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金生金所說,這房子早一個月以前就到期了,租戶托詞沒找妥房子,商量多住幾天,他也同意了。於是幾天前,也就是上次許勖“出差”那天,才拿到鑰匙。
現在想來,多住的這些天,許勖不是在找房子,而是找冤大頭房客。難怪她要求年付房租,感情一開始盤算的就是這一錘子買賣。
這半個月來她頻繁出差,每次都大包小包帶很多行李。智慧也從來沒覺得有古怪,一是張軒揚給托底,二是簽合同那天,許勖主動出示了身份證和房產證,還把複印件都附在了智慧的這份租房合同後麵。
非常正規的一份合同,拿到哪兒都挑不出毛病。
金生金卻在掃過一眼就知道那房本是假的,“因為真的在公司保險櫃裏。”當下就打了個電話叫人來送。
林雙星還在研究另外一張複印件,“你說這身份證是真的假的?”
“估計也是假的。”林烈眯眼看了看,“原先中關村那片50塊一張,100塊錢辦仨。”說完感覺自己對這類非法生意的行情太了解了,容易惹人多想,又欲蓋彌彰補充了一句,“聽人說的。”
“那這手機號呢?”金生金翻到合同簽字頁,手指點在出租方的聯係電話上。
林雙星說:“打下試試唄。”話接得很順嘴,就不見有行動。
金生金瞥他一眼,“讓誰打呢?”
林雙星小聲,“我電話丟了。”
林烈冷笑,“你喝吧,林雙星,腦袋能卸下來都能喝丟了。”
“不用打了。”智慧絕望地跌坐在沙發上,“號碼是真的,但是沒人接,我打一上午了。”
林雙星露出個誇張的恍然大悟的表情,跟著坐在沙發另一邊,蹺起了二郎腿。
智慧指了指他那堆臭烘烘的衣服,“你手機在褲子兜裏了,沒丟。”
林雙星跑過去找出手機,“太好了,有充電器嗎,借使一下。”
智慧搖頭,坐在沙發上以掌撐額,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想對策,而不是想銀行卡裏那不足一千塊錢的餘額。
這邊是一籌莫展,那廂二逼般歡快,林雙星手機失而複得,心情大好,給了她兩個選擇,“你是現在報警,去派出所湊合住一宿?還是另有別的地方去?我這兒人多,免費幫你搬個家。仗義吧。”
林烈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狠誇兒子一聲:“呸!”哪是個人!?
智慧看著林雙星的痞相,心裏忽然冒出個邪惡的念頭,“就算房子真是你的,那興許,你故意找人假出租,騙房錢。”顧忌地看一眼那些深默寡言的黑衣大漢,咬牙把話說完,“我怎麽能確定,你和房東……不是,那個女的,你們不是合起夥來騙我的?”
林烈當即拊掌,“別說,也是個生財的路子啊。”
“你不用確定。”林雙星笑道,“我要真這麽幹了,你也隻能認賠錢——除非你現在找著那女的。”
林烈聽他說得這麽溜,又犯起嘀咕,“你小子,該不會真有這麽回事兒吧!”
林雙星瞪他一眼,繼續對智慧說:“那話再說回來。我是不是也可以懷疑你跟這女的套路我呢。弄這麽個合同,唱場苦情戲,就等著白蹭房子住。”
“當然不是了。”智慧拿起手機,“我有轉賬記錄。”
“那能證明什麽?”林雙星問。
智慧沉默。的確,這種事真掰扯起來,問心無愧是最沒用的。
林雙星冷冷看著她,“明白了沒?咱倆既然誰也證明不了自己是好人,那就估且都按壞人算吧。”
金生金歎口氣,把合同放回智慧麵前,冷不防跟她可憐的目光對了個正著,“你別聽他的,叔兒不相信你是壞人。但這年頭,確實淨好人吃虧了。”
林烈實在看不了這個,揮揮手,“你要不就先跟這兒住著吧,找到房子再說。”
智慧眼睛一亮。
林雙星果斷拒絕,“那不行,我還要住……給我朋友住呢。”
“你什麽朋友?”林烈提到這個事兒很反感,但這場合下也不好多說,“回頭我再審你。他們幾個人啊?不能先勻出個房間來?我看這屋挺大的,好些個臥室吧?”
金生金點頭,“嗯,三個。”
林雙星趕緊說:“他們三個人。”
林烈直接調配了一下,“倆人一屋。”
林雙星態度強硬,“不方便。”
林烈罵了一句,“有什麽不方便的!橫不能仨人仨性別吧?”
“我說不行就不行。”林雙星每次跟他爸說不過三句,就覺得還是蠻不講理這招使著最稱手,“你別管閑事,又不認識她什麽人,萬一真是騙子呢?”
“真不是……”智慧憋了半天,一出聲嗓子有點啞,聽上去仿佛哽咽。
林雙星警告她:“少來這套噢!戲精麽說哭就哭了。”
金生金“嘖”了一聲,“你懂個屁,女的都是說哭就哭。”
智慧靈感被觸發,胡亂在眼睛上抹了幾下,把聲音壓得更低,“我就是個普通高中老師,妹妹生病了著急用錢,聽人說北京家教工資高,這才過來的。真的,我不是什麽騙子,你看我教師證和學位證都在這呢。”從裝租房合同的資料袋裏翻出各種證書,“我也沒想到房租這麽貴,就是圖這兒附近學校多,想著能快點找到工作。你現在就讓我搬走,我能上哪兒去啊?回老家火車票都沒錢買。上幾年班就攢下那兩萬多塊錢,一把都被人騙走了……”
她說的大部分是實話,情緒格外到位,雖然沒掉眼淚,但卻當真勾起了心裏的委屈。再一想到張軒揚那個狗攬八泡屎的貨,還有點氣憤,聲音也跟著顫抖起來。
林雙星渾身緊繃,用更惡毒的話掩飾內心的波動。“誰讓你缺心眼兒!活該!”
智慧捂著臉,偷瞄了林烈一眼,等著他當爹的管教兒子。
林烈這回卻沒工夫給她出頭,注意力都放在那本印著碩大國徽的教師資格證上。
金生金貌似隨意地拿起證書來翻了翻,“還真是個老師……”
林烈期待地問道:“教高中的?”
金生金點點頭。
林雙星一把奪過教師證,翻了一下扔到茶幾上,“身份證房產本都能有假,一本什麽破教師證,更不好說了。”
智慧噌地站起來,指著他,“你把話想清楚了再說!”
林雙星直覺地往後退了一下,意識到自己反應過頭,又揚起脖子,冷冷瞪著她。
“身份證房產證作假是為了騙人,我做個假教師證有什麽用?”智慧咬咬下唇,大步走回房間,抱出厚厚一摞書來。
她抱的時候全靠氣憤一使勁,走到門口就撐不住了,一個保安眼疾手快接了一把,還是有幾本書散在地上。
智慧幹脆把手裏的也全放下了,回去又抱了一摞出來,堆在門口,數量壯觀。最後把自己電腦抱出來,打開一節自己講的公開課視頻,“這個,你如果還是覺得假,我晚上要去給人補課,就在你昨兒去的那個酒吧對麵,你可以親自跟來看看。”
她這一係列證物太有說服力了,林烈和金生金看向林雙星的眼神裏都有了怪罪之意。
連剛才幫忙抱書的保安都耿直地說:“書肯定是真的,特別沉。”
林雙星頂不住一屋人的盯視,“不是,都看我幹嗎?說什麽了嗎?哎你這女的也怪噢,讓人騙錢都沒見有多生氣,我不就隨口說一嘴不知道你那破證兒真的假的嗎,跟我發什麽飆啊?真有意思……”說著回頭瞅金生金,想尋求個支持,沒看見人。
原本坐在沙發上的林烈的也不見了。
“這麽多人聽課呢?”
“是啊,講的挺好,抑揚頓挫的。”
“字兒寫得也不錯……”
兩人半排蹲在智慧的電腦前,認認真真地聽講。
雖然評價半天都沒個重點,但能夠看出來已經很努力在表示認可了。
林雙星又好笑又好奇,“你倆要幹啥啊?”
林烈站起來,活動下膝關節,重新打量一番智慧,“是老師啊,失敬,失敬。”
智慧客氣道:“不敢。”被人騙,她認倒黴了,被人當成騙子,她就不得不解釋了。
林烈和金生金交換下眼神,又似有若無地瞥了林雙星一眼,話卻是問的智慧:“你說你來北京,是要找家教的工作?”
智慧點頭,“是,語文和文綜我都能教。”
“像他這種零基礎的,”林烈指著林雙星,“明年去高考,有戲嗎?”
“我憑什麽零基礎?”直覺地維護了自尊之後,林雙星愣一下,“什麽?我去高考?”
智慧自動忽略多餘的話,把他上下打量一番,“初中念完了嗎?”
疑似初中肄業的“零基礎”氣得霍霍磨牙。
“念完了念完了。”金生金從旁翻譯,“他高中也正經念了三年,就是……因為一些原因,沒去高考。”
智慧很有把握地點點頭,“那隻要他肯學,而且對報考院校期待合理的話,沒問題。”
金生金附和,“嗯嗯,上次我找那些老師,也說沒問題。”
林烈長出口氣,“那就……”
“我有問題。”林雙星出聲,他一直以為,上次家裏來的那些老師,是林烈安排他學企業管理的,現在才知道是給他補習高考的。“為什麽我要高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