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別過

三月裏,第一場春雨過後,天氣變得幾分暖意。

程嬌娘的小書房裏,陳丹娘放下手裏的筆。

她揉了揉鼻頭,看著對麵還在認真寫字的程嬌娘和陳十八娘,遲疑一刻,提著裙子躡手躡腳的走出來。

小院子裏還帶著春泥的濕腥氣,地上花圃裏青草蒙蒙一層。

陳丹娘深吸一口氣。

“十九娘。”婢女在屋門的廊下坐著做襪子,見她出來忙起身,“您寫完了?”

陳丹娘噠噠走過去在另一個地墊上坐下來,看著院子吐口氣。

“我寫了一張了。”她說道,一麵晃著手腕,“我在家做完功課才過來的。”

說著撅嘴很是委屈。

來了不能玩,反而還要練字,早知道不來了。

“十九娘還小,寫一張就好了,再等一盞茶時候,娘子和十八娘就寫好了,能和你玩了。”婢女說道,一麵放下針線,“我給拿點心吃好不好?娘子昨日親手做的。”

陳丹娘拍手說好,看著婢女起身從屋內端了碟子。

黃的白的黑的方的圓的菱狀的散落在幾個盤子裏,軟糯香甜可人。

“哇。”陳丹娘說道,伸手接過婢女遞來的銀勺,便再不多說話,高興的吃起來。

等陳十八娘和程嬌娘習字結束出來時,陳丹娘已經將盤子快要吃光了。

“十九娘子,不能吃了。”婢女搶過盤子,說道。“小食不得當飯呢。”

“好姐姐。讓我再吃一個。”陳丹娘舉著勺子哀求道。

“丹娘。不許無禮。”陳十八娘忙說道。

“姐姐,程娘子做的點心特別好。”陳丹娘拉著她眼睛亮亮說道。

“我知道。”陳十八娘笑道。

陳老太爺帶著陳丹娘路途中遇程嬌娘,已經成為家裏人閑談都會提及的故事,其間的細節自然沒有漏掉陳丹娘吃了人家的紅豆糕。

雖然小,但陳丹娘家教不會讓她饞嘴貪食,再者陳家也不是缺衣少食的人家,既然如此難忘,肯定是慣常未見過未吃過又美味的。

陳十八娘說著話。目光看向一旁婢女手裏拿著的托盤,盤中僅剩兩個竹筒。

“這是裝筒角黍。”婢女看到她的視線,含笑解答。

“恩恩,好吃呢,裏麵有棗子栗子。”陳丹娘忙忙說道。

這邊程嬌娘放下手中的水碗。

“娘子要出門了?”婢女忙丟開小食,問道。

這是這些日子程嬌娘的習慣,每日早飯過後與陳十八娘習字,然後出門去玉帶橋宅院,吃過晚飯後再回來。

陳丹娘聞言也不再糾纏吃食,站起來。

“程姐姐。你去我家玩吧。”她說道。

“改日吧。”程嬌娘說道。

“那不如改日我請娘子出去玩?”陳十八娘說道。

一邊說話幾人一邊往外走。

“如今三月春暖,正是踏青好時候。”陳十八娘接著說道。

“對啊對啊。程姐姐,我們一起出去玩。”陳丹娘拉著程嬌娘的衣袖仰著頭說道。

程嬌娘點點頭。

“好。”她說道。

二門外陳家的馬車已經趕過來,但程家的馬車卻沒有來。

“娘子,因為夫人和娘子們今日都出門了,所以……”一個仆婦不安說道。

“一輛馬車都沒了?”婢女豎眉不悅問道。

“隻有那些仆婦丫頭們坐的…”仆婦說道。

“那坐我的。”陳十八娘忙說道,“你要去哪裏我送你。”

“好。”程嬌娘說道,微微點頭道謝。

似乎一眨眼間春天就來了,街市上滿目明媚,簪花而過的男子們越來越多。

“娘子,前邊過不去了,換條路走吧。”

車夫說道。

掀著簾子看外邊街景的婢女忙將視線向前看去,果然見前方人群湧湧。

“哎呀,我忘了。”她恍然道,回頭看程嬌娘,“娘子,今日放榜呢。”

程嬌娘也向外看去。

“這還沒到國子監呢,人就這麽多了?”陳十八娘問道。

婢女回頭笑。

“陳娘子不知道,半夜就有人占位子,這條街都會被人擠滿,看榜的秀才是一部分,更多的是看熱鬧的,還有等著捉女婿的。”她掩嘴笑道。

陳十八娘今年才來京城,這些習俗倒是聽過,見還是頭一次。

她不由也向外看去,果然見黑壓壓的人潮向這條街上湧去,其內不時傳出歡呼叫喊聲,偶爾還有哭聲。

婢女跳下馬車左右看,和車夫說從哪裏走。

“半芹對京城倒是甚是熟悉。”陳十八娘說道,看著外邊的婢女。

“她在這裏生活多年。”程嬌娘說道。

“哎,姐姐你也在這裏生活多年嗎?”陳丹娘不解的問道。

“沒有。”程嬌娘說道,目光看著外邊停留。

陳十八娘製止還要再說話的陳丹娘,隨著程嬌娘的視線看去,見人來人往中,一個年輕男子站在了半芹一旁。

“真巧,竟然又遇到了。”韓元朝含笑說道。

“韓郎君,你來看榜了?”婢女亦是含笑說道,神情帶著幾分親切恭敬。

娘子為這個郎君花費了那麽大的心思,可見對娘子來說一定很重要。

韓元朝點點頭。

“不過,三年後還得再來一次。”他笑道。

“韓郎君,莫要喪氣。”婢女安慰道。

韓元朝點點頭。

“不喪氣,我又不是那等出人才智,怎麽一次就中。”他含笑說道。

見他並沒有太明顯的鬱鬱,婢女放心了。

韓元朝的視線看向馬車。

“我和娘子們出門。”婢女忙說道,猶豫一刻。見車中並沒有程嬌娘要見韓郎君的提示。便也沒有動作。

韓元朝讓開一步。

“某不日即將離京。在京中遇到也是緣分,那就此別過。”他說道,一麵施禮,“請姐姐與翁主帶禮。”

婢女忙還禮。

韓元朝含笑點頭,轉身走開了,一旁等候的同伴們忙跟上。

“郎君。”婢女忙喊道。

韓元朝幾步外站住回身。

“郎君什麽時候走?”婢女忍不住問道。

“三五日後吧。”韓元朝說道,拱了拱手,轉身大步走開了。

“哎。不知道那車裏坐的是不是就是打算捉婿的娘子。”同伴笑道。

韓元朝回頭看了眼,見婢女以及那輛馬車不知道拐到那個巷子看不到了,他搖頭笑。

不知是笑同伴的話,還是笑當初那婢女尋來店中時的誤會。

“如今沒這個擔憂了。”他說道,一麵伸手掃量己身,“沒人會捉落榜的秀才。”

大家笑起來,不過這笑到底有些落寞。

“那輛馬車。”一個同伴忽的說道,欲言又止。

“馬車如何?”其他人看向他問道。

“好像是,陳紹陳相公家的。”那同伴遲疑一下說道。

陳相公?

在場的人都麵色驚訝,忍不住回頭看。馬車自然看不到了。

“啊,對啊。我也想起來了,我說怎麽那個徽記有點熟悉..”

接二連三的聲音響起。

大家的視線頓時又看向韓元朝,韓元朝亦是麵色驚訝。

陳家?

“元朝,你差點做了陳相公家的女婿…”一個同伴喃喃說道。

韓元朝回過神,嗨了聲。

“休得胡言!”他說道,“根本沒有的事!”

同伴們才不理會,這個小插曲驅散了眾人心頭的鬱結,嘻嘻哈哈的笑起來。

在另一條街上,一隊人馬也停下來,看著明顯向一個方向湧湧而去的人潮。

“再往前就到了國子監所在,街上是看放榜的人,此時定然已經堵住了,這可不好驅散。”為首的二人低聲說道,一麵調轉馬頭。

儀仗鮮明的人馬擁簇著一輛馬車。

“郡王,國子監這邊走不得,我們要繞路。”二人回稟說道。

“繞路吧。”車內男聲說道。

侍衛領命調轉車馬,才要前行,車窗簾猛地被掀起。

“慢著。”露出形容的少年說道。

眾人一怔忙停步不動。

晉安郡王看向一旁,這裏是一條過河石橋,因為今日放榜,全京城的熱鬧都湧去國子監,所以一向熱鬧的橋頭反而冷清了下來。

一輛馬車停在橋頭處的一間宅院前,三個婢女正扶著兩個女子並一個女童下車。

看到其中一個女子,晉安郡王的眼頓時眯起來。

“既然來了,進來坐坐。”程嬌娘轉頭說道。

能得這女子開口邀請極其難得,陳十八娘和陳丹娘自然應允。

三人才要邁步,便聽得得得馬蹄聲。

“噯,誰家的馬車,擋著路!”一個男人粗聲粗氣喊道。

因為進出皆是馬車,又不在外行走,所以二個女子都沒有遮麵,這一聲喊讓她們下意識抬頭看過來。

女子們的形容展露與外人前。

“喂,你會不會走路啊?”陳家的家丁豎眉喝道,指著闊闊的街道,“哪有硬往車上撞的?”

騎馬男人哼了聲,眯眼看車上掛著的徽記。

“就瞧不慣你們這等仗勢人家。”他嘀咕說道,拍馬過去了。

“真是莫名其妙!”婢女說道,扶住程嬌娘,“娘子,我們進去吧。”

看著女子們魚貫而入,馬車也被趕進去,院門被關上。

晉安郡王收回視線。

“郡王,是陳紹家的馬車。”一個侍衛上前低聲說道。

“我知道。”晉安郡王說道,放下車簾子,“走吧。”

侍衛擺手,車馬繼續前行。

晃動的車內,少年的麵上浮現一絲笑。

我知道。

陳素,陳十八娘。

長得那麽醜怪的人,真是讓人想忘了都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