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秓差點那為數不多的憂傷,連帶著泛冷氣的啤酒泡沫嗆進鼻孔,她嗆咳起來。

話題究竟是怎麽會歪得這麽離譜的?鋁罐被她捏扁發出最後的哀鳴,恰好這樣的舉動,被陸望盡收眼底。

周圍的空氣都好似被壓低,帶著暴雨前的悶熱黏膩。

何秓指了指自己,微笑道:“我腦子有病才喜歡他。”

凝滯的氣息頓時散開,水波**漾,承接路燈落下的碎光。

一定是因為穿進言情小說的緣故,誰見了她都要問一句感情狀況得不得行。

不然就是陸望,他腦子有病。

……

陸望來的快,去的也快,隻是回去時手裏抓了個欲當酒鬼耍脾氣的家夥上車。

小姑娘嘴上硬氣得很,但沒有多耍蠻橫,提溜著就跟著進了車內。

默認上車的行為不表示就能徹底原諒,畢竟表麵還要裝裝樣子,她扭著腦袋扒在車窗方向。

其實仔細想,就會發現,陸望說的沒有錯。她那時候人品是不大好,他還能把自己放心上才該懷疑他哪裏有毛病。

她也該好好了解一下,自己究竟是以怎樣的感情對待陸望。

目前為止,她一直在心安理得的享受陸望的偏袒,雖然這種感覺很不賴。

陸望扣好安全帶:“你在看什麽?”

何秓的求生欲從來就不必陸舟多多少,她雙手抱胸冷哼:“在看我即將擁有的下一任男朋友。”

“……”

他哼笑一聲,忽然伸手將她的肩膀轉了個方位,麵向他。

坐上車之後,沒有直接回老宅而是他的私人公寓。

回到家她氣勢洶洶地鑽進房間,做足了氣勢之後又做賊似的從背包拿出速寫本,生怕發出一點動靜。

剛要準備畫,筆還沒有落下,就又跑去檢查門鎖有沒有鎖好。

坐回位置,她摸了下鼻尖:“不對啊!他早就知道了,我還這麽心虛做什麽……”

為了表現不心虛,何秓輕咳著坐直身體,故意把速寫本往桌麵重重一攤。

她提筆惡狠狠的筆下線條,才第一筆,門被叩響。

何秓呼吸一滯,速寫本從空中隻剩殘影,就被踢到了床底下。

習慣成自然的動作,一看就沒少做。

她站起來對門口壓穩聲調清嗓問:“什、什麽事?”

陸望抬起眼簾,麵對門板沒什麽表情。

話問出去,隔了大概一分鍾,等得何秓快要不耐煩再催問的程度,男人低沉好聽的嗓音才響起。

“沒事。”

腳步聲走遠。

她搭在門把手上的手,虛虛放下。

奇怪的氣氛縈繞在兩人身邊未曾散開,今天隻是尤為明顯。應該說其實一直都不算正常,前段時間就有端倪。

像機械鍾表內部進了一粒砂石,細小,但同樣能擋住比自身龐大十幾倍的齒輪轉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再次被敲響,提醒出來吃晚飯。

何秓畫得全然忘我,被打斷思路五感回歸,胃部空空的感覺讓她雙腿發軟,幽魂一樣走到飯桌前。

深吸一口氣,飯菜的香味讓她深感活著的踏實感。

飯桌難得專門放了酒,還是果酒。

何秓眼前一亮,給自己倒了一杯,冰鎮得恰好,滋味酸甜。

她砸吧砸吧回味:“啊~活過來了。”

陸望沉默著端來最後一道菜,才解開圍裙,襯衫袖子折在臂彎沒有放下。身長腿長,坐在她對麵就擋住了大半視線。

微冷的雪鬆氣息,即便不夠明顯,她也有所察覺。

何秓記得他不飲酒一杯倒的情況,好心的給他倒了杯水:“快來吃吧,你做的糖煎粽子好好吃!”

粽子是老宅廚子包的,手藝很好,軟糯的糯米甜香夾雜蜜棗和紫薯。

過節要有過節的態度,這點陸望貫徹到底,沒有將就。

陸望瞥了她一眼,將筷子放下,喉結上下滾動,仰頭喝完那杯倒了七分滿的水。

何秓低頭吃著排骨,再啃糖煎粽,又來一口青菜。

葷素搭配,營養又均衡,剛來那會兒原身身體不大好,動不動喘不過氣,她一點也不喜歡這種病態美,像現在能吃能睡至少健康。

不然凶手還沒找機會殺她,她自己就掛了。

就擱在手邊的果酒被一隻大手拿走,何秓抬頭,就見男人給自己倒酒。

“……你要喝?”

她的語氣帶著懷疑,陸望倒酒的姿勢頓住,接著倒了慢慢一杯。

何秓知道他不能喝,後來也了解到他不愛喝的原因,才誤以為那酒是給她準備的,幹脆就放手邊方便倒。

都是她喜歡吃的菜加上一道額外中式甜點的煎棕子,她沒忍住問:“你心情不好嗎?”

“沒有。”

陸望的目光掃過她的臉,淺抿一口酒,對比起來,對麵的小姑娘就是喝汽水一樣噸噸噸。

何秓歪頭:“那你搶我雞翅做什麽?”

“……”

“隻是剛好看中那一塊而已。”

何秓:“……”我才不信,而且搶了根本不止一塊了好嗎?她又不瞎,湊不湊巧她難道看不出來?

被她瞪過之後,陸望就老實了。

之後用餐還算愉快,沒有再奇奇怪怪,陸望喝完酒當場死機,隻是表麵看起來一切正常。

具體表現為他坐在原位,定定地盯著她,眼神發直。

恍若身在夢中,對周圍的一切都隔著看不見的結界,沉浸式走神。

何秓夾走他最後一塊紅燒排骨也沒有出聲,她吃得心安理得。

頂著他那道視線摸了摸肚子,出於奪食那一點點良心不安,她提議:“要不,你去沙發那坐坐?”

“好。”

陸望頷首,認真看了她兩秒像是確定說話的人是誰似的才起身,何秓擔心他那一杯下肚會摔都做好扶的打算,然而男人長腿一邁,走得意外地穩當。

一人負責做飯,另外一人應該負責洗碗,分工合作幹活不累。

不過一般陸望也不會讓她來,他做飯的時候大多都是趕她吃飯後水果,家裏有洗碗機陸望隻需要順帶放進去。

後來有沈姨在,基本連做飯的次數也少。

何秓等到洗碗機設定的清洗時間去一到停下畫筆,從房間出來去廚房,就看見一道高大的身影已經將洗碗機裏幹淨的碗筷整理好。

做完這一切,他站在原地發愣,像是運轉不太正常的機器人那樣緩緩打開料理台洗手時不知觸碰了哪裏,水噴濺了他一身。

何秓快步到他身邊,扯開人,壓下水龍頭但自己也難免被水澆頭。

頭發濕漉漉的貼著臉,不太舒服。在外頭沒被雨淋成落湯雞,在家反倒是體驗了一把。

她氣呼呼的叉腰教訓某個家夥:“我說,你喝醉了就去乖乖去睡覺!”

後頭傳來一聲輕笑,她隨意手背抹掉水珠,背後的人在她側過身之際同樣拿袖子給她擦臉,襯衫的麵料柔軟,吸水很強,比她單拿手背要靠譜。

陸望離她很近,仔細檢查她臉上是否有遺漏的水漬還沒擦去。

何秓腦子一片空白,太近了。

最關鍵的是那張好看的臉就在眼前,比平時都要近,呼吸還能掃到皮膚上,驚起一片麻意,連帶心跳都比平時快了不少。

白襯衫被打濕,貼在肌肉上,這種半遮不遮的效果最吸引某個古怪的家夥。頭發被水打濕,眉骨下的深邃,帶上氤氳濕意,對視久了總有種深情在其中拉扯。

何秓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是先看他的臉還是先看容易擦槍走火的身材,好糾結。

她在這種狀況中走神,記起他一直有鍛煉的習慣,身材勻稱,手臂的肌肉還有小腹的線條都惹眼。

陸望最後不知怎麽擦的,直勾勾盯著她的唇角。

下唇被按了按,柔軟得像是棉花糖,但視覺上看起來更像果凍。

小姑娘瞬間睜大雙眼,他隨即垂下眼,瞥到角落處糾正她的話:“我沒喝醉。”

“那時間也不早了,給我去睡覺。”

何秓分明就沒有把他的話當真,敷衍的勸他去換衣服睡覺。

被推著走動兩步,陸望反身攥住她的手腕。

他的視線今天像是黏在了她身上,一股不由分說的味道,拉著她去房間,他的強勢很少出現在何秓麵前。

陸望拿出一條幹淨的浴巾,罩住她的腦袋,開始揉擦。

“我自己有手!我自己來……哎呀,你弄疼我了!”

他有點生氣,那股氣在順著血管橫衝直撞在每一處,但不是對何秓,他聽見自己說:“他一直在折磨你,讓你精神和身體時刻緊繃,以這種貓捉住老鼠後反複磋磨的方式做獻祭,給他兄弟贖罪。”

何秓停止掙紮,貼在臉頰的發絲被陸望食指勾走。

他的語氣有稍作一頓,繼而更加平緩。

“他身上太過矛盾,人性的惡讓他膽怯,不敢坦誠告訴薛飛揚是自己一手造成意外讓他唯一在世的妹妹死去。恰好是在何家,他最快的速度想到拿你做替死鬼,設計陷害,加上何叔叔何阿姨賠的那筆巨款恰到好處,就像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讓薛飛揚徹底誤會坐實成是用他妹妹的命換來的。”

從小的相依為命,為了給妹妹治療心髒缺陷,結果在就快要看到曙光前功虧一簣。

抽筋剝骨之痛,隻要是一個正常人,都會絕望。

何秓就好像站在雨裏,透過窗,慘白的白熾燈,黑死的夜,醫院急救室外傳來咆哮,薛飛揚跪在門外,對著白牆禱告妹妹一定要活下來。

或許那個時候,那人心虛的站在旁邊,他在做什麽呢?

是滿含惡意的繼續潑她髒水,還是說心裏愧疚過想過要贖罪?

雨聲阻隔聽覺,好半晌,何秓才聽到陸望在喚她名字。

她終於找回聲音開口:“我……”

陸望轉而輕柔地給她繼續擦幹發絲,幹燥的浴巾也帶上些許濕意,隔著這一層柔軟,大手捧住她的臉。

“我來說就好。”陸望和她對視,就好像從深淵出照進來的一束光,所有死角藏匿的蟑螂臭蟲在這一刻再不能逃竄。

可偏偏,落到她身上的目光溫和。

他的話條理清晰,她不禁分出一絲神想,陸望究竟是怎麽做到喝醉也能把她所有的秘密剖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