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說起

“其實說起來,普修寺之名不如且停寺,前朝時在鬧市之中不過是幾間破殿,以及二十幾株古柏,另有一個瞎眼的老和尚守著香火。”

老掌櫃說道,一麵帶著幾分追憶。

屋內徐茂修範江林不是京城人士,這些事自然沒聽過,剛被叫來的李大勺雖然是京城附近長大,但一直悶在後廚,對京中的閑聞軼事知道的很少,丫頭就更不用說了,比徐茂修他們進京還晚,大家都聽得很認真。

“…後來是淨慧大師雲遊至此,一心弘揚佛法,不憚辛勞,奔走呼告,夙興夜寐,曆時二十年,將這破磚亂瓦毛毛草的景致變成了殿堂佛像恢弘。”老掌櫃說道。【注1】

雖然大家都不信佛,但二十年的辛勞依舊值得人人敬佩,屋中人皆點頭。

“至於其他的規矩佛事我也不懂。”老掌櫃又笑道,“淨慧大師是三月二十圓寂的,自此後普修寺每年這個時候都會舉行大法事,傳到如今明海禪師,明海禪師煎的一手好禪茶,將法會更為揚名,禪茶重金難求。”

“茶?”範江林忍不住插口問道,“咱們吃的茶?”

“菜,都是菜,難道吃起來就一樣嗎?”老掌櫃笑問道。

範江林也哈哈笑了。

“那吳掌櫃,你要做什麽?準備也去求碗茶嗎?”李大勺也插話問道,“一會兒店裏就要上客人了,要是沒事的話我就去….”

老掌櫃瞪他一眼。

“有半芹姑娘在呢,你忙什麽忙。”他說道,“我閑的沒事找你講佛法嗎?”

李大勺撇撇嘴不說話了。

“說到明海禪師的茶。”老掌櫃接著說道,“為了求一碗茶,多少人想盡辦法。曾經有一個大桶商,豪擲萬貫置辦素齋供奉,換的一碗煎茶。”

“萬貫?”這次連丫頭都驚訝的瞪眼,“就為了一碗茶?值不值啊?”

老掌櫃撚須眯眼笑。

“一碗茶值不值,我不知道,我隻知道。這萬貫換的京城揚名,很值。”他說道。

徐茂修點頭恍然。

“所以,掌櫃的你的意思是我們也要獻素齋。”他說道。

吳掌櫃點頭。

“沒錯,我們要獻素齋。”他說道。

“可是,我們哪來的萬貫啊?”李大勺忍不住說道。

“這世上,又不是什麽事都要錢才能做到的。”老掌櫃說道。然後看向徐茂修一笑,“所以要勞煩東家和娘子說,看看有什麽法子進場不?”

這世上有時候比錢更厲害的還有關係。

而能寫出那樣好字的人,一定很有關係。

徐茂修點點頭。

“好,我明白了。我去和妹妹說。”他說道。

“可是,我覺得,我們如今的名氣也算打出去了吧?”範江林說道,一麵伸手指了指外邊。

外邊有人馬過來,帶著幾分喧囂。

“是這裏,就是這裏,看,看那個匾額…”

喧囂中還有人高聲的說話。

“這字很快就要傳遍全城了。”他忍不住笑道。

還有必要去費那般心思嗎?

老掌櫃抬起頭也看向門外,伸手撚須,目光微微眯起。

“東家。字好是字好。”他說道,“但是,我們這裏是食肆,食才是正道。”

院內細雨淋淋,假山上流水而下滴落在竹筧,積聚而濃一頭落下敲在另一邊的石頭上,清脆的啪嗒聲穿過細雨傳進屋內。

廊下半芹嚇了一跳看過去,又自己抿嘴笑了。

因為程嬌娘住進來,大家覺得這是家了,便不知不覺的精心布置。庭院便是婢女親手布置的,弄來了竹筧,京中又不能引泉水,她卻用在了庭院裏接流水。

“先是我家太爺就喜歡這個,說,能聽禪音。”婢女笑道。

安靜之中有規律的起伏聲響,倒真跟寺中木魚敲動差不多,果然是禪音。

半芹再次笑了笑,整容邁步到屋門口。

屋內程嬌娘與徐茂修端坐。

“郎君,請用茶。”半芹說道,跪坐下來推過茶。

程嬌娘看著徐茂修眼前的茶。

“茶。”她說道,“倒是不錯。”

半芹捧起的水碗愣了下。

娘子也要茶?

“是,我也覺得吳掌櫃的念頭不錯,禪茶會,是個機會。”徐茂修說道。

程嬌娘點點頭,伸手。

半芹忙將水遞過去,看著程嬌娘端起來飲了口,才放下心來,低頭退出去。

“半芹。”

剛走出門,便聽到內裏程嬌娘喚道,她下意識的轉身。

跪坐在程嬌娘身後的婢女已經應聲。

“陳十八娘和我說的是不是這個什麽會?”程嬌娘問道。

半芹低下頭轉過身邁出門,雨已經小了,滿院春意盎然,清新撲麵,她深吸一口氣,嘴角帶笑拿著托盤沿廊而去。

“是的娘子,十八娘子邀請娘子去的就是這個。”婢女笑道,“吳掌櫃說的對,當初的確有這麽個趣聞,那大桶商人可紅火許久,後來開酒樓,如今雖然不如以前,到底也還不錯。”

程嬌娘點點頭。

“好,我知道了,不過,不用置辦什麽萬貫素齋。”她說道,“隻要一味就可以。”

“一味?”徐茂修問道。

“一味,要新奇,便足矣。”程嬌娘說道,略一沉吟,“就用,豆腐吧,一舉兩得。”

徐茂修沒有再問,應聲是。

“還有,妹妹,雖然最近生意不錯,但,還是不盈,所以,要拿些錢去。”他又說道,神情坦然。

程嬌娘扭頭看婢女。

“如今錢不多了。”婢女忙答道。

徐茂修麵上有些擔憂。

“那也不急的,等過了這禪茶會再說。”他忙說道,又笑,“等過了禪茶會,許也不用再拿錢貼補了。”

程嬌娘也笑。

“哥哥無須擔心。”她說道,“你來跟我要錢,不知道多少人要謝你呢。”

徐茂修笑不解。

“半芹。”程嬌娘說道。

婢女忙應聲等她吩咐,程嬌娘卻停了一下。

“叫那個半芹來。”她說道。

婢女愣了下,徐茂修也愣了下。

又一個半芹?不知不覺妹妹這裏竟然收集了這麽多半芹了?

聽到婢女的話,半芹不可置信,又有些惶惶進來跪坐施禮。

“我記以前是你幫我尋來病患的?”程嬌娘問道。

以前…

娘子還記得以前。

半芹忍不住眼圈又要發紅。

“我自然是不記得,隻記得你本子上似是如此寫的。”程嬌娘說道。

“是,娘子,是娘子讓奴婢到每日街上聽人閑談說趣,然後回來將那些聽到的病症講給你聽,然後你說治,我再去故作巧合的接近那病者家人,由此引他們來讓你診治。”半芹說道,雖然聲音還有些顫抖,但並沒有不能成言。

“那現在,你再去街上轉轉,看看有沒有人再談我,談的多的是什麽,回來再告訴我。”程嬌娘說道。

半芹激動的施禮。

“是。”她顫聲說道,抬頭時有眼淚滴落在席墊上,不過,這次的眼淚一定是甜的。

雨停了的時候,偏殿裏若有若無的讀書聲也跟著停了。

門外兩個宮女對視一眼。

另一個抿嘴笑,衝她擺擺手,自己跪坐探身從門縫看去。

殿中一個斜倚憑幾的少年正用袖子掩著嘴打個大大的哈欠,地上扔著一本書。

注1:此段故事取自河北趙州柏林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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