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事(十六)

窗外風似乎是停歇了,但雪花依舊飄散,如飛絮,如鵝毛。

一尺多厚的雪,踩下去,鞋子裏灌得滿滿都是冰冷的雪花,化成雪水緊貼著皮肉,冷的你渾身發麻。

街上行人稀少,僅有的幾個也穿著厚厚的袍子,縮著脖子,行色匆匆。

客棧裏倒也舒適,隻是不能出門,委實無趣的很。

大堂裏,有高盛闊論,議論著當今時事,但大多談論都是些旅途見聞,或者豔遇一類的。來往的大多都是行走路上的男人們,言語裏難免粗俗,但這大冷天裏倒也有幾分趣味。

房間裏,齊青從敞開的門縫裏聽到樓下的粗俗言語,狠狠關了門,怒道:“汙言穢語,惡心死了!”

“小妹。”男子聲音清淡,淺淺的很是溫柔,如水麵上的漣漪在人心頭刻下印痕。

可聽到這個聲音後,齊青的背脊卻是一僵,緩緩回過頭來,看著男子不情不願的叫了聲:“大哥。”

“莫要惹事。”茶杯被輕輕擱在桌上,沒發出一點聲響。說話的男子大約二十左右,麵色蒼白,眼神溫和,容貌俊逸。一襲煙色衣袍包裹著單薄的身軀,烏發齊齊被束在頭頂,他的唇色粉白,顯得很是虛弱。清咳了幾聲,齊宿劍眉皺起,招了招手,示意少女過來。

咬了咬唇,齊青走到他麵前,一雙眼兒卻始終沒有落在他的身上。

“記不記得來時在路上我和你說的話。”

點了點頭,她小聲著囁嚅道:“記得。”

“都說了什麽?”

“不可以惹是生非,要乖乖的。”

“很好。”齊宿笑了笑,指節敲擊著桌麵,一雙利眸盯著她的表情,嚴厲道:“那麽你做到了嗎!”

明明是喜怒不大的話語,卻讓齊青整個人都顫抖起來,哆哆嗦嗦,連句話都說不完整。“沒,沒,沒做到……大哥,青兒錯了。”

“嗯。”齊晏聽著窗戶外風聽雪落的聲音,不緊不慢道:“這一次就先饒過你。若還要下一次的話,可不單單隻是將你送回去了。”

渾身上下寒毛一豎,齊青忙不迭回道:“不會的,青兒一定會好好聽話!”

“下去吧,我乏了。”無力的擺了擺手,齊晏捂著額頭,一臉蒼白道。

“是,大哥你好好休息。”

出門後,齊青立即加快腳步,衝進了相隔不遠的一個房間裏去。“二哥!”

齊晏正拿著布巾擦拭著自己的寶劍,猛不丁聽到齊青的聲音,受驚下險些被鋒利的劍刃割破手指。劍眉微顰,輕輕將寶劍送回劍鞘裏,他看著齊青一臉慌忙的模樣,不讚同道:“慌慌張張的,像什麽樣子!怎麽了,遇到什麽事了?”

搖了搖頭,齊青心有餘悸道:“沒什麽,就是去了大哥房間裏。”

齊晏頓時明悟,笑道:“這個家裏,就你最害怕大哥了。”

“那當然。”齊青理所當然道,蹦跳著在他身邊坐下,拍著胸脯小聲說:“大哥啊雖然總是笑著,但隻要他一笑,我渾身的寒毛都要豎起來了呢!”

“你啊!”齊晏無奈笑道,手指輕點了她的額頭,一臉促狹道:“若讓大哥聽到這句話,可有你好受的。”

“二哥!”齊青捂著額頭,不滿的看著他。“你又偷襲我。二哥,你應該不會把剛才的話說出去吧,哦?”她討好道,一臉獻媚的表情惹人發笑。

齊晏裝作思考了下,在齊青一臉緊張的表情中,緩緩開口:“當然是……不會啦!”

“好啊!二哥也欺負我!”嬌嗔道,齊青撅著嘴,看來分外可愛。“二哥,你說他們是什麽人啊?”

“誰?”他問。

“當然是……”俏臉微紅了下,齊青小聲說:“就是今天住店的那一夥人啊!”

齊晏並未注意她的表情,他沉吟了好一會兒,才說:“看起來像有錢人家的公子,皇親貴胄一類的人物。不過,我看他們身後的那些白衣護衛,各個都武功不凡。還真不好揣度這些人的身份。”

“二哥。”

“嗯?”齊晏抬眸看她,卻見她小臉上滿是紅暈,一雙清澈的杏核眼中盈/滿水波。“小妹,你……”

“二哥,我喜歡上他了。”

這個他無需言明,齊晏便知曉是誰了。定是那群人之中的黑袍男子,他眉頭緊皺,看著齊青沉聲道:“小妹,那樣的人不是咱們能高攀的起的!”小妹確實是名美貌的佳人,但這世上美貌的女子如過江之卿何其多。況且那人一看便非凡夫俗子,想必是什麽佳人都見識過的,小妹在他眼中怕是毫不起眼吧!

“二哥,你怎麽能這麽說呢!”齊青不滿的瞪了他一眼,怒道:“怎麽就高攀不起了,明明都是人啊!況且,咱們家也不差啊!”

齊晏無奈的揉了揉額角,柔著嗓音道:“小妹,看來家裏真是將你給寵壞了。就咱們那點兒家世在別人眼裏,可真的是不值一提。”

齊青不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少女,她自然看出了兩者間的差距,隻不過不願去提起罷了。如今被齊晏一說,登時覺得麵上無關,俏臉微白。“可是,可是若兩個人真心相愛的話,又哪裏需要在意家世呢!”她強辯道。

“早就告訴小蘭不要給你偷偷買那些話本子了,看來她是一點兒都沒有將這些話聽到耳朵裏去。等回到家中,我便差人把她給打發了,這種不聽話的下人不要也罷。”

“二哥……”齊青著急道,“不管小蘭的事,都是我想要看的。”

齊晏微歎,抬手摸了摸她的小腦袋,無奈道:“小妹,很多事情你都不懂的。”那些話本子裏寫得情情愛愛不過是騙騙你們這些無知少女的,哪裏有想象中的那麽美好。若真是如此的話,大哥也不會……

“行了,你回房去吧。”

齊青再不甘願,也隻能回房去。接連被兩位兄長趕了出去,心情自然好不起來。可恨的是她一出門正巧便看到了那名嫵媚的女子,頓時氣就不打一處來。

佑群剛準備回房間裏,卻驀然停下了腳步,看著自己腳邊橫著的一隻繡花鞋皺了皺眉。“這位小姐,你這是?”

齊青本打算將人絆倒,不曾想計謀卻被識破,當下怒吼道:“看什麽看!你擋著我的路了!”說罷,一把推開他,大步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佑群回想起剛才的一幕,不屑道:“真是個不知所謂的少女啊!”心思險惡,自己可從未招惹過她,竟然打算將自己絆倒嗎?若自己是個不會武功的女子,被一腳絆倒肯定會摔得慘兮兮的,說不準還會受點小傷,不正好合了她的心意。這等女子,真是讓人厭惡。女子若撒嬌耍橫倒也無妨,隻是無理取鬧的話,則就讓人不喜了。

撫了撫衣袖,佑群嘴角微勾。竟然敢觸碰他的衣服,真是可憐喲~

卻說齊青這邊回到屋子裏,灌了口已經冷掉的茶水後,沒一會兒肚子竟然開始劇痛起來。掙紮著朝恭桶跑去,“噗噗!!”兩聲,頓時滿屋子的惡臭。

“不知道這增強般的瀉藥效果如何呢~”摸著袖子,佑群沉吟道。

屋外的雪大得很,吃過飯後,夏侯飛霜披著厚厚的狐裘,身邊是一盞熱茶,眼睛便盯著那敞開的窗子,看著天空中一片片落下的潔白。

蕭逸竹便站在她身後,不時注意著她的臉色,偶爾抓起她的手掌為她輸一些內力,她也沒有反對。“再看一會兒,就關窗吧!”

夏侯飛霜回頭看了他一眼,見他麵色平靜,鳳眸中隻有純然的關心,才點了點頭,輕應一聲:“嗯。”便又將注意力投入到了窗外。

有什麽好看的!

蕭逸竹不解中,更是一種莫名的氣惱。他們兩個安安靜靜的說會兒話就不行嘛,盯著窗外連個多餘的眼神都吝嗇給他,真是氣死他了!

“逸竹,寶藏之事你待如何解決?”清清冷冷的聲音順著微風進入耳中,於冰冷間多了幾分清雅的韻調。

蕭逸竹被問的一怔,近來他將全部的注意力都擱在她身上,險些忘記這一茬了。稍稍想了想,便隨意答道:“暫且不去管了,隨意好了。反正若有人在背後操縱,總有一天會找到咱們頭上的。”主動出擊?抱歉,他最近心情很好,懶得去管。

“如此這般倒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隻是你也莫要輕敵才是。”

蕭逸竹微微一笑,回道:“他們既然敢將主意打到我頭上,就要做好被我消滅的準備。”如此肅殺的語調,卻被他說的稀鬆平常,甚至連語調都很溫和。

兩人又靜靜的賞了一會兒雪,才關了窗子。乍一接觸到屋子裏的溫暖,夏侯飛霜猛地打了個噴嚏,可把蕭逸竹嚇了一跳。他緊張的摸了摸她的額頭,又探了探她的脈搏,才煞有其事的說:“看來,果然是著涼了。”

夏侯飛霜正待說自己沒事,卻被他雙臂一攬,抱著扔到了**。

“說外麵天寒地凍的,你偏偏不聽。”見她掙紮想從**爬起來,蕭逸竹按下她的身子,麻利的剝下她的狐裘仍在一旁,然後將人用被子包裹的嚴嚴實實的,才一臉肅容道:“給我好好躺著,老實點!”說完,人便急匆匆朝屋外走去,想來是準備薑湯一類的物件。

在**呆愣了半晌,夏侯飛霜才驚覺自己竟是被一個小輩個教訓了,而且人家似乎還教訓的理所當然。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頰,莫非是自己最近太過於溫和了?

當蕭逸竹命廚房裏加快準備好一碗薑湯端進來時,就見夏侯飛霜呆呆的摸著臉頰,一副神遊的模樣。“不舒服嗎?”擔憂的走過去,探了探她的額頭,他關切道。

夏侯飛霜回神,看向他端來的薑湯,伸出手去:“拿來吧。”頗有幾分慷慨就義的模樣。

蕭逸竹一愣,等反應過來時,已經將碗遞了過去,唇角卻帶著滿滿的笑意。

皺著眉忍耐著濃重的生薑味兒,夏侯飛霜硬是將一碗熱氣騰騰的薑湯灌了進去,大約是廚子為了效果更好,不知道切了多少薑片進去,除了淡淡的甜味兒,她的口腔裏隻剩下濃重的辛辣,連眼角都沁出了淚花。

“有那麽難喝嗎?”見她一臉愁容,蕭逸竹疑惑道。

“有本事你自己試試看!”她怒道,扯開被子就躺了進去。

“哎?”蕭逸竹一愣,聞了聞那個空碗,頓時皺眉。這個味道確實不好聞,也難為這個喜歡吃甜食的家夥了。

大約是薑湯真的起了效果,夏侯飛霜躺下去沒一會兒就覺得身子開始發熱。摸了摸額頭,溫溫的,還有些暈乎乎的。難道不是薑湯的效果,而是她發燒了?

也許發發汗就會好了吧。如此一想,夏侯飛霜倒是放下心來,閉上眼睛打算入睡。

隻是她還未進入夢鄉,便有人敲人:“飛霜,睡了嗎?”聲線溫柔,似乎怕驚擾到她一樣。她眨了眨眼睛,正要回話。

哪想,門外的人卻等不及推開門,說:“飛霜,我進來了。”

你都已經進來了,還問什麽問啊!

蕭逸竹端了碗剛剛煮好的甜粥過來,撩起幔帳,便對上了一雙略顯迷茫的黑眸。微微一愣,他笑道:“既然沒睡的話,要不要喝碗甜粥。放心,已經煮的很軟了。”

夏侯飛霜朝他手上一看,果然有一碗甜粥,點著頭,便要起身。

“別急。”蕭逸竹去了隻枕頭擱在她身後,讓她靠的舒服些,這才拿起勺子吹涼了,遞到她嘴邊。

夏侯飛霜有些不舒服,倒也沒在意。就著他的手吃了下去,是甜甜的紅豆粥,頓時眉開眼笑,一臉滿足。

待到蕭逸竹喂完甜粥,為她擦了擦嘴角,這才發現她的臉色極為不正常。再看看她的額頭上,也是汗水。“是不是真的很不舒服?”

夏侯飛霜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道:“還好。”她的聲音略帶沙啞,但卻清透的很,聽起來並未異常。

但蕭逸竹還是放心不下,擱下粥碗,便尋了佑群過來。

佑群探了探她的脈,又摸了摸她的額頭,才問:“她有吃過什麽嗎?”

“薑湯還有……一碗甜粥。怎麽,有什麽不妥嗎?”

佑群聞了聞那隻粥碗,搖了搖頭,解釋說:“是被下藥了。”

蕭逸竹登時大怒,“好大的膽子!”冷靜下來後,他看著有些可憐兮兮的夏侯飛霜,擔憂的問道:“是什麽藥,要緊嗎?”

眼中閃過一絲笑意,佑群一本正經的回答:“不是什麽要緊的藥,隻是些不入流的春/藥罷了。但是……卻沒有解藥啊!”

眼見著夏侯飛霜越來越冷的表情,他又道:“雖然拿冷水倒也是能解了這藥,不過以她現在的身體狀況,怕是會大病一場吧!”

他說完這些,便拿起藥箱,頭也不回的離開了。至於這兩個人如何解決,則不是他該關心的問題了。

屋子裏少了佑群的存在,頓時安靜了不少。蕭逸竹清咳了下,扭過頭去不看她,隻道:“你打算怎麽辦?”不禁又想到上次在花樓中便也是因為如此才水到渠成的,不禁血脈噴張,連身子都發熱了。

夏侯飛霜看了他一眼,冷冷道:“還能怎麽辦?!自然是忍著,反正又不會死人!”

“哦。”蕭逸竹有些失望,但也有些了悟。以她如今的心境,怕是根本不願自己靠近的吧!“你放心好了,我一定會抓住下藥之人的。”這甜粥是自己在一旁盯著煮熟的,全靠自己深厚的內力,不然哪裏能這麽快便煮熟了。看來問題的所在定是那薑湯上!

齊青待在自己的屋子裏焦躁不安,隱隱還有幾分期待。她朝門外探頭探腦看了一周,見走廊上並沒有什麽人,才小心的推開門走出去,朝著最裏間的屋子裏走去。

推開門,屋子裏除了暖融融的溫度意外,卻是分外冷清。這人哪裏去了?他不是……

“怎麽?看到我沒有中春/藥,所以很意外嗎?”冰冷的嗓音在她背後響起,齊青打了個冷顫,猛地回頭,正對上一雙滿是殺意的雙眼。

“你該慶幸,你下隻是春/藥,若是別的東西,我現在一定讓你生不如死!”

“我……”齊青吱吱唔唔的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了,她扭著手指,臉色刷白。尤其是蕭逸竹那雙鳳眸中毫不掩飾的鄙夷和厭惡。更讓她無地自容。

“佑群。”蕭逸竹朝身後吩咐了聲,帶著嗜血的笑容說:“給她點兒顏色瞧瞧,動靜不要太大了。”

齊青眼看著紅衣女子朝自己走來,雙眼瞪大,但嘴裏卻不知為何發不出一點兒聲音。下頜被重重掰開,隨即一股涼絲絲的東西被倒進了她的嘴裏,“咕咚”一聲便咽了下去。

“你給我吃了什麽!”被鬆開後,她連忙問。

佑群冷冷的看著她,似笑非笑道:“我本以為給你下一點兒瀉藥讓你能老實點兒,但看起來你的承受能力還是不錯的。”拉了一個多時辰,竟然還活蹦亂跳的。“既然你覺得春/藥如此好用的話,那麽你自己也嚐嚐如何?而且我這藥可是最好的哦,每天都讓你發作一個時辰,讓你好好享受一下這種滋味呢!”

“你們……”齊青哆嗦著,眼神裏滿是恐懼。

(本章完)