紋絲不動,而那些血煞門眾像是不要命似的將我們團團堵住,欲要取我們三人的性命......僵持之下,升騰而起的火光和黑煙引來了天鏡宮的人,局勢頓時偏移,花宮主又問我們院內的是不是祝枕寒與沈樾,我急於救人,便對她說‘是’,後來發生的事情,你們也都知道了。她出手將你們二人拉出了火場。”
祝枕寒用手捂住腰間的傷,在沈樾的攙扶下站起身,說道:“多謝。”
他這話是對擋在身前的花蘊說的。
想來也很唏噓,他們躲了天鏡宮一路,沒想到如今竟是天鏡宮救了他們。
花蘊聞言,隻是淡淡道:“不必言謝,我原本也是為了鴛鴦劍譜而來的。隻是魔教當前,劍譜的事情先往後放一放,等我解決了血煞門眾之後,就會輪到你們兩個了。”
她說完,不等祝枕寒有所回應,徑直往院內走去。
顯然,就如花蘊此前所說的那般,她接下來要請段鵲指教她手中的劍了。
院內的段鵲神色平靜,眼神冰冷,望著花蘊提著劍一步步走來,凶火肆虐,將院內的景象逐漸燒灼得扭曲模糊,隻聽一聲尖銳刺耳的厲響,而後是兵刃相接之聲,這兩個各自在魔教與正道身居高位的人,交手不下幾十次,時隔多年之後,終於又再次交手。
她們的動作極快,一時間隻看得見白影與血色交織,烈風將火焰踏得飛散。
其餘天鏡宮弟子正與血煞門眾纏鬥,如今倒是沒人再有閑心去管祝枕寒一行人,他們自然不可能幹站在這裏等其中一方獲勝再來對付他們,燕昭給沈樾使了個眼色,沈樾便了然,伸手拉了拉祝枕寒的袖子,將他緊盯著雜院中交手的那兩人的目光吸引過來。
五人悄無聲息地從爭鬥的人群中穿過,沒入深巷,逐漸遠離喧鬧。
沈樾就著這巷子的遮掩,給祝枕寒包紮了一下傷口——他的麵色略顯蒼白,額上覆著一層薄汗,實際上卻比沈樾想象中還要傷得嚴重,幾乎深可見骨。他們五人雖然各自都受了不小的傷,然而祝枕寒身上的傷卻是最重的,他獨自拖延了段鵲那樣長的時間,過了將近五十招,沈樾的掌中漫布焦黑的燒痕,他渾然不在意,反倒是包紮祝枕寒的傷口時,眉頭皺得可以夾死蒼蠅,懷裏捂熱的傷藥被他小心翼翼塗抹在祝枕寒的傷口處。
祝枕寒靠於牆壁,感覺到濕潤柔軟的青苔抵在背上,垂眉望向沈樾。
沈樾的動作異常的熟練,想必是獨自處理過無數次傷口了,不過兩三分鍾就將祝枕寒身上的傷包紮好了。他正要收回瓷瓶之際,祝枕寒卻抬手攔住了他,將瓷瓶從沈樾的手中取過來,捏著他的指尖,像是將小鳥的肚皮攤平似的,讓他將手掌打開露出燒痕。
他照葫蘆畫瓢地給沈樾處理了傷口,關心則亂的小雀耳朵尖終於後知後覺地紅了起來,他忍著沒去看其他三人的反應,隻是怔怔地看著祝枕寒的眉眼出神,似是在沉思。
實際上,楚觀瀾、侯雲誌、燕昭根本沒有往那方麵去想。
你不能強求三個直得像鐵一樣的男人發現這種曖昧,他們隻是覺得關係真不錯,況且他們也瞧見了祝枕寒最後準備使出的破釜沉舟之招,心中暗暗地佩服,並沒有多想。
互相包紮好傷口之後,祝枕寒便開了口。
他吸入了太多黑煙,嗓子幹啞,低聲說道:“段鵲......有些不對勁。”
楚觀瀾問道:“怎麽不對勁?”
祝枕寒嘴唇動了動,正欲說出自己的猜想,神色驀地一凜。
與此同時,其餘人也有所察覺,紛紛亮出兵器,以為是哪路的追兵跟上來了。
沒想到——接下來出現的竟是一個幹瘦的男子,手臂上倒是有幾兩肌肉,灰色的衣服縫滿了補丁,見眼前的五人都是一副殺氣騰騰的模樣,也不由得一怔,露出了懼色。
先反應過來的是楚觀瀾,他眼睛一亮,問道:“是你?”
見他的反應,眾人也明白了,這個人正是昨日楚觀瀾找到的那名走夫。
不過,他在這樣湊巧的時機出現,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心生警惕,即使楚觀瀾朝他主動開了口,語氣很是親近,他手中展開的扇子卻並未就此合攏,有意無意地遮擋命門。
聽他這樣說,男子也顧不得害怕了,急急說道:“恩公救我!”
五人各自交換了眼神,楚觀瀾上前一步,安撫道:“究竟出了什麽事情?”
相較於其他人的灰頭土臉,楚觀瀾要體麵許多,見他靠近,男子終於放下心來,上前攀住楚觀瀾的手臂,說道:“我昨夜喝多了酒,今早上就睡過頭了,一覺睡醒後,發覺時候晚了,便急忙趕到雜院,沒想到雜院起了火,周圍又是些動刀動劍的人,我不知發生什麽事情,又見她們都凶得很,嚇得轉身就跑,沒想到在這裏遇到了恩公......”
他話音未落,毒鏢已從袖中飛向站在一側的祝枕寒,手指捏住刀刃,刺向楚觀瀾!
不想眾人早有準備,沈樾就站在祝枕寒的旁邊,揮劍拂開毒鏢,楚觀瀾手中的扇擋住刀刃,劃出一道刺耳的厲響,複又擰轉手腕,尖刺自扇骨彈出,朝男子的咽喉割去。
男子見一擊未中,泥鰍似的一反身,從楚觀瀾臂彎間逃走,腳掌在牆麵飛踏,旋身躍過高牆,落至屋簷之上,隻發出哢噠一聲,整套動作流暢迅猛,絕非常人能夠做到。
所有人的腦海中都閃過了三個字:玄武門!
不需要商量,他們已然追了上去。
穿過深巷,沒入人群,繞過折角,那男子動作很快,又對曲靈城的構造足夠熟悉,不消十分鍾,已踏了半個曲靈城,負傷的眾人都有些吃力了,隻有習得吹山步法的沈樾還追得很緊。那人似乎也沒有料到居然有人可以追他這麽久,臨時改變了路線,一個回身,袖中甩出鐵鉤,攀住高聳的危牆,借力飛身而起,靈巧似鴻雁,輕飄飄越了過去。
這樣的高度,無處可借力,連沈樾也躍不過去。
而這危牆長達十裏,若是繞路過去,那人恐怕早就逃得沒了蹤影。
沈樾的臉繃著,微微皺眉,卻還是沒有望而卻步,一直追到距離危牆的幾步遠。
祝枕寒因負傷較重,落在靠後的位置,見此情形,腦中忽然靈光一現,想到白宿在祝家說的那些話,花蘊登照門山主峰,便是以劍為跳板借力而起,下意識開口喊道“禾禾,繼續,別停下來”,沈樾自然不疑有他,助跑後,駕馭輕功,朝危牆的頂端躍去。
身形逐漸攀升,地麵越來越遠,牆頂越來越近。
楚觀瀾等人看得明白,即使沈樾縱身一躍,也隻是堪堪過了危牆的一半高度。
沈樾的身形在空中停頓片刻,再上不去一寸,正欲下落,身後的祝枕寒卻已是擲出了劍,念柳劍擦著鞋底飛掠,準確無誤地嵌入了牆體,沙石四濺,沈樾這一落就落在了劍身上,他沒有時間去遲疑驚訝,起身回踏,借力再起,翻越了危牆,繼續追了上去。
這整個過程,連十秒鍾也不到。
其他三人都呆了呆,見祝枕寒已是追至牆下,連忙跟過去幫他將劍取了出來。
沈樾直追,他們便繞路,幸得方才追了這一路,眾人對曲靈城的構造也摸索得差不多了,很快也趕了過去——沈樾已經成功追上了那個男子,神情卻十分凝重,見祝枕寒等人過來了,便鬆開了擒住男子兩腮的手,任他滑至地麵,說道:“他已經服毒了。”
成則刺殺,不成則逃離,被追上了則咬碎口中的毒自盡。
好不容易找到了新的突破口,沒想到又消失了,五人圍著那男子,麵麵相覷。
楚觀瀾仍不死心,蹲下來在男子的身上翻找了一陣,沉著麵色思索了半晌,突然想到了什麽,說道:“不對,昨日我遇到的走夫就是這個人。昨日,臨到分別之際,我借著低聲說話的由頭靠近他,在他的發帶上劃了一道極小的裂口,你們看,他發帶上正是有此裂口,而且他束發的方式和昨日一模一樣,隻有左撇子才能從這樣的角度束發。”
他再回想起來,這走夫抬轎的時候下盤也奇穩,種種矛盾的細節終於被他拾起。
“恐怕,早在我們抵達曲靈城之前,這幾個走夫就已經被掉包了。”
眾人皆覺得毛骨悚然,又聽得祝枕寒開口說道:“我方才沒能說完的話,也是與這個有關。段鵲和我交手的時候確實是下了狠手,但我總覺得她似乎是在拖延時間,而且在雜院內點火,乍看是她的攻擊手段,可衝天的火光與黑煙很容易就被別人發現,她這樣做全然沒有道理。當時情勢緊迫,我沒能細想,直到花宮主的出現才使我豁然開朗。”
他站在雜院門口,緊盯著院內交手的兩人,是沈樾拉著他的袖子提醒他該離開了。
祝枕寒當時在看什麽?
他在看段鵲。
她並沒有因為輪番打鬥而顯出疲態。
段鵲——留有餘地,她緩慢地與祝枕寒、沈樾周旋,她等的不是他們,是花蘊。
對他們來說,天鏡宮是足以與血煞對抗的籌碼。
對魔教來說,血煞也是足以阻礙天鏡宮的籌碼。
符白玨放出的流言,讓魔教將計劃提前,不得已而露出了破綻,而這點破綻正好被祝枕寒等人捕捉到了。血煞隻是個幌子,魔教要將正道的諸門派逐個擊破,如此正道便來不及同仇敵愾地聯合起來對付魔教,他們用來對付祝枕寒和沈樾的......還在後麵。
他們陡然覺得這江湖好似棋盤。
所有人都是局中的棋子。
而那端的棋手,早已風輕雲淡地定好了棋局的走向。
下一子,又會落在什麽地方?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