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說笑

天街上的帷帳裏,陳老太爺和陳紹都在,跟在外賞燈的女眷孩子們不一樣,他們更愛清淨。

程嬌娘進來時,父子二人正守著棋盤殺的難解難分。

隔著一張屏風,聽到那邊女眷們的說笑熱鬧。

……常青奴便答說雅馬一匹,果毅一聽很高興,想昨天沒說對,今天就長進了,就問誰教你的?,常青奴記著嫂子的話,就說是阿兄教的,果毅又問你阿兄現在何處?常青奴說在家裏,果毅又問你阿兄在家裏幹什麽呢?常青奴說我阿兄正在屋裏生兒子,還在**躺著呢….【注1

陳老太爺噗嗤一聲笑了。

屏風那邊亦是笑聲轟然。

陳丹娘笑著抱著程娘子的胳膊,眼淚都出來。

陳十八娘姐妹們自然不消說,笑成一團。

又從來學來的,越發的沒個長輩樣!陳夫人一手掩嘴,一手指著秦夫人笑道。

外邊的丫頭們擠進來的更多了,沒聽到的又聽聽到的轉述一遍,笑聲便此起彼伏。

在這一片笑倒中,端坐的程嬌娘神情木然就顯得很突兀。

程娘子。秦夫人笑著看她,不好笑嗎?

不好笑。程嬌娘點點頭說道。

秦夫人愕然,旋即又失笑。

這麽好笑,你怎麽覺得不好笑呢?她說道,你來講一個好笑的。

我不會。程嬌娘搖搖頭說道。

程娘子你就這一點不好,年紀小,總是不愛說不愛笑。秦夫人笑道。

陳夫人輕咳一聲。

別自來熟,什麽話都說。她低聲提醒道。

這程娘子可不是往日那些環繞你左右的女子們,任你打趣還以為榮。

到時候甩了你的臉麵,恩不成,反而結了仇。

我這話沒惡意,程娘子不會不高興的。秦夫人自然明白她的好意,一麵笑道,一麵看著程嬌娘。我再給娘子講一個,一定能逗笑你…

好了母親。秦十三郎在一旁忍不住開口打斷她。

屋中的視線都看向他。

因為通家之好,也沒什麽避諱,秦十三郎當時也跟了進來坐在帷帳口。

你講的也不一定多好笑,大家捧場。他笑道,有人不故意講笑話,還能將人逗笑呢。

他說到這裏,又想到程嬌娘在德勝樓鬧得口誤,頓時忍不住噴笑。

他一笑,坐在後邊的婢女自然知道他說的什麽。頓時也忍不住噗嗤笑了。旋即又忙收了笑。帶著幾分惱怒看秦十三郎。

帷帳裏的女子們被他莫名其妙的笑笑的一頭霧水。

果然是如此,十三郎你還沒講,就把自己逗笑了。陳十八娘笑道。

屋子裏再次響起笑聲。

秦夫人也笑了,用扇子掩著嘴。視線在秦十三郎和程嬌娘身上各自轉了轉,越發笑的咪咪。

程娘子啊,來這邊坐坐。

笑聲中屏風後傳來陳老太爺的聲音。

老太爺,我們女子們說話,你非要來拆散。秦夫人笑道。

程娘子可不是一般女子們,你們說的那些話,她不愛聽,還不如來跟我下棋呢。陳老太爺笑道。

秦十三郎眉頭微微一挑,看著程嬌娘起身。

去吧。秦夫人先開口笑道。一會兒我送你回去。

哎,哪有這個道理。陳夫人笑道,我們家連送人的馬車都沒有了嗎?

隻準你們報恩,得給我們一個機會吧。秦夫人說道,一麵起身。指著身後的婢女,你留下,好好伺候著程娘子。

婢女笑著應聲是。

眾人起身送客,秦十三郎先一步邁出去。

你這又是何必呢?白費心思。陳夫人低聲說道。

不費,怎麽知道是白費呢?秦夫人低聲笑道,我還是第一次見到聽我笑話不笑的人呢,我就不信逗不笑她。

陳夫人嗔怪的瞪她一眼。

秦夫人抿嘴一笑用扇子拍了拍她的手走了。

女眷們似是站在帷帳外看街景去了,帷帳裏安靜下來。

程嬌娘進來時,陳老太爺和陳紹還守著棋盤殺得難解難分。

看會兒下棋吧,安安靜靜的,比什麽笑話強。陳老太爺笑道。

各有各的好。程嬌娘說道,在一旁坐下。

程娘子似乎從無怨念。陳老太爺笑道。

因為沒有什麽可怨念的。程嬌娘說道,到底來說,一直是心想事成。

這話說的委實不客氣。

竟然敢如此說。

但仔細想來,她一直以來的確是如此。

隻有心想事不成,人才會有怨念,比如,自己嗎?

先時大家還擔心程娘子不會來自己家這裏,現在看來,她怎麽會不來?

雖然在他這裏碰了壁,但她還是達成了心願,她不是需要安慰的可憐人,而是被人敬畏的勝利者。

陳紹的手微微一頓,手中的白子落位有些偏。

陳老太爺哈哈笑了,沒有再說話,就是他說話這期間,視線也沒有離開過棋盤。

棋盤上已經到了僵持階段,父子二人的落子時間越來越長。

陳老太爺捏著黑子躊躇好一刻,搖搖頭,將視線離開棋盤,看向程嬌娘。

娘子可想起來了怎麽下棋了?他問道,你看我可還有勝的機會?

程嬌娘看著棋盤,伸手撚起一顆黑子,想都沒想直接落子。

勝了。她說道,一麵收回手。

陳老太爺和陳紹都看向棋盤,麵色驚愕。

果然這橫殺出一子,讓棋盤頓時突變,勝者敗,敗者勝。

陳紹看了一刻棋盤,苦笑一下。

娘子,下次出手的時候,打個招呼好不好?他意味深長的說道,我這半日的功夫白費了。

這個。可不怪我。程嬌娘微微一笑說道,亦是意有所指。

陳老太爺哈哈一笑。

行了,輸了就輸了,要怪就怪自己,可怪不得別人。他說道,大手一揮,吃茶,吃茶。

棋盤扯下,婢女捧來香茶。

來嚐嚐。陳老太爺笑道。

程嬌娘道謝端起來吃了口,動作一頓。

是陛下賞的禦茶。陳老太爺笑道。

陛下?程嬌娘問道。看著陳老太爺。宮裏的?

對。宮裏的新進的香茶。陳紹說道,我這裏還有些,娘子喜歡的話,拿去吃吧。

程嬌娘搖搖頭。笑了笑。

不用,我不怎麽吃茶。她說道,將碗中的茶飲盡,時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陳老太爺點點頭含笑看著她。

程娘子。陳紹說道。

程嬌娘站住腳看他。

多行善事,莫叛大道。陳紹說道。

善事?大道?程嬌娘看著他,笑道,大人,原來你為官做事。是為了這個,怪不得你運氣不怎麽好呢。

陳紹皺眉。

你要知道你這次運氣好,是因為你站在了正道大義上,如果是歪門邪道,結果還不一定。他說道。

陳大人。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程嬌娘說道,看著他,黨同伐異,不論是非,這才是你如今該認清的大道。

陳紹愕然,看著這個女子轉身而去。

她在說什麽,她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黨同伐異,不論是非?

這不是隻有高黨那些人才會幹的事嗎?胡亂攀咬,肆意誣陷,為了打擊朝中反對者無所不用。

她竟然說,這是大道!

她竟然這樣!陳紹豎眉說道。

陳老太爺在後笑了笑。

她,不是一直這樣嗎?他說道。

借力能射殺潑皮,受到威脅能幹掉朝廷文官大員,任何看起來難的束手無策應該回避躲避的事,這個女子從來就隻有一個解決辦法。

不是防守,不是隱忍,而是毫不遲疑,犀利果斷的進攻。

就像這一次,她說不動自己,便毫不猶豫掉頭就尋了能說動的人,才不管你們是為了什麽,她隻為了她自己所求的。

她為了她所求的,他也有他所求的….

黨同伐異,不論是非麽?這樣…可以麽….

小娘子,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麽…陳紹神情複雜喃喃說道。

看來除了治病殺人,他對這個程家小娘子了解的還是太少了……

夜色更深,秋風漸起。

殿下。

一個內侍走近城牆,將一件大毛鬥篷遞來。

換這件厚鬥篷吧。

晉安郡王手拄著頭,靜靜的看著城門下,保持這個姿態他已經站了一晚上了。

不用了,快要結束了。他說道。

伴著他的說話,果然城門下跑出幾個內侍,手中拿著長鞭。

清脆又刺耳的響聲在街道上傳開。

伴著這幾聲鞭響,聚散說笑的人群紛紛向城門這邊躬身施禮,旋即便如同潮水般向外退去。

璀璨亮麗的燈火漸漸的熄滅,夜就好像一頭盤踞的巨獸,一口一口的將街市上的明亮吞噬,天地間漸漸陷入一片漆黑。

殿下。

內侍輕輕提醒道。

宣德門前的人已經走光了,隻餘下收拾打掃街道的人忙碌著。

回去吧。

晉安郡王轉過身裹緊了鬥篷大步而去。

注1:摘自隋?侯白《啟顏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