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靖安從袖袋裏取出一隻紅漆木嵌金絲的巴掌大的小盒子,遞給江老爺子。

江老爺子接過來打開看了一眼,裏麵是半枚虎符。

顧暘看著江老爺子的舉動,微微地蹙了蹙眉頭。

隻見他緩緩地合上裝著兵符的盒子走到禦前,朝顧凱璆跪了下去,“皇上,這半枚虎符乃是顧氏高祖對江家的信任,也是江家的使命,一代一代傳下來,已經執掌了百餘年。”

江老爺子說著,略微渾濁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著前方的顧凱璆,隱隱有著淚光。

“從拿到這枚虎符開始,我江氏男兒便牢記使命,不負皇恩,鞠躬盡瘁,哪怕埋屍沙場也無怨無悔。百餘年來,我江氏男兒死在戰場上不下八百餘人,有許多連屍骨都不全,或者根本找不回來。淩雲山上的江氏墳地,都快埋不下他們的屍骨。江氏祠堂一擴再擴,才堪堪放下他們的牌位。”

他說著收回一隻手,摸著自己的心口處,“皇上,我江承熹敢摸著良心說,我江氏一族上對得起顧氏皇族,下對得起東楚國的黎民百姓!”

眾人斂了心神,大殿內,隻聽得江老爺子鏗鏘中帶著幾許哽咽的聲音。

而他的話,讓許多人都沉默了,眼睛也跟著濕潤。

江家的小輩莫不是淚水濕了臉頰,雲氏和李氏兩人抱在一起,小聲地啜泣著,連江靖安江靖國兩個鐵骨錚錚的漢子也都頻頻抹淚。

都說男兒流血不流淚,那是因為他們平時把眼淚都化成了斬殺敵人的利器,融入到了戰場上。

矯情?

痛哭?

不存在的!

戰場上真刀真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哪容他們有別的情緒?

但他們都是爹生娘養,是血肉之軀,怎麽可能沒有眼淚?又怎麽可能沒有疼得想大哭一場的時候?

特別是想到江寶翎描述的她的前世裏江家眾人的下場,他們心中更是意難平。

他們為顧氏皇室,做得太多太多,也犧牲了太多太多。

可到最後,輝煌了百餘年的江氏一族,毀在了有心人的算計和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深情中,從此消弭於曆史的舞台!

顧暘可以算計他們,甚至可以堂而皇之地殺了他們,但他不該以偽裝的深情來騙取阿寶,達成目的後又殘忍地害死了她!

顧凱璆紅著眼睛,兩下跨到江老爺子跟前,雙手扶上江老爺子的雙臂,“老爺子,江氏一族的衷心以及江氏對顧氏江山社稷做出的犧牲和貢獻,朕都看在眼裏,您想表達什麽,朕許您起來說。”

“皇上,微臣就這樣跪著挺好。”

江老爺子固執地沒有起來,顧凱璆心知剛剛對江逞的舉動,傷到老爺子的心了。

是以,他也沒有勉強,默默地退了回去。

他的心裏,突然就有些恨起李昂來。

人家風神醫都說了無治,李昂這個老匹夫,非要纏著驗身個什麽勁?

哼,別以為他之前病著,就不知道李昂投靠了老三!

“皇上,誠如我兒靖安所言,我江氏男兒但凡上過戰場,身上沒有一個不是滿身傷疤。微臣後背上更是有一道疤從左肩斜貫至右腰處,那一刀,險些傷到微臣的脊骨!

從前,微臣將這些看著是榮耀,但聽聞逞兒傷了根本後,微臣心裏突然就有些愧疚起來。他才剛滿二十歲,今後的人生還長著呢,這讓他餘生可怎麽過啊?”

眾人看向江逞,男子紅著眼眶身姿筆挺地站在那裏,一些之前暗裏嘲笑他的人心裏竟升起了愧疚。

是他們生活得太安逸,忘了有無數人負重前行,戰鬥在前線,為他們遮風擋雨。

而江逞,就是其中之一。

他是英雄,即便已經不健全,也絕不該被人恥笑!

一些人甚至憤憤地去看南宮宜和南宮莎莎。

南宮莎莎低著頭不敢去看眾人,南宮宜則表示很無奈。

戰爭這種事情,哪裏是他一個皇子能決定的?

西涼荒蕪,夏天熱死人,冬天冷死人。

南臨國崇山峻嶺,易守難攻。

是以,早在數百年前,西涼國的前身前前身便和東楚國的前身前前身戰爭不斷,為的便是將國土往東楚國這邊擴一擴。

因為東楚國有江家坐鎮,西涼國始終沒能跨過那道線。

不過,看江老爺子這個樣子,似乎是執意交回兵權。

江氏男兒從小習武且熟讀兵法,戰場上悍勇無雙,他們若是不再為顧氏賣命,對西涼國來說,那真是喜事一件啊!

別人怎麽想,江老爺子不知道,他兀自說著,“按照江家祖製,江氏男兒年滿十八便要上戰場,逞兒的人生已經毀了,可逍兒和遇兒馬上就要到十八歲了,他們正日日在軍營操練,隨時準備上戰場,等待他們的將是什麽,微臣不敢想!”

說著,他將手中的盒子高高舉過頭頂,“皇上,我江氏一族已經為了顧氏皇室保駕護航百餘年,微臣認為足夠了!容微臣為了子孫,自私一回,請皇上收回兵符!”

顧凱璆麵色沉沉地沒有去接,他之前說是想將兵權都收回來,但西涼未除,還得依附著江氏一族,絕不可能是現在。

“老爺子,您這是給朕出了個難題!放眼東楚國,又有誰有能力執掌這半枚至關重要的虎符,為朕抵禦外敵入侵?”

江老爺子抬起頭來,側頭看了顧暘一眼。

那一眼不犀利也不鋒銳,平淡中透著一絲溫和,就像是一個尋常的老人家在看小輩一般。

但顧暘莫名地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江老爺子回過頭去,對顧凱璆道:“皇上,三皇子對微臣的孫女寶翎做了那麽多,包括剛剛如貴妃說是看中微臣的孫子想要他做駙馬,不就是因為鎮國公府手裏的十萬兵權嗎?

有了這十萬兵權,三皇子便可以和太子二皇子相抗衡,既然如此,微臣願意交出兵權給三皇子!想來三皇子在外學藝十載,是有能力執掌這半枚虎符的!”

這雖然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但被堂而皇之地說出來就變了味道。

如貴妃和顧暘的臉色難看得一逼。

他們看中的隻是十萬兵權嗎?

不,他們更看中的是江氏帶兵練兵的能力,以及三千以一敵十的烏衣騎!

江寶翎也愣了一下,這不在他們的計劃內,祖父這是準備給顧昉接下來的事加一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