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秓沒買冰棍,手機上鬧鈴響起,是她上課的時間到了。

她舉起手機,半晌沒有動作。

老板大哥安慰她:“唉,你別放心上,好好去上課吧,其實我看到過好多在校門口谘詢咱們這裏法學生問題的農民工,其實都是些不懂法律被騙的人。”

何秓嗯了一聲,扭頭走到公交車站,小學生正把零食都放進洗舊的書包裏,又給奶奶喝水。

她麵無表情,頂著大太陽站在祖孫的麵前:“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幫多少,你們別太抱希望,是你們自己要找我的,好壞自己擔著吧。”

老阿婆一下子眼淚就出來了。

“謝謝你妮兒,謝謝你!”

“別謝我,幫壞了你們隻會更慘,我是可以拍拍屁股走人的。”她語氣有點惡劣,“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被苦難壓垮這件事,她經曆過。

以孤兒的身份從福利院長到成年,她靠助學貸款和獎學金上完大學以後,生活也並沒有因為她可以徹底靠自己養活就能立刻就好起來。

甚至因為職場得罪有關係的同事丟了實習工作,被開的時候不懂勞動仲裁被騙。租房、重新找工作還要還助學貸款,她那段時間連吃一頓飯都要算一算會不會太貴,大多靠饅頭和泡麵度日。

白天工作,夜裏就不斷的接稿畫畫,賺的錢從來用不到自己身上。

沒有時間刷劇,沒有朋友,沒有一切娛樂活動。

蔬菜比肉便宜,何秓就跑到河岸邊摘野芹菜吃,也在陽台也種上各種蔬菜的根,能節省一分是一分。

也曾為了湊房租有個庇護所,餓到走不動,就地坐在路邊看著熱鬧的夜市,人來人往,飄散孜然的香味。

那時候她覺得苦難好像從來就沒有放過她一次,哪怕一次。

後來啊,沒人比她更自私。

她可以為了自己的利益,撒潑爭破頭。

因為過過苦日子,就會害怕再回到那種日子裏去。

這件事情何秓束手無策,最後還是給陸望電話,這是她唯一知道的法律係高材生。

他聽完沉默時何秓心裏就在懊悔,為什麽要多管閑事,結果是陸望派人來帶走祖孫倆去處理。

何秓還要上課,她背著沉甸甸的書包朝教學樓的方向發生偏移,走進輔導員辦公室,談事。

談完將近用了一個小時,她出來時,第二節課剛好開始,她跑著進的教室。

這次何秓聽得很認真,盡管還是有很多不懂的地方,她也沒有那種煩躁到聽不下去的情況出現。

蘇梨花也覺得她今天異常正經,靠過來說話:“秓寶,上節課我冒死在羅大神的課上替你簽到了,對你夠義氣吧?”

何秓摸了下鼻子,也小聲說:“我跟輔導員那邊溝通了,決定轉專業。”

蘇梨花一口氣差點沒背過去,不由抬高聲調。

“你再說一遍?”

所有人都看過來,連被學生稱為羅大神的教授也嚴肅著臉,氣勢壓迫橫掃過來,咳嗽以示警告。

蘇梨花連連賠笑道歉,揪住何秓胳膊上的軟肉,兩人趴到一塊兒繼續。

“我不想再讀下去了,我發現我學不會學不透我隻是在混日子,幫不了別人,我連自己都幫不了。”何秓攤開自己手裏的課本,商法書上別人寫著細密嚴謹的筆記,而她的全是些打發時間動筆畫的插畫,“本該敬畏的法律,本該銘記於心的條文,你看我在課堂上幹什麽?”

“可是你已經學了這麽久,這也太突然了。為什麽不再加把勁試試呢?說不定再努力一點,你就可以做到了。”

“不會的,這條路是錯的。我不屬於這裏,我還是想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至少不管結局如何,她再也欺騙不了自己學下去,光是剛才老阿婆那樣求助的眼神看向她,就覺得虛度時光的自己羞愧難當。

蘇梨花聽著好笑:“沒時間?往後還要活幾十年,你沒有哪個美國時間?你真的太自私了,你一聲不吭換專業就等於要把我們這些朋友全部丟掉!”

她生氣何秓這種通知人結果的淡然態度,根本沒有考慮過她們這些朋友會不會難過。

何秓偏還認真給予肯定:“自私這點我承認,但是我不是……”

“夠了!我不想聽,你愛怎麽怎麽管我屁事!”

蘇梨花接受不了她這個決定,下了課不跟何秓說話就走。

何秓還坐在位置上,維持翻頁的動作。

大課前後門是往外走的學生,唯獨她坐在原位,西斜的陽光步入教室,塵埃在光束裏飛揚,教室鈴聲悠長,給人有種時間凝滯的錯覺。

一頁又一頁看過去,不知不覺畫了好多東西。

她拿起筆旁邊的筆,匆匆寫下幾個字,反應過來是個名字。

——陸望。

她心裏無聲吐槽道:“我又又又欠了你一筆,真要還不起了。”

有人從身後輕拍了下她的肩膀,何秓側頭,是個斯文清秀的男生。

碎發擋住前額,脖子上掛著一根有吊牌的鏈子,白襯衫穿得陰柔。

見何秓露出迷茫的神情,他稍微靠近了點,裝作受傷的表情說:“這麽快就忘記我了啊?有被打擊到,重新介紹一下,我是上回和你就在這間教室後門說過話的李斯琦,今年大三。”

何秓睜大眼:“啊,我記得你。”

印象不所謂不深刻,那時忙著找周淵以嚐試頭腦風暴推理案件細節,結果反而被抓進審訊室來著。

李斯琦一把從後麵翻身坐到她身邊,把手機拿出來。

“我可以要個你的聯係方式嗎?我好像聽到你們在說轉專業的事兒,也許能幫幫你。”他笑的特別陽光,“我是攝影社的部長,還是國畫班班長也都屬於藝術係,應該還能有點用處的,比如更快往上遞個資料什麽的。”

搞半天,原來他不是法學院的學生啊。

何秓搖頭拒絕:“謝謝,不過我相信自己也能解決。”

本來就是自己的事,沒必要拜托其他人,平白接受的好意,那好意必定會有其他目的。

她對李斯琦這番接近,聯想到的都是麻煩,自動拉遠距離。

李斯琦忙攔到她麵前:“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想認識你。”

“我?”

何秓聽得有趣,她抱住手沒繼續走:“據我所知,現在大把都是我的黑料,想離我近點聽一手內部消息是嗎?”

“我不信人雲亦雲的東西,我隻相信自己的眼睛。”李斯琦其實注意她很久了,何秓這樣的校園女神級人物會被說太正常了,但他依舊沒變過最初的想法,“何秓,我信你。”

她可都對自己沒信心,手機嗡嗡響,打開消息是周淵以發來的。

他上回帶著涉嫌造成過失殺人的何秓回警局審訊,她可著實吃了點苦頭。

何秓看消息,很長的一段文字,總結下來是跟她道歉。末尾一段還說最近又要忙新案子,短時間內不能再見她。

她的案子拖了太久,周淵以在這些時間裏都解決了另外好幾起。那人太會藏了,從13年前開始,活在被遺忘的角落。

何秓心情一下跌落穀底,到最後,還是沒給他聯係方式。

李斯琦也不氣餒,連續好幾天在學校碰見她就打招呼,有機會就送果汁奶茶,盡管全被退回。

加之何秓原有的關注度,李斯琦這樣高調接近她的行為,相當於在又加了一把柴火,非議聲燒得更旺了。

不少人都說,是何秓腳踩幾隻船,連同學都不放過。

把隔壁藝術院係學習好樣貌佳的李斯琦當備胎,釣著胃口,用手段把人迷得團團轉。

緋聞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何秓走下樓,李斯琦就跟著下樓,還跟在她邊上說話。

“何秓,我帶了酒心巧克力,你要不要吃?”

“不吃。”

“何秓,我這裏有幾本收藏的畫集,你想不想看看?”

“不看。”

“明天章平意教授的國畫講座,據說場場爆滿,要不我去給你先占座?”

“不去。”

李斯琦見她徹底無視自己。

他像是憋不住了,三兩步跳到何秓跟前,質問:“你就這麽討厭我?”

何秓想也沒想,非常肯定回答:“對。”

李斯琦臉色越發的臭,她以為人會走,可他轉眼臉上又是一片晴空。

一件印花短袖襯衫,上麵的圖案極其浮誇,左手上戴滿戒指。

他按在她耳側的牆壁上:“我不明白,這些天我會來法學院蹭課聽,其實是想要和你近一點。說起來你可能不信但我是真心的。”

即便被再三拒絕,他也要把心意剖析在她麵前。

“在你沒有男友前,我就還有機會競爭一下,你就給我這個機會吧?”

何秓微微皺眉,這人真的是難纏得很。

即便她表現得態度冷淡,李斯琦也總是飛快能在打擊中滿血複活,再繼續想辦法黏上來。

何秓控製自己想要撬開這人腦殼看看的衝動,眼尖留意到從樓上走下來的蘇梨花,她動了動手指想要打招呼,然而蘇梨花像是根本就沒有看到拐角處的她,板著臉徑直走下去。

何秓沉默。

李斯琦一點沒察覺出她異樣,飛快說下去:“你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咯。”

“那你換個人喜歡吧,我有男朋友。”

李斯琦一點也不生氣,甚至還在微笑:“我不信。”

她從口袋拿出手機,當著他的麵點開微信。

腦子裏卻在分析現在找三哥,雖然好說話,但沒有提前串通口徑,會穿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