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相問
婢女甚至聽到了門外有低沉的呼吸聲,牆角下也似乎有刀劍的低鳴
無知無覺的出現在她們隔壁的宅院,來曆詭異,行蹤不定,在京城讓一個人消失有很多辦法,尤其是一個宅院裏隻有三個女眷一個單薄的小廝。
一把火,或者一排如雨的箭。
事後追查如何,抓到凶手又如何?
縱然有周家親娘舅,有起死回生的技藝,娘子到底不過是一個孤女,死了也就死了。
這也是娘子為什麽一直以來如此低調的緣故吧。
正所謂世道艱難。
這一瞬間婢女心中翻天倒海,程嬌娘神情依舊。
“書上說,那時候,不該有狼群夜半大路覓食,更別提襲擊人群車馬。”她看向晉安郡王說道。
書上說?
婢女不由看向程嬌娘。
她可以肯定娘子肯定跟狼群襲人沒有幹係,莫非真的是書上看來的?
但是,就算事實如此,說出去誰信啊!
怪就怪娘子也太頑皮,就算看破了,怎麽就那樣跟人說。
萍水相逢無舊無親,是生是死,管她何事啊,一句多餘的話,惹來這他人家門機密事。
或者說,娘子心太善了。
婢女神情又有些潸然,但這世上好人心善的人一向都不長命。
“哦,對。”牆頭上的少年緊跟著說道,聲音帶著幾分歡悅。
歡悅?
婢女不由抬起頭。
“那是官路大道,狼群聰明早已經知道不是覓食之處,很少在大路上久留。除非,天性蓋過了後天的慣性。”少年郎神采飛揚,越發的熠熠生輝,似乎又忘了還在牆頭上。一手伸出比劃一下,“…我後來查了,原來是血,那賊人在後用馬血做引,我們趕夜路,夜色做掩飾不會發覺。”
婢女愕然,覺得自己似乎聽到了什麽又什麽也沒聽到,隻是呆呆仰望著牆頭上的少年。
少年手臂扶在牆頭上,看著程嬌娘。
“我看的是密林齋事錄。你是從什麽書上看到的?”他帶著幾分好奇問道。
什麽書?
他問看的什麽書?
婢女隻覺得兩耳嗡嗡,眼前昏昏。
“..大周繁盛錄。”
“…哦,還有這本書嗎?我回去找找看,你也可以看看密林齋事錄,很好看的挺有趣……”
她聽到有兩人的一問一答,問答的話也都聽得懂,但總覺得忽遠又忽近,似真又似幻。
“半芹姐姐。”
有人喊道,伸手推了推她。
婢女一個機靈回過神。
夏日朗朗,院中竹筧叮咚。牆頭上也空無一人。
她忙回頭,看到程嬌娘已經坐在屋中,半芹正遞上熱水。
“……我們做冷淘吃好不好?“
她們低聲交談。
“半芹姐姐,你發什麽呆啊?”金哥兒摸著鼻頭問道,一麵咧嘴笑,“我還沒見過你發呆呢。”
婢女瞪他一眼。
“那,那個人呢?”她問道,抬頭又看牆頭。
做夢嗎?
“走了啊。”金哥兒輕鬆隨意說道,一麵舉著手裏的弓箭。嗖的一下射向牆角。
竹箭歪歪扭扭的落在一叢綠竹上。
“別隻顧著玩。後院的柴要劈好。”婢女豎眉教訓道。
金哥兒回頭撇嘴,拿著弓箭蹬蹬跑去了。
婢女這才轉過身看向廳堂。又忍不住回頭看看牆頭。
這就,完了?
這就,信了?
這怎麽可能啊。開玩笑嗎?
書上看來的,誰會信啊!
他,他一定是還有別的算計!沒錯的!
這裏太危險了,她們要趕快想法子避開才是。
婢女抬腳邁上台階。
可是,娘子這麽聰明的人,還用自己提醒嗎?
她想到在江州的時候,老太爺讓她去程家,私下有人告訴她,那是個傻子,去江州的大街上隨便打聽,幾歲的小孩子都知道有錢有勢的程家生養個傻兒。
她見了那個叫半芹的丫頭,那個丫頭卻告訴她不是傻子。
是傻子還是不是傻子,別人說的都不準,還要自己來看。
算下來她已經看了半年多了,不管以前怎麽樣,她所服侍的這個江州傻兒,真的不傻,如果非要說傻,那也是大智若愚。
似乎有人拍了拍她的胳膊。
“別怕,聽娘子的話,就什麽都不用怕。”
婢女側頭似乎看到那個也叫半芹的如今跟著張老太爺的丫頭對自己笑。
是啊,跟著娘子,聽她的話,真沒什麽可怕的。
人都殺的,殺了也就殺了,又有什麽。
娘子是心善,但絕對不是,心軟。
婢女提裙放慢腳步邁入廳堂。
“……家裏不是還有隻鵪鶉,還做上次的鵪子羹如何?”她笑吟吟說道。
“太膩了,不如煎來吃?”半芹回頭看她笑說道。
晉安郡王腳步輕快的邁入殿中。
“這件事好歹做的周全機密。”跟隨在身後的內侍擦著汗低聲說道,“殿下日後可別再如此冒險了。”
“我不過是還一次禮而已,你怕什麽,又不是天天就長在那宅子裏了。”晉安郡王笑道。
“殿下這樣想就好了。”內侍忙說道,“等明年殿下離宮,那就想去哪就去哪,隻是如今出去太危險了。”
晉安郡王坐下來,麵上笑容頓消,取而代之的是陰寒。
“也許,有人覺得我活不到那個時候呢。”他說道。
室內氣氛凝重。
“殿下,我們再不會上次那樣疏漏了。”內侍低聲說道。
“無妨,就算有上次那樣的疏漏。吾不是一樣活的好好的。”晉安郡王說道,坐直身子,微微抬起下巴,帶著幾分倨傲以及冷冽。哪有往日人前的和煦爽朗,“吾,命就是比他們好,看,出了如此天大的紕漏,天上還會掉下一個人來,給我補上了。”
他想到那個女子,如此大膽的招手讓自己過去,靠的那樣近。低聲的和自己這個陌生人說話。
“昨夜,狼群,是人,引來的。”她低聲說道。
晉安郡王的嘴角微微的翹起,臉上的冷冽頓時散去。
“殿下,那娘子說的,可信?”一旁內侍低聲問道。
“可信。”晉安郡王毫不遲疑答道。
為什麽?
看書?書裏寫的?這麽簡單?
“殿下,奴婢去找大周繁盛錄來。”他低聲說道。
“不用。”晉安郡王說道,“她沒騙我。”
為什麽如此篤定?
內侍看著晉安郡王,心裏問道。
“因為。跟騙人相比,救人的感覺更爽。”晉安郡王說道,再次一笑。
內侍愕然。
這什麽跟什麽啊。
“哦對了,你說她是什麽人?”晉安郡王問道。
說起這個內侍再次歎口氣。
打聽查詢身世自然去做了,但郡王根本就沒來及聽他們細說,就不該見去見了,該說不該說的都說了。
這樣魯莽行事,不知是把自己當傻子還是把對方當傻子。
不過還真蒙對了。
“殿下,這個娘子。是江州一個傻兒……”他低頭說道。
殿門外空無一人。但隱隱中卻有人護在四周,避免了屋內的低語被誰聽到。
這個江州傻兒沒什麽可講的。前十四年的生命都是一片空白,三言兩語內侍就講完了。
“她的事沒什麽曲折,**裸的毫無隱瞞的攤在人前。是街頭巷尾的閑談,誰都知道。”他低聲說道,“隻是這病好的奇怪,人也奇怪,據陳家的查問,的確是遇到什麽了,不過不是神仙,應該是個高人隱士,好似陳家已經打聽到了,正在尋找那人,殿下我們要不要找一找?”
晉安郡王卻似在出神,內侍不得不再問一遍。
“陳家找了我們還費什麽勁,撿現成的就好。”他擺擺手說道,一麵倚在憑幾上,手拄著頭若有所思,“果然是有病啊。”
說著又笑了。
“你看,她從不說假話。”他說道。
內侍扯了扯嘴角。
從不說假話,這世上怎麽會有這種人,殿下也是的,說到那程娘子,就變得有些古怪。
這個念頭閃過,他不由心驚一下,眼前浮現當時大慈殿裏那令人驚豔的女子形容。
宮裏最不缺的就是美人,但這個美人卻與別的美人不同,也說不上來哪裏不同,就是讓人看了還想看,然後想走近,想探究,但還不敢褻瀆。
明明她不過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穿的素黑,身上一件首飾都沒有,為什麽偏偏看起來光彩奪目。
殿下如今已經十六歲了,別人家的這般年紀都已經議親或者要準備成親了。
“她叫什麽名字?”晉安郡王忽的問道。
內侍一怔。
“那要換了庚帖才知道。”他脫口而出。
晉安郡王愕然看著他,內侍麵色尷尬。
“我是說,女子的名字隻有家人才知道,不能貿然打聽的。”他低下頭喃喃掩飾道。
晉安郡王點點頭,心思不在也沒注意內侍的異樣。
“這個我知道,但她總有個稱呼吧。”他說道。
“有的有的。”內侍打起精神忙點頭說道,“程氏嬌娘,是她外祖母起的小名,也喚作嬌嬌兒。”
江州,程家。
裏裏外外仆婦丫頭來來去去神情慌張焦急,兩個小丫頭捧著藥碗急匆匆的在廊下而行,卻轉彎跟一個大丫頭撞上。
“瞎了眼,毛手毛腳的。”大丫頭喝罵道,從小丫頭手裏接過藥碗轉身向門急去。
紙門拉開半扇,從內正傳出程大夫人略顯焦急的聲音。
“…要什麽?十七,你別急,好好說,姑母給你找….”
“我要那個嬌嬌兒的畫!”
臥榻上,貼著膏藥躺著的十七公子喊道,一麵故作有氣無力的咳嗽。
“姑母,要不然我的病好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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