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幼寧的小腦袋瓜沒有薄時衍想得那麽多。

行房時候把藥珠放進去再搗爛, 意味著什麽,恐怕她要親身經曆一遍才知道。

在她的堅持下,讓他把藥珠又給弄出來。

而後起床更衣洗漱, 吃飯請安,好歹把敬茶這一關給過了。

吳老太太和付氏那邊並未說她什麽,薄老爺同樣麵色如常。

眼看著湯幼寧與薄時衍相攜而來,郎才女貌天造地設, 高高興興喝了茶, 給一個厚實的紅封。

給大哥大嫂見禮時,同樣以紅封表示祝賀,就是薄鏡城給的, 對比起來特別厚。

這個環節不過按照規矩意思意思,湯幼寧猛然收到一摞紅紙包,不由愣住。

這裏麵該不會都是銀票吧?

“弟妹。”

薄鏡城比嚴肅寡言的薄老爺還像個老父親,他語重心長:“往後我這個弟弟就交給你了,大哥與你嫂子在南堯雜事纏身,入京一趟屬實不容易……”

“說什麽呢……”曹雨薇為他的語氣忍俊不禁。

“你不懂, ”薄鏡城歎一口氣, “應煊這一把年紀, 可算有人收了他,不然多叫人擔心呐。”

誰一把年紀?薄時衍動了動眼皮,“多謝大哥掛懷。”

“我掛懷的可不止此事, ”薄鏡城是個商人, 算盤打得劈啪響,他道:“你快些成婚, 往後薄家的重任才不會落在無辭一人身上。”

薄家好歹也算家大業大, 他雖然又添了一個小兒子, 也扛不住啊!

要養活家族這麽多人,光指望一兩個人幹活,豈不累死了?

尤其是薄鏡城沉迷經商,有弟弟這個攝政王的名頭保駕護航,他擴建產業的速度很快。

意味著往後需要更多的人手幫忙打理家業。

吳老太太在上座,聽完後忍不住笑彎腰,“瞧瞧這個老大,心眼子這麽多呢!”

可真是思慮長遠!

付氏多少也有點哭笑不得。

別人家或許有爭權奪利的兄弟,她這兩個兒子,從小養尊處優,都喜歡享樂厭惡麻煩。

若非老爺嚴格教導,莫不是要養出隻懂安逸花錢的紈絝子弟來?

薄鏡城雖說喜歡做生意,卻不愛打理手中已有的鋪子賬冊,全賴大媳婦曹雨薇接管這些需要細致耐心的活。

而薄時衍,如果不是被先帝臨終托付、軍權在手,無法棄之不理、且不能眼看著卓氏那等人玩弄權柄……估計他都懶得去做什麽攝政王。

但凡有人能站出來攬下這一些,累死累活的事情,誰還樂意呢?

可能不曾接觸之人,會喜歡高高在上呼風喚雨的權力。

這些東西就跟掛在樹上的異果,沒嚐過眼巴巴渴望著,吃下肚子才知道——原來就那麽一回事。

任何事情付出與收獲成正比,掌權者若想有所為,就沒有輕鬆一說。

沒看到章宸帝小小年紀,沉重成什麽樣了。

十五歲還身量矮小,時常生病,麵上更是罕見笑顏。

薄家人不敢稱自己淡泊名利,若論起野心,還真並沒有多少。

正所謂,知足常樂。

有清醒的認知,才能過得順暢開懷。

**

湯幼寧兩人陪著長輩喝茶稍坐,沒有逗留太久,帶著幾個紅封返回白霽堂。

這段時日接觸下來,她發現了一件事。

原來薄時衍這樣性子的人,在大哥麵前,也是乖乖做弟弟。

薄鏡城大他好幾歲,從小就幫忙看管著,現在兄弟二人不在一處,他的關懷方式便成了給銀票。

其中有他們起初創辦的秋水閣所得營收,也有薄鏡城自己賺到的。

毫無疑問他是個慷慨的大哥,覺得薄時衍身居高位,會有更多人情往來的應酬。

那些京城大戶人家,哪個不是花銷巨大?

誰知,薄時衍半點不肯成為長袖善舞的圓滑之人。

他不怎麽摻和應酬,淡漠而又疏遠,全靠一個老管家從中周旋。

攝政王的冷厲風評廣為流傳,倒是止住了很大一部分企圖攀附的不必要交際。

人與人自不相同,薄鏡城不會去勸說或者指導薄時衍應該怎麽做,大權在握之人,脾氣硬拳頭硬,想來更為適宜。

他除了銀錢,什麽都幫不上。

湯幼寧數了數手裏這摞銀票,足足有幾萬兩之多!

她睜圓一雙大眼睛,望向薄時衍,問道:“大哥給得好多,大嫂她同意了嘛?”

“無妨,”薄時衍讓她自己收著,“大嫂出自江南首富曹家,經手大哥經營的所有買賣,她必然很清楚。”

不僅知道紅封有多少,就連秋水閣的分利,曹雨薇也有參與。

薄時衍是個甩手掌櫃,他從不問兄長拿錢,一來是沒有急用,二來則是考慮到自己隻掛了個名頭。

秋水閣的運作管理,他全無付出,光收錢了,全賴兄嫂忙活,哪好意思張口。

“江南首富?”湯幼寧的小臉露出敬佩,“大嫂好厲害。”

必然是見多識廣,眼界開闊,與蝸居京城的小娘子不同樣。

曹雨薇性子直爽,打理庶務手到拈來,看著比那些受過精心教導的大家閨秀還要利落。

可見管家與經商是有點相通之處,商戶女不見得輸給官家女。

湯幼寧這一年來,手頭乍富,突然間都不知道要怎麽花錢了。

她伸出小指頭,輕點著銀票,扭頭看薄時衍,“我可以經常上街去玩麽?”

從小到大,外出次數不多,街道上的一切,對她充滿了吸引力。

“可以,”薄時衍托起茶盞潤喉,不做猶豫就答應了她,“你隨時可以去玩,不過要多帶點人,告知我你的去向。”

同理,他若是在外忙碌不能及時回府,也會派人告訴她。

不期然想起宮內官署,那些老大人們,都是這樣做的。

免得家裏人等他們用飯。

思及此,薄時衍的唇角隱晦地向上翹起。

便聽到她繼續問道:“可以外出,那能留宿麽?”

他的笑意倏然不見,一挑眉:“圓圓想去哪裏留宿?”

“平日當然不會,”湯幼寧想了想,假設道:“估計樂蘿會約我去踏青,莊子裏遊玩的時候?”

那就該留宿了吧?

去年樂蘿說過什麽蓮花塘的,是她外祖家的產業,就在保陽縣,距離京城也不遠。

湯幼寧一直記著呢。

薄時衍直接否決了她,“本王隨行在側,圓圓才可在外過夜。”

“但是你很忙呀,”她趴在桌子上看他,滿麵嬌憨,“以前我幻想過,若有一日能隨心所欲,就要去吃喝玩樂。”

現在她手裏有好多錢!看著卻還不能隨心所欲……

可惡,怎會如此?

薄時衍放下茶盞,探手過來輕掐她的臉頰,“我可以安排時間出來。”

正巧,不是有人猜忌他獨斷專權麽?

誰話多的,誰就來幹活。

他樂得把手頭事情均出去,讓那些慣會耍嘴皮子的老家夥們別太閑了。

湯幼寧立即得寸進尺,反手揪住他的衣袖,問道:“那我們何時去蒲蘭穀?”

她不僅想出去玩,還惦記出遠門一趟,要親眼看看,娘親當年生活過的地方。

再則,此舉能夠安撫一下陸謙顏的心緒。

湯幼寧認了義父之後,他看上去平穩正常,但是有時候說話,卻還是深陷臆想之中。

別說範子懸擔憂師父得了癔症,她也有此憂慮。

太深的執念,會改變一個人的心智。

而陸謙顏認為難以接受的後果,他內心本能地逃避,這是理智無法掌控的,從而生出臆想,來緩解自己的心情。

他經常會在夢裏,返回到當初蒲蘭穀的場景。

被陸雲苓堵在房間內,逼著做出抉擇,夢中的陸謙顏,順從了自己的內心,勇敢麵對那段情感。

他們共同承擔,向父母請命,然後——

成親生子,夫妻美滿,有一個乖巧的女兒。

陸謙顏認定,湯幼寧是他的孩子,他幾乎已經完全蒙騙了自己。

即便沒有血緣關係,湯幼寧見他這般,也於心不忍。

薄時衍理解,若是放任陸神醫逐漸喪失心智,無疑是天下人的損失。

而且,為人子女,圓圓想要知道母親的事情,天經地義。

“等春闈結束,我帶你去蒲蘭穀。”他決定,讓小皇帝磨練一下。

“你答應了,”湯幼寧的唇畔露出淺淺笑窩,道:“正好,我們看完狀元遊街再去!”

春日也不會那麽炎熱,適宜出行。

**

皇宮裏。

章宸帝絲毫不知道自己的苦難日子即將來臨。

他度過了一個並不愉快的年,全程被各種藥膳補湯與卓才人包圍。

卓太後很是心急,說皇帝馬上十五了,也該為皇家繁衍子嗣,成天為此催促。

她無非是想讓卓盼兒強占先機,警惕著年後選秀,美人太多分了寵。

太後迫切希望娘家侄女能早日懷胎,對卓家百利無一害。

到時候皇祖母親自撫養小孫兒,誰敢置喙半句?

章宸帝滿麵愁苦,不僅自身煩惱多,開春後上朝也並不輕鬆。

二月底會試,三月初放榜。

在攝政王喜氣洋洋迎娶嬌娘之際,他正被內閣大臣的嘮叨給包圍了。

眼看著殿試在即,即將擇出狀元榜眼探花之名,更是各方施力。

虞蘅風依舊名列前茅,他與柳尚書家的姑娘定親,不得不說有些微妙。

姚順侯府的顧旋也爬了上來,甚至,還有被薄時衍欽點去做事的陶遲,名次不高,但已經嶄露頭角。

才開春不久,本就清瘦的章宸帝,眼看著又輕減了兩分。

臣子們瞧著憂心,不得不舊話重提,讓選秀進程加快,皇家子嗣要緊。

沒人敢表露自己心裏大逆不道的猜想,唯恐帝王不是長壽之相……

會試的成績公布出去後,幾家歡喜幾家愁。

湯幼寧讓湘巧出去打聽了一下,得到的都是好消息!

陶遲原先在秋闈鄉試時,泯為眾人,名次太過靠後,沒有引起多少關注度。

後來被薄時衍選中,大家才發現有這麽個人。

當然,得到攝政王的青睞,不意味著他的成績就能弄虛作假。

排名雖然上漲了些,依然在一百開外呢。

不過有進步就是喜事,湯幼寧為朱伏梅感到高興。

紙上答卷隻是仕途起點,往後他任職了能做事實,才不算委屈了梅梅一番堅持。

湯幼寧還偷偷關注了顧旋的成績,一躍進入前十了!

這無疑非常優秀,尤其是,顧旋小時候在京城裏並沒有什麽神童的名號,幾乎都沒聽說他擅長讀書。

因此引來許多驚歎與誇讚,原先有點貪玩不成器,沒想到專注於書本之後能有此成績!

他的起步比旁人略晚些,不就意味著天生是讀書的料子麽,這般聰慧又年輕俊秀的小郎君,簡直太招人喜歡了。

姚順侯府即便沒落,身為三子也沒有承爵的資格,但有這份家底,完勝許多普通學子。

湘巧打聽消息有一手,告訴湯幼寧道:“好多人家在留心顧公子,隻怕都有意結親……”

湯幼寧聞言,立即想到了樂蘿,那她怎麽辦呢?

京城裏還有人在議論此事,不過兩家都不吭聲,不往來,冷處理,眼看著是沒戲了。

不怪其它人家蠢蠢欲動,你們沒定親,她們就算不得插足好事吧?

不過礙於衍裕郡王府,有頭有臉的人家並沒有急於央人做媒。

時機若是掐得不好,或者判斷有誤,那顧家已經跟樂蘿縣主搭線了,傳揚出去旁人還以為二女爭一夫,多不好聽。

出於種種原因,樂蘿的存在,讓顧旋在放榜後的第一時間,沒有被媒婆踏破門檻。

但是他這塊肥肉,已經被很多雙眼睛盯上了。

這段時間湯幼寧備婚,朱伏梅和樂蘿並未多說她們自己的事情。

眼下她不是很清楚,顧家與郡王府到底商量出什麽來。

真的一心冷處理,不談嫁娶麽?

那往後樂蘿與人相看,此事會被反複翻出來的,畢竟大庭廣眾之下,她被顧旋貼了嘴。

**

殿試與會試的日期極為臨近,沒多久,這批考生就入宮去了,在小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完成最後一場考試。

確定最終排名。

樂蘿早早給湯幼寧遞了帖子,相邀一起看狀元遊街。

這等三年一度的盛景,百姓們可愛湊熱鬧了。

沿著朱雀街兩邊的酒樓茶館,必須提前預定,否則壓根沒有位置。

湯幼寧勞煩陳管家安排,把視野最好的一處定下來,到時跟小姐妹一塊,能看個清楚。

薄時衍允許她出去,吳老太太等人沒說什麽,狀元之喜,年輕人就該去玩玩。

府裏女眷也不是都拘在家裏,各自有應酬呢。

付氏帶著夏氏姐妹在京城過年,夏家那邊同意她們在此相看,她說什麽也要挑選出好兒郎,把人定下來。

攝政王府難得有女眷赴宴,邀約的請帖不斷送來,連帶著吳老太太,都跟著出去好幾回。

有的玩,誰還樂意一直窩著不動?

她們以前在南堯,那是自由得很,女人家有自己的樂子。

湯幼寧先前還擔心,成為王妃之後被規矩束縛住,認識了婆婆與祖母,才知道婦人不止嫻靜一種姿態。

對比起女眷的快樂,幾個爺們就沒有那麽輕鬆了。

薄老爺與薄鏡城在南堯事務繁忙,辦妥了成親筵席,就收拾著準備返程。

原本難得過來一趟京城,理應多住一段時日,無奈手頭事情太多,離鄉一月餘,實在是拖延不住。

父親與大哥大嫂都急著趕回去,正事要緊,薄時衍提議他們先行一步。

他留下母親和老太太多玩幾個月,隨後再派人好生護送回南堯。

如此一來,便要分作兩批。

在狀元遊街的前一日,薄老爺帶著大兒子兒媳,堆疊行裝,啟程離京。

薄時衍把人送至城外,似乎前不久才在此迎接,沒想到人就要走了。

當真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不必送了,回去吧。”

薄老爺麵色沉著,叮囑道:“應煊,你已經成為大男人,為父不會幹涉你任何,須知凡事三思而後行便可。”

薄時衍開口應下,“兒子知道。”

“有空記得回家看看。”薄老爺抬手,拍在他肩膀上。

又囑咐他照看好老太太,歲數大了不比年輕人,偏偏還不服老。

“祖母總覺得自己身強體健,不肯讓大夫近身,”薄鏡城淺笑著接話道:“正好神醫在應煊府上,給她診脈調理。”

寡言的父子二人,平常說話麵上都不愛帶笑。

薄鏡城不同,他總是翹起嘴角,給人一種平和好說話的錯覺。

薄時衍一點頭,“已經看過了,配上沐足藥包,溫和不傷脾胃。”

老年人是不太能承受住藥物寒涼的,外用顯然更合適。

薄老爺對小兒子行事,頗為放心,並未多言其它,趁著時辰尚早,吩咐隊伍啟程離去。

曹雨薇母子三人也跟湯幼寧道別完畢,無雙小姑娘依依不舍。

她感覺來京城都沒玩多久,就要被帶回去了!

好舍不得漂亮的大美人二嬸!

曹雨薇不放兩個小孩在這裏,讓婆婆費心照看不說,還會耽誤他們的學業。

她讓奶娘把薄無雙塞進馬車,朝湯幼寧解釋:“小孩總是貪玩的,給他們玩個一年半載也不嫌多,書院都要開始做功課了……”

湯幼寧明白,抿唇笑道:“學習要趁早,我這麽大了還要被逮住練字呢……”

不過後來,薄時衍都不讓她寫字了,在書房的時間全是畫畫為主。

若是需要題字,他樂得代勞。

湯幼寧現在不怎麽玩珠子,她索性把整盒子寶貝贈送給了無雙。

大人眼中稀疏平常的小玩意,對孩子而言,是最寶貴的財富,獨屬於她自己。

送走薄家這幾人,攝政王府的熱鬧頓時減半。

起初吳老太太還不習慣,被無雙那個皮孩子鬧騰慣了,她一走就顯得冷清。

好在京城有不少相識的老姐妹,隨時牽走她的注意力。

一別幾年十年,相聚一次不容易,當然要好好敘舊。

吳老太太年輕時候也是開朗明媚的小娘子,才會結交這麽多閨中密友。

一個人的成長環境,很大因素會造就她的性格,薄家的家風如此,多少也受到了老太太的影響。

湯幼寧隨便去哪玩都行,不用擔心被長輩念叨苛責。

狀元遊街那日,樂蘿見到她,很是為她高興。

朱伏梅也道:“剛嫁過去的新媳婦,都是老老實實,不敢出門遊玩的,還以為你今天不來了呢。”

“我要來,”湯幼寧回道:“王爺答應我,不用那麽多規矩。”

“這樣才對嘛!以往的遊街也就罷了,這次可絕對不能錯過!”朱伏梅故意朝她一眨眼。

她擠眉弄眼,是因為殿試的排名不一般。

此次被皇帝朱筆圈定的狀元郎,名叫張玉茗,是位堅持不懈苦學多年的老先生。

他學識淵博,眾人心服口服。

榜眼虞蘅風,是京城裏時常被議論買股的熱門人選之一,書香世家。

雖說這兩年虞家是部分人眼中似乎不太一樣了,但不能否認其家族傳承。

這個結果,倒也在預料之內。

就是探花爆了個冷門,原先那幾個炙手可熱的各地案首,沒能爭奪到這第三名,而是四五六排下去了。

奪得探花之名的是此次科舉最強黑馬——顧旋。

去年秋闈,他猛然出現在五十幾名,已經叫許多人驚訝不已。

好似那不聲不響的啞炮,冷不防被點燃了,一鳴驚人。

不過京中的高門子弟,不是沒有讀書料子,以前幾屆,也有過十幾名甚至更好的優秀之輩。

因此,顧旋的名詞,眾人驚訝過後,很快就接受了。

直到春闈,他一躍擠進前十,才叫人看到他身上的‘天賦’二字。

這世間有些人,生來就是擅長某些事,他們一旦努力專注了,事半功倍,能把埋頭使勁的人給氣死!

顧旋大抵就是這種,他不像其他人自幼苦學,可能付出的時日短一點。

卻能日進千裏,一步步趕在其他人前頭。

會試前十,殿試就成探花郎了!

這姚順侯府是燒了什麽高香!兄弟幾個一同下場科考,其中一人順利金榜題名,叫許多人羨慕不已。

顧旋一躍成為京城裏‘別人家的孩子’,想必往後每年訓導族中子弟,都要把他這個例子拉出來說一說。

不難猜想,此次的遊街,民眾們會有多興奮。

*

朱伏梅笑嘻嘻道:“小娘子們都準備了香包,待會兒勢必要把探花郎給淹沒了。”

張玉茗年歲已大,而虞蘅風定親了,香包手絹可不都衝著顧旋砸麽?

“那麽大聲做什麽?”樂蘿倚著欄杆,瞪了她一眼:“生怕我聽不見?”

她能不知道她那點小心思?

朱伏梅也不掩飾,衝湯幼寧說道:“樂蘿一直拒絕顧家,攔著郡王爺不準鬆口,顧家那邊都快要歇了心思……”

從各方麵權衡下來,顧旋是樂蘿目前最好的擇婿人選,她身為好友,當然樂見其成。

尤其是,雙方沒有發生過多大的恩怨,有什麽不可磨合的,又不是人品低下。

再這樣下去,探花郎就要歸別人家了。

湯幼寧小聲問道:“顧公子對樂蘿的感觀如何呢?”

“當事人在這,你們一問一答有意思?”樂蘿頗為煩躁地一撇嘴,“走哪都有人勸我,你們也是如此,你以為顧旋那廝就想娶我了?”

還不是不情不願!全賴顧夫人在一旁周全禮節。

她堂堂縣主,還要靠著責任硬嫁給他不成?多掉份啊!

樂蘿從小就是死要麵子,跟顧旋吵嘴過好幾回,沒占到什麽便宜不說,這要是低頭順從嫁了,她往後餘生指定被氣死!

湯幼寧聞言蹙眉,“顧公子不想娶你?莫非他有心儀之人?”

否則,都在大冷天無畏跳水救人了,又有了肌膚之親,樂蘿各方麵條件一點也不差,他有什麽好猶豫的?

若是當真厭惡,或許救人的時候不會那麽果斷幹脆,義無反顧吧?

在船上往黑乎乎的冰涼湖水裏跳,是需要勇氣的。

哪怕一個大男人,會泅水,不見得就能不假思索蹦下去。

樂蘿重重的哼了一聲,“誰知道他,我與他八字不合,強行綁在一起,必定是一對怨偶!”

“有那麽嚴重麽?”

據湯幼寧所知,姚順侯府跟衍裕郡王府來往不多,沒有舊仇。

“反正我不喜歡他,他也不喜歡我,”樂蘿一手撐在扶欄上,道:“我多謝他救命之恩,沒想恩將仇報,讓他搭上自己的婚事,重金酬謝便好,其它便算了吧。”

朱伏梅不由歎口氣,“看來你是拿定主意把人往外推了,罷了,往後我也不提,咱們看熱鬧就是。”

“這還差不多,”樂蘿對她的態度滿意了,過來貼著湯幼寧坐下,“圓圓以後也別問他了。”

“可是你的親事該怎麽辦?”湯幼寧望著她,“世道總是對女子苛刻一些,他親了旁人也不妨礙說親,小娘子卻不同。”

想來真是不公平呢。

樂蘿一抬下巴,“怕什麽,二婚再嫁的比比皆是,我不過跟人碰個嘴巴,誰家嫌棄就趕緊滾遠點。”

這樣的婆家,她要是進去了,遲早給鬧翻天。

看著就合不來嘛。

“還有,若是尋不到滿意的夫家,本縣主就是找個琴師也使得。”樂蘿語出驚人:“善樂器的男子,想必更細致體貼一些。”

她想得開,又口無遮攔,朱伏梅即便習慣了,也被逗得笑彎腰。

“琴師?”湯幼寧長這麽大,還沒接觸過這個。

茶館裏彈奏賣唱的,皆是女子居多,像是這種為高門貴女取悅之用的男子較為少見。

即便有,恐怕那些男藝師麵對的客官,還是大老爺們……

樂蘿瞥見湯幼寧懵懂又好奇的神色,頓時樂了,冒出一個主意來。

“這樣吧,看完狀元遊街,我帶你去見識見識。”

正巧她新結識了一位,模樣俊俏,琴藝高超,很是不錯。

湯幼寧一聽,連忙點頭答應:“好呀!”

她喜歡聽樂器,以前那位婁姨娘,就彈得極為好聽,叫人心曠神怡。

倒是朱伏梅略為遲疑:“你可別帶壞了圓圓,給她招惹麻煩。”

樂蘿明白她的意思,擺手道:“放心吧,是光明正大的地兒,本縣主還能胡來不曾?”

她沒有這種愛好,若是懷了勾人心思的樂伶,她早就把人踹了。

三人說話間,街道那頭隱隱傳來垂落打鼓之聲。

酒樓上下頓時沸騰,來了來了,遊街的隊伍正朝著這邊走近!

湯幼寧站起身,到木欄柵邊上去,一撒眸,將人頭攢動的景致納入眼底。

太多人了,他們相互擁擠成一堆!

有二樓的建築,也全紮滿人影,甚至是一些屋頂,都被架著梯子爬上去。

堪稱壯觀的場麵,隨著狀元幾人騎著白馬到來,人群就像浪花一樣,喧鬧聲歡呼聲層層推進。

果然有許多年輕的小娘子,帶著香包手絹,紛紛揚揚朝顧旋投擲。

甚至湯幼寧還沒看清他的身影,半空中已經飄起了絹花。

等到人終於走到眼下,才發現,顧旋一路上飽受姑娘們的熱情摧殘,模樣略有些狼狽。

不過,年輕俊秀的小公子,大紅衣袍加身,依然惹眼得很。

湯幼寧側目去看身旁的樂蘿,後者也在望著樓下,臉上沒什麽明顯表情。

……好歹沒衝人家翻白眼……

忽然,朱伏梅輕聲笑道:“他看上來了誒……”

湯幼寧連忙又把目光往底下挪回去,果然見到顧旋抬起頭,與樂蘿對視。

雙方皆是麵無表情,橫眉冷對,畫麵頗有幾分怪異滑稽。

湯幼寧一時不解,察覺到身旁還有一道視線,分神瞥一眼過去,發現是虞蘅風。

三人皆是著紅袍,冠帽有所不同,榜眼瞧著同樣玉樹臨風。

虞蘅風也收到了不少小娘子的青睞,不過畢竟婚約在身,沒有顧旋嚴重。

他看著湯幼寧,微微一笑,打馬而過。

狀元遊街,吹吹打打,很快就走過去了。

街上大家歡笑議論,逐漸散去。

朱伏梅問樂蘿,“你說方才顧三看你是什麽意思?”

“看一眼能有什麽意思?不是炫耀就是挑釁!”樂蘿懶得猜想,道:“走吧,換場了。”

她真要帶湯幼寧去見識見識琴師,地點位於羽淩軒樂館,乘坐馬車,兩刻鍾便到。

湘巧湘宜二人不敢阻攔,隻得乖乖跟上。

**

羽淩軒環境清幽,踏入之後立即有清秀小童迎上來。

或許樂蘿來過幾回了,小童認得她,笑眯眯在前頭引路,帶著她們去湖畔落櫻亭。

三人落座,瓜果點心奉上,這裏頭伺候之人,皆是男子,就連上來煮茶的小侍都是個白淨小生。

瞧著是個臉皮薄的,乍然對上三位嬌俏的小娘子,舉止略有些拘束,麵頰都漲紅了。

那琴師名叫舒楚,沒讓她們等多久,一襲白衣,懷抱古琴就過來了。

能上前獻藝之人,自然五官端正,甚至眉眼間有幾分昳麗,仔細看去,他上了眼妝。

舒楚給樂蘿幾人見禮,他神色清然,不卑不亢,視線也不亂飄,不過在瞧見湯幼寧時,不免為之一怔。

不全然是因為這個軟嫩的小娘子生得貌美,主要因為……他是頭一次遇見這樣直愣愣打量自己的人。

還是個姑娘家。

湯幼寧看人的目光總是很直接,好奇,想看,所以就看了。

並沒有婉轉迂回或者遮遮掩掩等不好意思的情緒在裏頭。

與其它小姑娘很是不同。

舒楚笑了笑,拂袖落座,把赤木古琴放置在琴台上。

修長的指尖落下,輕按,悅耳仙音緩緩流淌而出。

湯幼寧也沒一直盯著人家瞧,經過她仔細辨認,琴師確實描了妝容不錯。

她撤回視線,一邊聽著琴聲,一邊與樂蘿說話。

樂蘿也是無意間得知這個樂館的,便是元宵過後不久,她好不容易斷了湯藥,可以外出遊玩。

出門第一件事就是撒野,在家裏可悶壞了。

為何男子喜歡看歌舞喝酒,屬實是消愁解悶一大良方。

樂蘿摸著下巴道:“改日有空,咱們再去見識一番舞娘的風姿。”

朱伏梅搖頭,“舞娘便罷了,這樂館可不能再來。”

裏頭都是男子,再怎麽光明正大,外人眼中,小娘子來此消遣也是不好。

況且……“這種地方,我都擔心咱們圓圓吃虧!”

朱伏梅話音落下,樂蘿正要接上,亭子外,她的小丫鬟匆忙跑進來。

“縣主,呂嬤嬤過來了!”

“什麽?”樂蘿驚訝。

這位老嬤嬤是她外祖家的,自從她落水之後就被老祖宗塞過來服侍她。

叨嘮嚴厲一個不落,哪能允許她尋樂子。

正要躲出去,那小丫鬟緊接著道:“還有顧探花跟著一起呢!”

“啊?”

顧探花說的是顧旋那廝?算算時辰,正好遊街結束沒多久,他不回去,來此作甚?

那小丫鬟講話一氣三喘,又道:“後頭似乎停了攝政王府的車馬……”

“……”

湯幼寧一臉無辜,也無畏。

沒一會兒,果然是呂嬤嬤先‘殺’了進來,身後跟著顧旋。

他身上的紅袍都未曾換下,直接就過來了。

呂嬤嬤又急又氣,“我的小縣主喲,你怎麽能來這種地方呢!”

樂蘿不答,指了指顧旋問道:“他到這兒來做什麽?”

顧旋兩手環臂,半點沒有文人的斯文做派,瞥一眼彈琴的舒楚,沒好氣道:“縣主不知,陛下於正殿當眾賜婚,我來與你商議婚事呢!”

一句話,把三個小娘子都震住了。

樂蘿一百個不信:“不可能!少在我跟前胡言亂語!給我叉出去!”

呂嬤嬤在一旁作證確有其事,這會兒消息才從宮裏傳出來。

樂蘿倒吸一口氣,難以置信!好端端的自己就被賜婚了?

她是小皇帝的堂姐!雖然平日裏不怎麽親近,他就這樣對待她麽!

正事要緊,樂蘿頓時沒心情玩耍了,匆忙與兩位小友作別,跟顧旋一道離開羽淩軒。

他們前腳離開,薄時衍後腳慢悠悠趕到。

他邁著大長腿,一步步朝湯幼寧走近,似笑非笑:“王妃,本王來接你了。”

進入這個樂館,聽了半首琴音,忽然就被迫散場了。

湯幼寧跟朱伏梅分道揚鑣,乖乖跟薄時衍回去。

馬車上,人還沒坐定,就被薄時衍一把圈了過去。

湯幼寧跌坐他膝蓋上,慌忙撐住他的肩膀。

“圓圓學會尋歡作樂了?”薄時衍的大掌扣在她後腰處,掌心熾熱。

湯幼寧辯解道:“這個用詞不對,我們就是聽聽琴聲。”

“找個花枝招展的男子撫琴?嗯?”

他輕哼,冷俊的容顏絲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悅。

湯幼寧想了想,道:“那我下次找姑娘,不找男子,好不好?”

“不好。”薄時衍湊過去低語:“我也會聲樂,找我。”

“你也會?”好厲害哦……

他心裏酸溜溜的,非要撬開她的小嘴,銜住那軟滑的舌尖,汲取出甜味來才能緩解。

湯幼寧乖乖給他親,薄時衍頗有技巧,她感覺舒服了,反手抱住他,閉上雙眸沉溺其中。

絲毫沒有察覺,馬車七拐八繞,停在一個人跡罕至的巷子口。

不僅是苒鬆湘巧他們沒在,就連車夫也不見了。

等到身前乍然一涼,湯幼寧睜開眼睛,發現她的腰帶已經被棄如敝履。

而薄時衍不安分的爪子,還在悄然向下。

甚至——某個眼熟的碧玉竹筒,就擺放在馬車的暗格之中。

寬敞的座位,軟墊厚實,湯幼寧被他捉在懷裏,輕撚慢攏。

“你……”她咬住自己的下唇,渾身輕顫。

薄時衍聽著耳邊急促的呼吸,稍稍滿意,笑著拿起一枚白玉藥珠。

嗓音低啞,目光灼灼:

“圓圓,我現在就想搗爛它,叫它迸漿後被排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