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祁安分別後,沈知意獨自抱著盒子進了竹林院。
和上次不同,這次並沒有傭人帶路。
沈知意按著上次的路線走到茶室,將東西放在書桌前後,走到台階處坐下。
許是早上又下了一場小雪,竹林蓋上了一層白。
一切顯得寂靜又美好。
沈知意將頭輕輕靠在柱子上,雙手抱著腿,將自己縮成一團。
老爺子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沈知意這幅樣子。
他沒有急著開口,打開暖氣,將茶泡上。
茶室很安靜,隻有水燒開後發出的咕嚕聲。
“看這麽久了,過來喝杯茶暖暖身子吧。”
秦嶺海開口,沈知意才回過神來。
她起身,後知後覺才覺得有些冷。
“把門拉上吧。”
沈知意聽話照做。
“秦伯,東西修複好了,您看一下。不好意思,之前發生了些事,耽擱了不少時間。”
“也不是什麽著急的事。”秦嶺海將熱茶放在沈知意麵前。
道了謝後,沈知意喝下。
熱茶順著喉嚨進到胃裏,加上暖氣的加持,沈知意的身體一下子暖和起來。
“臉色這麽蒼白,生病了?”
“昨晚有些低燒,現在不會了。”
“現在的小年輕,真是不拿自己身體當回事。”
雖然這麽說,但還是倒掉了原先的茶葉,拿出幾個牛皮袋子,從裏麵各自抓了些中藥放到了茶壺裏。
“秦伯你還會中藥?”
“隻是會幾個簡單的而已。”
煮茶的空隙,秦嶺海似乎才想起來自己的畫軸。
他小心翼翼拆開,原本斑駁的畫軸修複得近乎完美。
秦嶺海點頭,看出來他很是滿意。
“想不到你年紀小,技術卻不比那些老師傅差。”
“您滿意就好。”沈知意放下心來,遲疑了一瞬,又接著開口。
“秦伯,今天……我能在茶室這裏呆久一些嗎?”
“你幫了我這麽大的忙,自然是想待多久待多久。隻是……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秦伯你有被最親近的人背叛過嗎?”
“當然。”
出乎意料的,秦嶺海回答得相當幹脆。
沈知意側頭,秦嶺海已經將東西收起放好,重新坐回了茶桌前。
藥壺已經煮開,他一邊忙碌著,一邊講述著自己的過往。
他的語調平緩,似乎早已經不在意那段有些沉痛的過往。
“所以您才一個人住在這邊,不和任何親戚和朋友往來嗎?”
“我一個糟老頭子,本就喜歡清淨,與他人無關。”
“那您當時是怎麽處理這件事的?”
“那可不是一般的慌亂。我和本家的關係本來就不好,一直以來,都是被叔叔撫養長大,怎麽也想不到會被他背叛,背上巨額債務。可也不知道是不是惡人自有天收,我前腳剛把債務還完,後腳就收到他得了絕症不到三個月可活的消息。”
“他也得了絕症嗎?”沈知意追問著,有些焦急。
“也?”秦嶺海很快接收到她話裏所透露出來的信息。
沈知意抿唇,沒接話,也沒否認。
見狀,秦嶺海也不再追問,接著剛才的話往下講。
“見到他的那一刻,我的情緒很複雜。他既是撫養我長大的人,又是害我如此痛苦的元凶。我想過很多種在見到他時的場景,可看到他整個人如同枯槁一樣躺在病**,拉著我的手痛哭時,我又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
秦嶺海搖頭,歎了口氣。
“人啊,本來就是複雜的物種。有情感,有各種各樣的情緒。所以當被最親近的人背叛時,才會感到憤怒,又在看到他過得不好時,忍不住心軟。”
“那……您最後是怎麽做的?”
“我沒辦法原諒他,卻也不能忘記他對我的恩情,所以我選擇了逃避。”
沈知意瞳孔輕顫。
“但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你說得沒錯,但那時的我,除了逃避,也想不出來更好的解決方法了。”
“那你還有和他聯係嗎?在那次之後。”
秦嶺海搖了搖頭。
“我想過很多種要報複回去的方法,但我都沒有做。直到他去世後,我才出現在他的墓碑前。很難想象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但那一天,我在墓碑前站了很久。”
“如果再來一次的話,您還會這麽做嗎?”
秦嶺海輕笑。
“再來一次,我也還是會這樣。時至今日,我也想不到什麽好的解決方法。我既狠不下心,也沒辦法原諒,那不如選擇過好自己的生活。人生短短幾十載,有些事情總是沒辦法圓滿的。”
杯子放在沈知意麵前。
杯底和桌麵碰撞發出聲音,也喚回了沈知意的思緒。
“這兩天應該不會下雪了,我要去掃雪了,你在這裏,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我也去。”
“就你這小身板,算了,待著吧。”
“我改變主意了。秦伯,我先回去了。”
“有人接嗎?這附近可打不到車。”
沈知意沉默,秦嶺海也就明白了。
“我送你吧。”
“謝謝你,秦伯。”
車子緩緩停在墓園前,沈知意下車,和秦嶺海道別。
“一個人沒關係嗎?”
“這邊安保很好,您放心。等下回去會有人接我。”
“行,回去了發個消息給我,可不能在我這丟了。”
沈知意輕笑,點了點頭。
窗戶慢慢升上去,沈知意似乎想起了什麽,又敲了敲車窗。
“秦伯,我下次還可以來找你嗎?”
“想來就來。”
得到回答後,沈知意安下心來。
她揮揮手,目送秦嶺海離開,這才轉身進了墓園。
到底是高級墓園,台階上沒有一點雪,兩側也沒有一點點垃圾,隻有偶爾飄落的殘葉。
她歎了口氣,輕車熟路往目的地走去。
抬眸,卻看到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沈知意僵在原地,一時不知道該接著往前走,還是掉頭離開。
糾結兩秒,她後退一步,打算離開。
“知意!”
到底還是被發現了。
“之前那麽多年都不見你來過一次,現在這是哪出?”
她的聲音生硬的很,抬眸看到對方臉上的受傷之色,眼裏還是忍不住閃過一絲心軟。
沈時去世,除了葬禮那天她出席過,在那之後的幾年裏,方漣漪一次都沒有來過。
原先的說辭是見到冷冰冰的墓碑和故人照片會傷心,現在看來……
方漣漪無話可說,隻能僵在原地,呆愣地喊著沈知意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